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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寻
  作者:严沁

3

  “我从来没去过。”思哲笑。“我不赌钱,但我知道,我若赌,赢的希望多些。”
  “为什么?为什么?”樵之抢着问。
  “忘了他是学什么的?”真理笑。“他能有方法算出来,一些朋友试过了,都说很灵。”
  “真的?真的?太好了,”樵之雀跃。“现在起,我要很小心的对你好些,你可能是我们的财神。”
  “你自己为什么从来不赌?”美德凝视着思哲。
  “这——胜之不武,我比对方占先机,赢起来就有失公道;而且天生我不喜欢赌。”思哲说。
  “你真是个老古董。”樵之摇头。“若我是你,起码赢它几十幢房子再说。”
  “我算出来的也不可能赢太多,几百一千而已,大赢的可能性不高。”思哲含蓄的。“赌博是千变万化的,我的头脑还不够快和精密,赶不上。”
  “你学过电脑吗?”樵之追问。
  “拿到电脑系MBA。”思哲说。
  “电脑也追不上?”樵之不到黄河心不死。
  “我不能预先算定,也不能搬个电脑入赌场。”思哲笑起来。
  “樵之,不要这么贪心,真理和思哲会笑你。”美德忍不住提醒他。
  “不会笑,怎么会呢?”真理摇摇头。“樵之很真,他从不掩饰内心,这很好,很难得。”
  “啊——真理说我好,说我难得。”樵之开心的。
  思哲却皱眉。他是沉默的人,很难隐藏自己内心的一切,难道这不好?不难得?真理这么说是不是故意在提醒他?真理喜欢坦白。
  “我们可以走了。”美德把碗筷搬进厨房,她今天真象一个能干的小主妇。
  “走吧!”思哲说。
  他们锁好车房,从前门出去。他们这儿的房子围成一个半圆形,共有七幢,都很精致美丽,都是两层楼高。他们这儿叫做“拜伦阁”。
  “连这儿的地名都比人好。”樵之天真的说:“我想我们搬定了!”
  “房子都没看好,说搬就搬吗?”美德白他一眼。
  “美德,美德,你今天怎么总针对我呢?我得罪了你吗?或是做了你的电灯泡?”樵之怪叫。
  “只是你表现不好,你一向不是这么浮躁的。”美德说。
  樵之意外的呆愣一下,似乎在回想这两天的事。然后,他脸上的肌肉松弛了下来,打自己一下脑袋。
  “我神经失常,”他笑。“美德,谢谢你的提醒。”
  美德只是淡淡一笑,不再说什么。
  他们沿路上看了好几幢要卖、或要租的房子,有平房,有楼房,环境,装修都很不错。
  他们一直在讨论着。
  “你家隔一条街那转角处的白色平房很不错,价钱也还公道,后面还有个小小游泳池。”美德说:“我最喜欢它的格局,很精致。”
  “可以约房东谈一谈,现在市价不那么好,大概还可以便宜一两万。”思哲说。
  “真的?你认得那房东吗?那就快约他吧!”美德是急性子。“免得被别人抢去。”
  “不会,已空了三个月还没卖出。”思哲说。
  “我也觉得那幢不错,后面的房子都很隐蔽,很有安全感。”真理也说。
  “还有三个车位,比较少见,多数只有两个。”樵之说。
  “我还知道房东是个犹太人,自己做建筑公司的,”思哲又说:“你们发觉没有,它屋子用的木料都比别人的讲究些、好些。”
  “是啊!地下室都那么漂亮。”美德说。
  “那还讨论什么?决定买啦!”樵之叫。
  “我回去打电话给经纪人,”思哲说:“看他什么时候可以约到房东,当然越快越好。”
  “不能今天,我们要去大西洋城。”樵之叫。
  “买房子是正经事,去不去大西洋城是小事。”美德白他一眼。
  “也是道理。”樵之转问真理。“真理,你觉得我这个人是不是很乱,没有组织,一塌糊涂的?”
  “不是常常,”真理微笑。“你有你的优点。”
  “谢谢你这么说,谢谢。”樵之握住了真理的双手。“美德今晨伤了我的自信心!”
  真理微笑,在思哲的视线下收回自己的双手。
  “我相信你的自信心不容易受伤,”她慢慢说:“你表面看来对一切都不在乎,其实心中在乎的,而且极端骄傲和自信,别人不会很容易就伤了你!”
  “啊!真理,你是唯一最了解我的人,真的,美德也不了解,唯有你!”樵之抓起她的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重重吻了一下。“我太开心了。”
  思哲的反应是那么强烈,他的神情立刻变了,脸也沉下来,黑压压的十分可怕。
  美德看见了,真理也看见了,唯独樵之看不见。
  “走!我们俩走前面,我们该好好的深谈一下,你一定还会发掘到更多的真我。”樵之挽起真理的手就走。
  真理极快的看思哲一眼,却很自然的随樵之走了,一下子就拉了五、六丈的距离。
  思哲下意识的冷哼一声,却都被美德看在眼里。
  “对不起,思哲,樵之是这么疯疯癫癫的,但是他真的没有什么恶意。”美德试图打圆场。
  “他怎么样与我并没有关系。”他冷冷的。
  “但是——他是我哥哥,真理是你继母,”美德为难的解释。“我没想到他——真这么做。”
  “我不能说什么,”思哲声音还是冷冷的。“真理如果认为没什么,我管不了那么多。”
  “思哲——”美德叹一口气。
  “这与你无关。”思哲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很亲热的。
  “我们只管自己,别理别人那么多事。”
  “是——你说得是!”美德心中涌出了无比的喜悦。
  他看她一眼,眼中忽然有了温暖的笑意。
  “不如这样,我陪你去找经纪人后,再去找房东,”他说:“不跟他们去大西洋城了!”
  “好,我跟着你。”她点头。声音很甜。
  “行了。回家拿车就走,留他们在家,随便他们去那儿都好。”思哲也有孩子气的一刻。
  “好,不告诉他们!”美德也童心大起。
  思哲这一刻好象把什么都放开了,心中有暂时的轻松和快乐。其实他有什么不快乐呢?何必把自己困扰得那么厉害。
  “见了房东之后,我们到唐人街吃川菜。”思哲兴致好高。“就是街头上那家‘蜀风’。”
  “不必去那么远,”她说:“我听说新泽西州有一家 ‘汉宫’也很好,只是不知在那一区。”
  “‘汉宫’是我朋友开的,离我们这儿一小时半脚程。吃川菜兼看老友,一乐也。”
  “我从未见你这么开心过。”她凝望他。
  “常令自己不开心是傻子!”他说。他看来似乎整个人都改变了,光亮了!
  快午夜了,美德,樵之兄妹已入睡,真理还坐在楼下的起居室,似有所待。
  早晨思哲一声不响的带美德走开,回来后看见她也只打个淡淡招呼,思哲的明显改变令她觉得有一问的必要。
  所以他上了楼,她则坐在楼下。
  午夜的钟声刚刚响过,她听见轻微的脚步声下楼,是思哲,她听得出是他,她知道他一定会下楼的。
  她了解他就象了解自己一样。
  “还没睡?”思哲站在门边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只隐约看见他黑眸中光芒一闪。
  “嗯:”真理淡淡的笑。“明天我就回学校,坐下来谈谈,好吗?”
  他似乎犹豫了一阵,才慢慢走进来。
  “有事吗?”他问。
  尊敬如常,语气却冷淡了许多。
  “也没什么事,”她放松的靠在沙发上,难道——她有些紧张?“好象这星期回来没怎么和你聊过天,明天就要回去了!”
  “下个星期你还会再回来!”他说。
  “也不一定,”她不置可否的。“不过——很高兴见到你这儿开始有客人!”
  “以前也有客人,不过你来时刚好没碰见。”他说。
  她又笑一笑,一下子转开了话题。
  “玩得开心吗?”她问。
  思哲的脸一下子红了,眼中光芒也敛尽。
  “我们没有玩。”他吸一口气说,眼光只对着鞋尖。
  “我们去找了经纪布鲁克太太,然后找到那幢白色平房的房东,他们已初步达成协议,几天之后可以正式去律师那儿签字,交钱。”
  “哦——已经决定买了?”她问。
  “房东很客气,自动减了一万五千块,里面有些家具也送给美德,美德十分满意,立刻就决定买。”他平谈的说。声音里没有一丝波纹。
  “两个人都爽快。”真理笑了。“然后呢?”
  他沉默一下,仿佛在考虑应不应该告诉她。
  “去‘汉宫’晚餐。”简单的回答。
  “其实应该约我们一起去的!”她说。
  这是她等在这儿的目的吧?她想告诉他什么?
  “你们去了大西洋城。”思哲说。
  “我们那儿都没去,”真理淡淡的笑。“先是等你们,后来玩桥牌,又自己弄晚餐,直到你们回来。”
  这才是她想告诉他的话吧?
  “很对不起,我不知道。”他由衷的说。
  但是,一想到只有真理和樵之两个人在家,他心中马上又有了奇异的反应。
  “不必道歉,”真理直视着他。“你对樵之有点成见,是不是?”
  “成见?!”他心中吃了一惊,真理看出来了?“怎么会呢?我们只是新朋友。”
  “我看得出,思哲,我看着你成长的,”真理的口气真是老气横秋。“其实——我看樵之,他只是个孩子气重些的大男孩,也比较直率和热情。”
  “我——并不想研究他。”思哲说。听得出来,他话中有明显的负气成分。
  “思哲,不要那么快就去判断一个人,”真理温柔又理智的说;“他心地非常好。”
  “也许是,但与我没关系。”思哲是固执的。
  真理想一下,摇摇头笑起来。
  “原来你也这么稚气,”她说,”这些年来我曾经以为你真正长大了!”
  “事实上我跟你只差五岁。”他忍不住说。
  他从来没在她面前讲过这么直率的话,这是第一次。
  “不是年纪的问题,我同教授就很能交通,思想上也同样成熟,能在同一层次。”她说。
  她可是在表示什么?
  “提起爸爸,我无话可讲,我比不上他。”思哲说。
  “思哲,我相信你是有点误会,”真理吸一口气“但是,我可以肯定告诉你,你错了。”
  他默然。
  他想说相信自己眼睛,结果忍住了。他不想和真理之间有所僵持。
  “我知道你也不肯信我讲的,”她心平气和的笑。“我们用时间来证明,好吗?”
  他咬着唇,半晌才说:
  “我想——误会的是你,我心中并没有什么事,”停一下,又说:“我可能误会什么呢?”
  真理逼视着他,他的视线也毫不退缩。
  “没有误会——那样最好!”真理只好这么说。
  第一次她发觉,思哲比她想象中顽强,固执得多。
  “明天一早我送你回去。”他说。
  “不必了,我搭美德便车回纽约,然后自己回长岛。”真理摇摇头。
  思哲这么固执,她也有些不悦。
  他不再坚持。
  “也许樵之会顺便送你,反正也是他接你来的。”他说得有点酸溜溜的。
  “是!我想他会。”真理是故意那么说的。
  思哲忍住皱眉。
  “那——我上楼休息了,明天一早我有课。”思哲站起来往外走。
  很明显的看得出,他是在不高兴,他真是孩子气的。
  真理再坐一下,熄了灯,才慢慢上楼。
  这么多年了,这是第一次和思哲有意见上的冲突,他一直很尊敬、很服她的,怎么一下子就变了呢?樵之?!那是很可笑的,根荒谬的。至少,思哲该知道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对她该有信心。
  回到卧室,发觉刚才已睡着的美德正睁大眼睛。
  “不好意思,我吵醒你了:”真理连忙道歉。
  “不,我没有真正睡熟。”美德笑。“我听见思哲下楼的声音就醒了:”
  “该怪思哲,是他吵醒你。”尽管心中不宁,真理还是说得十分自然。
  “是不是——思哲有点不开心?”美德很小心的问。
  “没有吧?”真理不知该怎么说;“你们都是他的好朋友,有什么不开心呢?”
  “我看得出,”美德不只聪明,还醒目。“我们整个下午看房子,谈房子时还好,到晚餐时他就变得沉默,笑容也少了。”
  “是不是你敏感?”真理反问。
  “但愿如此!”美德笑。
  “你——认为思哲这人怎样?”真理突然问。
  “很好,很有深度,必定是个一流教授,因为他的英语表达能力极强,甚至比好多美国人讲得更好。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他有极强的组织能力,说的话很令人信服。”
  “我相信你说得对。”真理笑了。“当年我对教授——就是思哲父亲也有这样的感受。我觉得要喜欢或爱一个人,必须先信服他,崇拜他!”
  “是吗?所以你们今天夫妇间很幸福?”美德问。
  “幸福?”真理脸上微有变化。“说真活,我并不能完全理解这两个字,这是很缥缈的。”
  真理正在宿舍看书,有同学来告诉她有人找她,她很意外,才星期五下午啊。
  走出宿舍,看见樵之满心企盼的站在那儿。
  “怎么不到会客室坐?”真理淡淡的笑。
  她既不表示意外,也不表示惊奇,这是她的聪明。
  “坐了一阵,被洋姐儿盯着看的滋味不好受,”樵之立刻迎上来。“我又不是外太空人。”
  “人家看你,只因为你是出色的中国人。”真理说:“我相信很少中国男生来这儿。”
  “如果我每星期来,岂不可以出名?”他天真的。
  “你来这儿只为出名?”她笑。
  “不,昨天我们已搬好家,一切就绪,”樵之很兴奋。“周末想开个小派对。”
  “今天才星期五。”她说。
  “我——哎,”他摸摸头。“我怕明天思哲先来接你,所以抢先来了!”
  真理摇摇头,她真是很少见到过这个年龄,还这么稚气的男孩子。
  “没有约好,思哲不会来,”真理说:“而且我也没打算今天离开宿舍。”
  “给我面子,好不好?美德知道我来接你,接不到,我怎么下台?”他不说自己开了三个半小时的车。
  “回去也行,但今晚我必须看书,还有星期天,我也得做些功课。”真理说;“我仍是学生。”
  “绝对没问题,我只想接你回去。”樵之高兴的。
  “思哲不知你来?”她问。
  “怎能告诉他?否则他不就抢先一步了?”樵之说。
  真理皱眉,他真和思哲斗上了?这岂不荒谬?
  “我去整理一下东西,十分钟再下来。”她不想和他多讲,径自转身上楼。
  只随便的带了一件衣服,拿了一些书和功课,她立刻就下楼。
  只是回思哲家度周末,不必预备什么的。
  “你知道吗?”在车上樵之说:“你比许多洋妞儿都看来年轻,真的。”
  “我从来不重视外貌,”真理淡淡的笑。“甚至在很小的时候,我也不爱照镜子。”
  “应该所有女孩子都爱漂亮的。”他说。
  “我也爱漂亮,另一方面的。”她说得特别。“我说的漂亮不是镜子能照到的。”
  “你是说内在美?”他以为自己很聪明。
  “也不全是,我说的那种美不是刻意造成的,要那个人有那种个性,有那种机缘,”她说:“看见那样的人,我会衷心的欣赏。”
  “你自己不就是那种人?”樵之直率的。
  “我?!差得远咯!”真理摇头笑。“思哲的母亲差不多可以算得上。”
  “思哲的母亲?!你见过?!”他好意外。
  “当然没有,我只比思哲大五岁。”她笑。“我从教授那儿知道她的往事,看见她的照片,也看见她生前的日记,我认为她可以算是个极美丽的女人。”
  “怎么个美丽法?”他追问。
  “我很难具体的讲出来,那是要去感觉的,”真理说:“教授爱她至深。”
  “那——你呢?教授不爱你?”樵之忍不住说。
  “我们是另一种感情!”真理说得很自然。“我不敢希望他们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情,因为那种爱情——一个人一生只能有一次。甚至别人都没法嫉妒,属于我的——我满足就行了。”
  “我不明白。”
  “感情的事原本就很难让第三者明白,”真理掠一掠头发,很自然的一种美态,她自己根本完全不自觉。“甚至思哲,想来他也不明白我和他父亲之间是什么感情。”
  “那么——到底是什么呢?”樵之很关心。
  她看他一阵,摇摇头。
  “还是不说,因为你不会懂。”
  “不试试怎知我一定不懂?”樵之叫:“我是很懂感情的,我也重感情,讲出来让我听听。”
  “我不说。”她肯定的。“如果你不介意,我想睡一下,晚上我必须很用功。”
  “好,好,你睡,我尽量把车开慢些,平稳些。”他说得真象个小孩。
  她不出声,闭上眼睛似乎真睡着了。
  事实上,她又怎能真睡得着呢?她没有在车上沉睡的习惯,她只是不想让樵之再扯下去,他的过分直爽坦率,往往令她尴尬。
  不过樵之倒是非常好,一路上三个半小时再也没出声,直到回到新泽西。
  “到了:”他轻摇她。
  她睁开眼睛,仿佛又有丝述惑。到了?难道刚才她真的 睡了一阵?
  “是你们的家?”她意外的,“该先让我回思哲那儿。”
  “不是一样吗?我们这儿也为你留了一个客房,我们也同样欢迎你。”他说。
  “不——我该回思哲那儿。”她绝对坚持。
  “先进来坐一阵也不行?”他笑了“我们打电话叫思哲过来接你!”
  她想一想,也好,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美德已打开大门,迎了出来。
  “欢迎我们的第一位客人!”她叫。
  “来得匆忙,什么东西都没带,贺礼后补。”真理笑。“我喜欢这幢房子多过思哲那幢,我比较中意平房。”
  “那就多来几次啦!”美德挽着她。
  “美德,”樵之拿了旅行袋,锁好车子,“打电话叫思哲过来,告诉他真理来了。”
  “思哲不在家,从中午到现在都不在。”美德说:“我起码打了二十次电话。”
  “再试试,他总要回来的:”樵之说。
  美德放开真理,径自去打电话。
  “还是不在,电话响了十几声。”她说。
  “算了,等吃晚餐时再试。”椎之随口说,“今天我们在家晚餐,是吗?”
  “想出去吃吗?去‘汉宫’?”美德问。
  “不想再开一小时半的车,”樵之倒在沙发上,“一早起来到现在,我已花在车上七小时了。”
  “这七小时可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美德笑。
  “当然,接真理是值得的!”樵之说。
  “接我呢?”美德故意问。
  “你有车,自己又会开,那需要我接送?”他说。
  “分明是风凉话。”美德扮个鬼脸。
  “下次思哲会去接你!”樵之开玩笑。
  真理看美德一眼,似乎很满意的笑了。
  “我再打电话试找思哲,他说过今天要去那儿吗?”她问美德。
  “这两天忙着搬家和整理,我没有跟他联络过。”美德摇摇头。“我以为他总是会在家的。”
  “凡事不能你以为,要看事实。”樵之说。
  “你看事实,怎么不事先联络好思哲?”美德不让步。
  “嘿,接真理是我的事,约思哲,却是你的事啊!”樵之大笑起来。
  美德正预备说什么,真理已打完电话。
  “思哲不在。”她若有所思的说:“平常他不会出去那么久,他很按时回家的,我想过去看看!”
  “你以为他怎么了?”樵之傻假的问。
  “不知道,去看看就清楚了。”真理淡淡的笑。
  她心中是挂虑的,却不想令这挂虑表现出来。
  “我去开车。”樵之跳起来。
  “别开车了,这么近,我们散步过去。”真理笑。“你忘了今天已开了七小时车。”
  “再多开十分钟也没关系。”他笑了。
  他们到思哲家门外,大门、车房都关得好好的,楼上窗帘也深垂,一副没人在家的模样。
  “他真的不在。”樵之说。
  “我们不如留张纸条在他信箱里?他回来叫他过来,他一定看得见的!”美德提议。
  “好!我来写。”樵之拿起纸笔就写,爽快利落。
  “我只是不明白,他会去那里?”真理若有所思。“他是没什么朋友的!”
  “那么大的一个人了,别担心他,晚上他一定会回来。”樵之十足把握的说。
  晚上,思哲没回来,第二天一早——星期六,也没见他踪迹。
  真理还真沉得住气,美德却显得不安了。
  “他以前曾经不回来睡觉吗?”美德问。
  “没有。除非他到水牛城教书时。”真理说。
  “那——有没有什么朋友可能留他过夜?”美德又问。
  “应该——没有。”真理吸一口气。
  “你们不必太担心的,”樵之收拾好餐桌。“他一定有去处,他会照顾自己,而且来美国这么多年了!”
  美德不声不响的打开电视,看看可有播放什么意外的新闻,她是真担心。
  真理坐在那儿没动,过了一阵,她到门口拾起才送来的报纸,她也关心的,是吗?
  电视上没有什么消息,美德不安的关上它。
  “不如——我们分头去找一找?”她提议。
  “怎么找?光我们西田区就已经够大了,谁又知道他去那里?”樵之叫:“我看,说不定他去了水牛城。”
  “他已经辞职了!”美德说。
  “不过那边的系主任是他以前的教授,”真理想一想。“可能性不是没有。”
  “总之我认为不必担心,大男人一个,怕什么?”樵之持相反的意见。“意外更不可能,警察会来报的!”
  “不会报到这里,只会去思哲的家。”美德说。
  真理眼光闪一闪。
  “不如我先回去看看?”她说:“反正今天我预备看书的,晚上才聚会。”
  “也好,我送你回去,”樵之点头。“我们电话联络,晚上我再过去接你。”
  “不必了,我散步走过去。”真理婉转拒绝。
  “我也想散散步。”樵之说。
  真理不置可否,拿了旅行袋走出去,一边还跟美德打招呼。
  “思哲也真怪,明知我们要开派对。”樵之说。
  “你通知过他吗?”
  “当然。”樵之说;“我喜欢人多,热闹,而且美德也喜欢他来,不是吗?”
  真理没有出声,但——她有个感觉,思哲不回家——似乎是赌气。
  只是感觉,她不说出来。
  在思哲家门口,他们呆愣住了,车房门已大开,难道他回来了?
  他们冲进去,果然看见思哲在起居室里看报。
  “思哲?!什么时候回来的?”樵之问。
  “刚回来!”思哲是平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视线掠过真理时,只停留了一秒钟。
  “你到那里去了?害美德和真理干着急。”樵之又说:“也不打个电话回来。”
  “我以为家里没有人,打回来也没有用!”思哲不再看真理。“而且又没事。”
  “我们今晚的新屋派对呢?”樵之叫。
  “我不是回来了吗?”思哲淡淡的笑了。
  他的神情和上星期相差很远,很冷淡,很疏远的,甚至对真理。
  “我昨天就把真理接回来了,”樵之是快人快语。“她在我们家住了一夜。”
  思哲没有任何表情的看她一阵。
  “很好。”他只这么说。。
  看见真理皱起了眉头;她一定在想这句“很好”是什么意思。但她依然沉默。
  “现在原封不动的把真理送回来了,她今天要看书,我要回去和美德买食物去。”
  思哲也没出声,目送着樵之走出去。
  真理看思哲一眼,淡淡的说:
  “我先上楼。”
  “我替你拿旅行袋。”思哲也不等她同意,食了行李径自上楼。
  真理站在楼梯下皱眉,思哲真是变了好多。
  等思哲再下楼来时,她才慢慢上去,擦身而过之际,她只淡然的说:
  “谢谢。”
  他们之间会有的连系,曾经建立起的交通似乎都消失了,是思哲把自己封闭起来。
  “午餐时我会叫你。”他从背后飘来一句话。
  真理再皱眉,他几乎不当她是继母了,是不是?他钻进了怎样的牛角尖?
  真理不会做任何解释,她已经表明了自己立场,思哲仍要误会是没办法的,任他去吧!
  做人但求心安。
  她很平静的看了两小时书,吸收得很好,她实在很喜欢思哲这儿的环境。比美德兄妹那儿更静些,也许因为楼房比平房更能避开车声吧!
  房门轻响,思哲在外面说:
  “吃午饭了!”
  她打开房门走出去时,已不见他的影子。以前他会等她一起下楼,或讲几句话,今天是全然不同了!
  她真的没想过,思哲也会稚气如此。
  不过她也不担心,时间真的可以证明许多事,他终有一天会明白的。
  她慢慢下楼,思哲已等在餐桌上。
  “我买回来的馄饨,我只煮了一下。”他似在自语,又象在对她说。
  她微微一笑,坐下。
  吃了几口馄饨之后,她很自然的说:
  “昨晚去朋友家打桥牌?”
  “不。去一位教授处谈一点事。”他摇头。
  “学问上的?”她再问。
  “前途方面的。”他没有什么表情。
  “前途?你已经拿到学校的终身俸了。”她说。
  在美国大学教满五年时,学校会考虑给终身俸,就是在任何情形下都有工作,有薪水,不会失业。对教授来说,这是很好的保障。
  “终身俸只是令我无后顾之忧。”他淡漠的。今天他始终是这种神情。“前途仍是要打算的。”
  “你有什么打算?”她凝视他。
  “我——”他考虑一下,才慢慢说“我可能离开美国,到外地教几年书,然后再回来。”
  “外地?定了目的地吗了”她很关心。
  “可能——香港。”他说。不看她。
  “为什么香港?:”她意外的。“为什么不是台湾?又或者时髦的地方中国大陆?”
  “台湾有爸爸,我没有可能比他更好,”思哲看着自己的手指。“中国大陆——留待梦中一游吧!我怕受不起打击,想象——或许比较适合我。”
  “于是你选择了中间地方,香港?”她仍然盯着他。
  她的目光锐利,即使他低着头仍能感受到。
  “不是选择,而是有个机会。”他淡淡的笑了。“那边一间大学想请我,HKU,机会难得,我不想放弃。”
  “但是你从无这种打算。”她说。
  “人是会随环境变的。”他说。
  似乎是一语双关,是吗?
  “也许吧!”她不置可否。“如果事成,你几时走?”
  “很快,十月初。”他说。
  真理又皱眉。
  突然之间她有个感觉,思哲这次去——一不是为抓住什么机会,而是在逃避一些东西。
  是吗?逃避。
  “你真——这么想去?”她忍不住问。
  他考虑一阵子,说得很不肯定。
  “正如你说,香港是中间地方,”他说:“或者我可以寻一些我想要的答案。”
  “你想要的答案是什么?我怎么从不知道?”她问。
  “我自己也不能确定是什么,别人又怎可能知道?”
  “思哲——”她忍了一忍,还是说:“这一两星期来,你看来变了很多。”
  “是吗?”他微笑一下。“我不觉得。”
  “然而这是事实。”她肯定的说:“我——很想知道原因,我关心,真的。”
  “我已三十岁,不再是二十岁的大二学生。”他站起来。“我会关心自己。”
  樵之和美德的House Warming派对弄得比想象中更热闹些。
  他们预备了好多食物,唐人街买回来的中式点心,在西田区镇上买的西式点心,还有他们自己弄的汤、沙拉什么”的,足可供三、四十个人吃。
  除了清思哲和真理外,他们连附近的邻居也请了来,他们开了个小小的鸡尾酒会。
  人来人往,聊天谈笑间,思哲独自静坐一隅,那么多客人,美德只好顾些新朋友、新邻居,思哲那角就更显得冷清了。
  思哲——他仿佛很满意的坐在那儿,很能享受这份热闹中的冷寂,他一直用他看来冷漠又理智的眸子在欣赏着众人百态。
  当然,也包括樵之和真理。
  樵之是坦率和决不掩饰的,他不懂得身为主人应该去招待其他客人,他只是一心一意陪着真理,亦步亦趋,目不转睛的。
  他已经不记得四周还有那么多客人。
  真理对樵之态度很自然,不是很亲热,也不是很疏远,就象对一个比普通好的朋友。他们一直在聊天,也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但很融洽。
  思哲把一切看在眼里,他的眸子就变得更冷漠,更理智了。
  快八点时,邻居们都渐渐离开,除了桌上,台上吃剩的点心、杯盘外,只剩下几个略有酒意的男人,和思哲真理了。
  这个时候,美德,真理和思哲都开始帮着收拾,樵之尽量的想办法把那几个酒鬼弄走。
  “碰到这种邻居,就真是麻烦了。”美德说。
  思哲只淡淡一笑,不表示意见。
  “樵之会有办法的!”真理很有信心。
  果然,才说完,樵之已把那几个家伙全送了出去,他透口长气的走回来。
  “今天很热闹,是吧!——”他说:“邻居们都很友善,很好,几乎全都来了!”
  “只是几步路,有吃有喝,换了我也去。”美德说。
  “你别以为,换一个人没有我这么好交际手腕,你看看他们来不来?没吃过啊:”樵之不以为然。
  “这也值得争论吗?”真理笑着摇头。“我们分工合作,把所有东西清理到厨房再说。”
  “不必你们动手,我和美德做就行了。”樵之永远为真理着想。
  思哲看美德一眼,不声不响把一大盘吃剩的食物搬进厨房。美德微笑一下。跟着也走进厨房。
  “思哲,思哲,不用你做,”樵之追着进来。“你坐着,等我拿汤和清淡的食物出来,我们四个人再吃过。”
  “我吃饱了,我想现在回家,”思哲只望着美德。男人心眼儿小起来时,也吓坏人。“明天早上我约了人。”
  “明天你不跟我们一起?”美德意外的。“我以为真理告诉了你,我们去西点军校参观。”
  “我不去了,我有事。”思哲微微一笑。“你们去吧!一定会玩得很开心。”
  “有什么重要事呢?说好了四个人一起去。”樵之哇哇叫。“不行,你不能黄牛。”
  “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思哲的笑容渐渐消失。“而且我是昨天就约的人!”
  怎么行呢?那怎么行呢?”樵之干着急,“美德,你还不快劝劝思哲。”
  “他说有事,约了人为必然是,”美德了解的望了眼思哲。“不要强人所难,樵之。”
  “上一次也是你们不声不响的走了,害得我们去不成大西洋城,这次你又扫兴。”樵之怪叫。
  “下次不必预定我。”思哲说,“对不起。”
  “思哲——”真理及时在门边出现。“真约了人。” 
  “是。我和那教授约了香港那方面的人。”他漠然的 说。
  “这是重要事,你该去的。”真下笑一笑,“樵之,美德,我们三个人去。”
  “总之扫兴。”樵之十分不满,“思哲,我总觉得你是在跟我们作对。”
  “是吗?”思哲笑起来。“你太敏感了。”
  “那么留下来吃点晚餐,一点点都好,:樵之也是个固执的人,“大家聊聊不好吗?”
  思哲看看美德,她眼中有企盼之色。
  “好!”他对她笑。“我留下来,或许可以帮帮美德忙。”
  “这才象活嘛!”樵之释然。
  美德也很高兴,只有真理皱眉。
  真理的确有这感觉,思哲这两天做的一切都是“故意”的,他并不真心想这么做。
  重新回到餐厅,收拾好一切,美德已捧出热汤、热菜,还有唐人街买回来的芥兰。
  “你们今天真是忙够了。”真理说。
  “值得啊!那么多人都吃得开心,而我们想热闹的目的也达到,忙是值得的。”樵之哈哈笑。
  “你忙了多少?我才累坏了呢:”美德说:“买回来后,全扔在厨房,不全是我做的吗?”
  “不要掀我底,留给我一点面子嘛!”樵之嘻皮笑脸。
  “顶多善后工作我包了:”
  “说到做到,不要到时又耍赖。”美德说。
  “这么多东西,我帮你。”真理诚心的说。
  “好,好,好”樵之连说三个好。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真理最善良的心,天下无人能及!”
  “不肉麻吗?”美德叫。“真理未必喜欢听!”
  大家看真理,她只是含蓄的笑,没有人知道她心里的真正感觉是什么。
  “你们还不知道一个消息,”真理慢慢说:“思哲可能离开我们。”
  “去那里?!为什么?!”樵之第一个问。
  他对任何人的事都关心,真理特别一点而已。
  “可能——香港。”思哲看着桌面。
  “香港?!为什么?为什么?去玩吗?临时的念头?”美德很关心的样子。“怎么不先告诉我?我或者可以请假和你一起去。”
  “还没有决定,也不是去玩,”思哲轻描淡写。“我可能去HKU教书。”
  “啊——”美德和樵之都吃惊。“为什么?那边读书、做学问的环境远不如此地。”
  “我想换个环境试试。”思哲不置可杏。
  “我们才组成四人帮——啊!我们也是四人帮,看来四人帮最容易组成,也最容易散,”樵之说:“你一走,我们岂不散了?”
  “你们可以继续三人帮或干脆两人帮。”思哲笑着说,但——并不象在开玩笑。
  “但是你走了,美德——”
  “樵之,”美德喝住他。“不要胡说八道。”
  “好,不说就是,”樵之也知道刚才那话太荒谬。“但我们真舍不得你走。”
  “我可能只去两年,很快可以回来。”思哲说。
  “两年是很长的时间,回来时说不定什么都变了。”樵之说。这是真话。
  “任何人都在变,世界也在变,怎能担心那么多?”思哲不以为然。
  “你不过是做学问,求真理,去香港也不过如此二”樵之说。
  “去香港只是临时提起的,一我并没有一定的目标,我只是有一个模糊的概念,我应该去,或者说——我能找到些什么——那些我一直在找寻的东西。”思哲说。
  美德正想问,思哲阻止了她。
  “不要问我到底想寻找些什么,我自己也彻道,我只感觉到,此行——我可能有所收获。”思哲笑。
  “这边的家呢?”樵之问。
  “真理可以住,或者,锁起它。”思哲不在意的。
  他摊开双手。“它只不过是幢房子而已。”
  大家都沉默了,过了一阵,美德才说:
  “真的决定走?”
  “昨夜只是有模糊的一个概念,经过今天一整天的思考,我相信百分之九十应该去了。”思哲说。
  “放下美国的工作,你不觉可惜?回来时可能会与大家脱节。”樵之正色说。
  “我觉得活在世界上总有一点理想才对,并不只是一份 安定的工作,有房子,有饭吃而已,生活里是不是还该有许多其他的东西?”思哲说。
  “我没想过,我做事多凭冲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怎么考虑后果。”樵之说。
  “各人个性不同。”思哲看美德一眼。“我记得跟你说过,我觉得生活若有所缺,一直想找寻些什么,这次是我的机会。”
  “我明白的。”美德微笑。
  “其实若我有机会调回香港,我也要去。至少我可以回家。”
  思哲呆愣一下,回家?!
  回家这两个字令他若有所悟,但又不清楚的知道悟着了些什么。
  “男人志在四方,说什么回家呢!”樵之说。
  “不,回家这两个字至少令我有温馨的感觉,”思哲点点头。“我很喜欢。”
  “但是两年之后你回来,真理不正好要回台湾?”樵之突然想到。
  “是吧!”思哲又呆愣一下。
  两年,可是他下意识的要这么做?
  离开真理,不是眼不看,心不烦吗?
  “这只是巧合而已。真理总要回台湾的。”
  “她来你走,你来她走,很玄妙似的。”樵之摸着头。
  “好象天意。”
  思哲已经开始在整理行装了,他和香港大学签了一年合约,十月份要去报到。
  合约签好后,他就变得绝对平静,此地所有的事都不会再烦扰他了,包括真理。他心中有个强烈的感觉。此次香港行他会寻到他想要的一切。
  这是奇妙的,他所追寻的只是个模糊的意念,但——他真的有这感觉,而且强烈。
  两星期没见到真理了,他有点挂念,为什么她一连两星期都不来他这儿?他同样没见到樵之,昨大去美德那儿也没见到他。
  他们俩——可是在一起?
  想到这问题,他心中莫名其妙的跳一下,很不舒服,真理为什么总喜欢和樵之在一起?
  他摇摇头,去看看美德吧!或者她知道他们是否在一起,否则——他安不下心做任何事。
  步行到美德家,只见她的汽车停在车房中。
  “思哲!”美德已在窗户里看见他。
  “只有你在吗?”他走进大门。
  “整个星期都如此,”她耸耸肩。“上星期六樵之去了真理学校后就没回来过。”
  “哦!”他望着她。
  “只打过两次电话回来,说他很忙。”美德为他倒茶。
  “又开始工作?”他问。
  “我永不过问他的事,他太乱,太烦!”美德坐下。
  “我自己却是有原则的人。”
  他点点头,似是称许。
  “我已经定了行期。”他突然说。
  “什么时候?”她急切得冲口而出。
  “三十号。”他微笑。“虽然他们要我十月十号前报到,但我想早去几天熟悉环境。”
  “说走就走,那么匆忙,”她摇摇头,若有所憾。“我们才认识不久。”
  “是啊!我是个一切随缘的人,想不到会有这机会。”他说:“我曾以为我会在水牛城和新泽西之间来往一辈子的,人的际遇很奇怪。”
  她怔怔的在想,也不知道她听见他的话没有。
  “我有几年没回过香港了。”她说。
  “不是每年回去?”
  “有时贪玩,和同学一起到处跑,到处玩,假期一晃就过,于是只好不回去。”她笑。
  “我到美国后,从没回去过!”他说。
  “有原因吗?你不想家?”她诧异的。
  “我不知道。我家和一般家庭不同,我很难讲,但——我觉得它象个做学问的地方多于象家,我和父亲之间的话题永远是学问、知识。”他摇摇头。“虽然,我知道我们相互间是十分关心的。”
  “真理呢?”她忍不住问。
  “她——我二十岁那年她才嫁给父亲,才进人我们的生活。我想——关系并不密切。”他说。
  “你不是说过她影响你很深?”她笑。“我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话。”
  “我是这么说过。但——我相信只是对做学问的态度上,”他说得勉强。“其他的——当时我已成长,影响不能说很深。”
  她看得出他似乎言不由衷,于是转开话题;她年纪不大,却真是善解人意。
  “很羡慕你能去香港!”她说。
  “不必羡慕,交通那么方便,你随时可以去。”他说。
  “欢不欢迎我和你结伴同行?”她半开玩笑。
  “当然!长途旅行很辛苦。”他说。
  他绝对以为她是开玩笑,她才找到适合她、职位又高的工作,一切正是个开始,她绝对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放弃。
  “比起来,香港比纽约好多了,”她笑。“至少,见面都是中国人,气氛亲切。”
  “你会有这种感觉?”他反问。
  “难道你不会有?”她意外。
  “有一年我到香港开一个学术性会议,”他慢慢说:“站在香港街头,那些匆忙挤迫的人,那些行人冷漠的神情都令我紧张。香港的节奏太快,快得令我下意识的想喘息,香港并没有亲切感。”
  “那是你人生地不熟,你该有一个好的向导。”她笑。
  “我怕一个陌生男人或女人整天陪着我,我宁愿孤独一个人。”
  “我呢?”她望着他。
  “你?!当然好,但却是不可能的事。”他说。
  她只是笑,不置可否。
  “真理没来?”她问。
  他耸耸肩又摊开双手。
  “我看樵之只是自作多情。”她笑。“怎么可能呢?真 理是那么理智、冷静的人。”
  “他们俩处得不错。”他淡淡的。
  “真理只是给樵之面子,不让他在人前丢脸,”美德很了解似的。“真理心地善良。”
  思哲还是不说话,似乎这事与他无关,真理、樵之都是陌生人似的。
  “你——曾经好象不大开心。”她小心的问。
  “不,我并不关心。”他说。一字之差,意思差了十万八千里。“真理无论怎么做,该开心的是爸爸,我不是她的什么人。”
  “今天的语气真特别。”她摇头。
  “这是真话!”他笑。
  “是吗?你来--不是关心真理是否和樵之在一起吗?”美德聪明剔透。
  “我这么说过吗?”他警惕自己。‘
  “有些事根本不需要说,一看就明白。”她说。
  “那么,告诉我,你明白了什么?”他反问。
  “至少,你不象自己所说那么不关心真理,”美德把握十足。“你对樵之有成见也因为真理。”
  “有——这样的事吗?”他夸张的。“我对樵之绝对没有成见,可能是个性差异太大了。”
  “算你是吧!”美德眼珠儿一转。“你来这儿可是真的找我?”
  “不找你找谁?”他反问。
  再一次警惕,美德已看穿了他,是吗?
  “问你自己吧!”她站起来。“我想到镇上去买点东西,你呢?”
  “我陪你去,反正没事。”他很自然的说。
  她拿了钱包,锁好门,随他上车。
  转过小学校,就是贯穿全区的中央大道。沿中央大道直走,面对着的就是火车站,是整个西田区的交通枢纽,大多数人都开车来这儿转火车去纽约上班。
  火车站左转再绕半个圈,就是镇上的购物中心了。
  星期六,很多主妇都出来购物,平日安静的街道也热闹起来。在路边停好车,他们先去书店。。
  “想选几本新出的小说来杀杀时间。”她说。
  “想杀时间也不一定要看小说。”他说。
  “看哲学?看政治?看经济?老天!别吓我。我只想轻轻松松度过一个周末。”她叫。
  “你有很多空闲?”他问。隐约透着些关怀。
  “现在工作,不比以前念书,回家后还得做功课,还得 预习。”她耸耸肩。“我不大爱看电视,所以只有以小说来 打发时间咯。”
  “从没看过小说,它真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他问。
  “至少可以满足一下我的幻想,”她笑了。“因为小说 中是幻想多于一切。现实中得不到的,可以从小说里去找,所以许多人迷小说,就是这原因。”
  “看来也有道理,”思哲随手翻一翻。“或者可以借一本你认为最精彩的小说,我在飞机上看。”
  “绝无问题。”她点头。
  她随便买了四本小说,也不选择作家和内容。
  “为什么不挑挑?”他好奇的。
  “只要没看过的我都买,我会看完所有的小说。”她笑。“我有太多的周末。”。
  “你那些常一起玩的同事、朋友呢?”他问。
  “散了,离开学校就散了,”她感叹的摇头。“遇见你那次去加拿大是我们的告别旅行,我们整堆人中只有我是中国人。他们有的回家乡,有的到别州发展,也有的转校再读
  书’留在纽约的只有两个,我和一个男同学。他刚新婚,我怎能去骚扰人家的两人世界?”
  “公司同事呢?”他望着她。
  “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是欧美人,尤其我们这个阶层。他们表面上客气有礼,其实隔阂和种族歧视都有一点,我们无法真正打进他们圈子,我的民族自尊也不容许我想加人他们。你知道,学生时的友谊和同事不同。”
  他想一想,默然点头。
  他何尝不是遇到过同类型的情形?他又何尝不寂寞?只是他们用不同的方法来打发时间而已。
  “今晚我们到镇上看电影?”他突然问。
  “好啊——可是镇上的戏院全都在演ET,”她说。“就是那个外太空小妖怪。”
  “也不错啊!可以不用大脑的开心两小时,”思哲拍她背脊。“听说这影片横扫全美国。”
  “横扫全美国的小孩子,”她说:“看,到处都有E T这小妖怪的玩具卖。”
  在超级市场逛了一圈,又到水果市场买了好多水果,是回去的时候了。
  “我们把东西送回家后才出来看电影,好吗?”她问得好温柔。她该不是温柔型的女孩吧!
  “当然。也不必回家吃饭,我们到镇上随便吃一点东西。”他兴致很高。
  “一言为定。”她开心的。
  转一个半圆,回到火车站,正待转进中央大道,忽然看见火车站边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真理?!”他们一起叫起来。
  是真理,她正往外面走,大概是回家。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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