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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
作者:严沁
7
“你——想到什么?”他追问。
“没有——哎!没有。”她振作一点。“我在想,我们该什么时候回香港。”
“才来几天就想走?”他问。、。
“我得回去工作。”她微笑,又恢复了正常。“我们先走,你迟些再回香港。”
“晓净要你走?”他问。。
“你——怎么会这么问?”她好意外。
“我知道你请了一星期假,不必赶回去。”他说:“而樵之和真理会从台北回纽约。”。
她想一想,透一口气。
“晓净在发脾气。”
“她要走就走,不必拖着你。”他说。
“你不能对她和婉一些吗?”她说。
“我?!”他呆愣一下。“从开始到现在,我始终觉得跟她格格不入。”
“也不至于要激怒她吧?”
“但她——你真的不知道,她竟找到章老师家去,她——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很啼笑皆非的。”他说。
“我明白你的感觉,只是——晓净太天真,她不大明白人情世故。”她说。
“还是不说她吧!免得我们意见不合。”他笑。
美德非常知情识趣,立刻换了话题。
“教授和真理之间的温馨感情看似很淡,实则很深,我好羡慕。”她说。
“夫妇之间——原该如此。”他说。
“有很多人未必如此,他们很幸福。”她说。
“我想——是的!”他点头。
忽然记起在纽约时对樵之和真理的误会,他觉得自己很小器,很莫名其妙,世界上什么东西都可以抢,唯独感情不能。
他连这个都不懂,怎样的惭愧啊!
“怎么会想到去看章老师?”她问。
“他中学教我国文,对我期望很高,后来念大学时一直跟他有来往,变成现在的半师半友。”他说:“我也不是刻意去看他,走在那条路上才想起他,于是立刻去。”
“但是晓净说你——”她觉察的住口不说。
“她神通广大。我怀疑地一直跟着我。”他说。
“不会吧!”她笑。“下午——有什么计划。”
“难得只剩我们俩,不如随心所欲的逛逛。”他兴致勃勃的。
“在街上逛?”她问。
“有了,去故宫博物院,”他说,“希望今天展出的东西精采。”
“每天展出的东西不同?”她问。
“不是每天,但过一段日子就换一批,有时很精采,有时就普通些。”他解释。
“吃完午餐去?”她也兴高采烈。
“一言为定。”他拍拍她的手。“来台北后,只有今天最轻松,前几天都不知在做什么?”
“人就会这样。”她笑。“晚上呢?你真去和真理换班。陪教授?”
“是。虽然爸爸也许并不需要陪,但我想跟他聊聊,回来后一直没机会。”他说。
她点点头,再点点头。
“教授很好,很好,又慈祥又会替人着想,很少有年轻人象他那样。”她说。
“是吧!至少我就学不来他的好修养,近来我很容易发脾气。”他说。
“不是有人说年少气盛吗?教授却是炉火纯青了,”她笑。“你知道吗?我现在很想知道,真理和教授之间有怎样一段恋爱故事?”。
“你可以去问真理。”他笑。
“我情愿去问教授,”美德说;“教授比真理更亲切些,真理——不会讲。”
“那么肯定?”他笑。
她也笑了一阵,她忽然问:“不再怀疑樵之心怀不轨了吧?”
“他——的确曾经心怀不轨过,对吗?”他问。
“他是胡涂蛋,可能自己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而且他冲动,常常会象无头苍蝇似的撞过去,死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说。
“樵之——是这样的。”他摇头。“不过现在想起来,觉得他很可爱。”
“那个时候极不可爱,甚至想打他一顿,是不是?”她打趣。
“没有这么严重。我想——我是小心眼儿的人,实在惭愧。”他笑。
“是不是该向真理道声歉?”她说。
“不必,她了解我,也——不会怪我,”他满含敬意的。“真理——就是真理。”
“那么美德当然就是美德罗!”她笑。
他捉住她的手,轻轻的打着,说:“顽皮!”有种赞许的宠爱。
晚上,思哲到医院士陪父亲,让真理回家休息。第一次,他强烈的感觉到真理是“一家人”,不再只是父亲的学生兼父亲的填房。
“一家人”这感觉是十分美好的,他觉得温馨和安详。
真理是父亲的太太,是——“一家人”,这也很好,不是吗?他不应该再——
他的脸一下子红了,他想过真理该如何吗?他——哎!好在没人知道,只是他在想,但想已令他惭愧了。
“过一会儿我睡着时你就离开,”父亲说:“半夜我不会醒,不需要人陪。”
“腿还痛吗?”思哲问。
“还好,也没什么。如父亲淡淡的。“等会儿回去,明天早上再来。”
“好。”他从小就是个服从的孩子。
“回去以后打个电话给晓净,问她有没有什么事。”父亲说得突然。
“晓净?她会有什么事?”思哲极自然的反应。
“她——美德不是说她在发脾气吗?”父亲说。
“那是她的事一爸,你摔倒时晓净正好在?”他突然想起什么;脸色也变了,就好象白天美德变脸一样。
“是。为什么问?”父亲淡淡的。
“她刚到?或是她原本和你一起?”思哲追问。
父亲凝视思哲半晌,他眼中充满了慈爱和宽厚光芒。
“这有什么关系?不许胡乱怀疑人。”
“不,我知道,她那个人——什么事都可能做得出。”思哲越想越恐惧。“今晚我不走了!”父亲摇摇头,再摇摇头。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无论你想什么,我可以告诉你,全都是错的。”他说。
“我相信我想的不会错,”思哲正色说:“是晓净推你摔倒的,是不是?”父亲皱起眉头,半晌才说:“为什么这么说?”
“她是这样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美德知道她是怎样的人,白天她说起这事就变了脸,我却是现在才想到。”思哲气愤的。
“如果我说不是呢?”父亲说。
“你犯不着帮她,爸爸,”思哲正色说:“大家都同样的是人,我不理她的背景,她不能胡作非为。”
“认定了她推我的?”父亲笑了。
“这是唯一的可能,你又没老到路都走不动,不会无端端的摔倒。”思哲说。
父亲想一想,淡淡的摇摇头。
“就算她这么做,也该有个动机。”他说。
“你承认了?”思哲眼光一闪。
“我可没承认什么,”父亲还是摇头。“你们把晓净想得太可怕了。”
“她原本是可怕的怪人,她别墅中有个地下室,装了好多中古的刑具,她故意带真理去看,想吓真理。”
“但是真理没被她吓倒,不是吗?”
“你没有理由帮她,爸。”思哲说。
“我始终觉得晓净没有恶意,她只是开玩笑,想引人注意她。”父亲说。
“她已经把自己安排成中心人物了。”
“这还不够,我旁观的结果,她想使你更注意她,重视她。”父亲笑。
“我?!”思哲大吃一惊。
“是。她做的所有事都是因为你,但你似乎不领她的情,她当然生气了!”父亲说。
“那——没有可能,”思哲胀红了脸。“从开始到现在,我和她始终格格不入。”
“那是你的感觉,不是她的。”父亲十分理智。
“但——她没有理由害你。”思哲说。
“你该听说过,因爱生妒、生恨,”父亲哈哈笑。“她是个独占心极重的人。”
“这——简直没有可能。”思哲啼笑皆非。
“你慢慢想一想,看看是否我有道理,”父亲心平气和的。“晓净对美德不客气,颐指气使,也是因为你和美德比较合得来。”
思哲愣愣的想着,也许——有道理吧?不过这道理也荒谬,晓净因为他?他真是做梦也想不到。
“美德——是表妹。”他还想分辩。
“她以前一定不是这样的,美德有没有说过?是认识你之后才变的,对不对?”父亲说。
思哲咬着唇,这——太莫名其妙,他仿佛在做梦。
“你回去慢慢想,同时——别向晓净提我跌倒的事,不要令她不安。”父亲又说。
“她推倒你,她应该不安,你的腿已伤了。”思哲颇不以为然。。
“就算我自己不小心吧!”父亲宽大为怀。“同一个嫉妒的女孩子计较什么呢?”
“但是——我无法在她面前假装若无其事;”思哲说。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父亲轻叹。“正如你所说,她什么事都做得出。”
“我会小心,也会让美德小心,”思哲说:“其实我和美德也只不过是好朋友而已。”
“我看得出。美德还不够好吗?思哲,对女孩子不能大挑剔了,否则终是一事无成。”
“我——明白。”思哲吸一口气。他心中又浮现真理的影子,为什么没有人象真理?
“你走吧!我想睡了。”父亲说。
“真的不要我陪你?”思哲问。
“放心,别疑神疑鬼,医院里还会发生什么事?又不是拍电影。”父亲笑。
思哲再想一想,终于站起来。
“我明天一早来,你——最好锁好门。”思哲说。
“医院规定不许锁门,否则护士怎么进来?”父亲笑。“放心,我绝对安全的。”
思哲终于退出病房,下楼,离开医院。
今天大半夭都没见到晓净,这实在是很舒服的事,晓净真的给他好大的压力。他也说不出为什么有压力,但压力是真真实实的。
才出医院大门,看见昏暗的灯光下,一个人倚墙而立。
晓净!
十步之外,还有她那保镖司机。
“你想找我,是不是?”晓净轻描淡写的问。
思哲只冷冷的“哼”一声,没答话。
“教授一定告诉你很多事,不是吗?”晓净一步步走近他,压力迎面通过来。
“你以为他告诉我什么?”思哲反问。
“我不知道,或者一他说我推倒他?”晓净似笑非笑,昂然不惧。
“你有吗?”思哲强抑上升的怒火。
这女孩,她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她能为所欲为?
“有。”她竟直认不讳。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思哲的眼睛都几乎烧起来。
“不为什么,我高兴而已:”她说得理所当然。
“你——还有人性吗?父亲——只不过是个老人家,你——疯了!”思哲怒问。
“我并没有疯,我只不过轻轻推一下,谁知他如此不济?”晓净轻笑。
“你还有脸说?你以为你是谁?上帝?”他逼视着她。
“做都做了,你发怒又有什么用?无济于事的。”她冷冷的笑。“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自然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总有一天,人收不了你,天收你。”他说。
“这么恨我?”她轻笑起来。“这么严重吗?天收我?我又没犯滔天大罪。”
“你的心那么狠,真不知道你父母怎么教的!”他说。
她的脸蓦然变了,笑容也消失。
“不许提他们,”她厉声叫。“我的事与他们无关。”
思哲皱眉,他犯不着在这儿跟她吵,医院门口,人家会来干涉的。
他再也不看她,大步预备离开。
“站住,不许走!”她尖叫。
思哲不理,仍是往前疾走。
但是,那司机兼保镖却拦住了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冷冷的望住他。
“我的话没说完,你不许走。”她在喘气。
“这儿是医院,请勿大呼小叫。”他冷冷的。
“我问你,下午——你去了那里?”她似乎已渐渐控制不了自己。
她真是在嫉妒吗?未兔太荒谬,也太可怕了。
“我去那里——与你何关?”他不客气的反问。
“我就是要问,你说,”她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难看极了。“还有美德,你们在一起?”
“是,我们在一起,”他故意这么说。能气气她,也未尝不是件乐事。“我们一起吃午饭,又去故宫博物院,又一起吃晚饭。”
“好——好,”她似乎快要哭了。“美德——她对得起我——她——你——”
“我们在一起与你有什么关系,什么地方又对不起你了?”他故意冷笑。
“你—一好:”她咬牙切齿的跺跺脚,转身就跳上汽车。“我们走。”
保镖司机立刻把车子开走,又快又急,汽车轮胎在地上磨擦,发出极难听的声音。
思哲透一口气,摇摇头。
“你——把事情弄糟了!”美德突然间在黑暗里出现。
“你——怎么也在这儿?”他问。
“我跟着她来的,我怕她——做错事,”美德忧虑的。
“但——你做错了,你恐怕替我们惹了麻烦。”
“我不怕,她能做什么?能把我枪毙吗?”他说。
“你不知道,”她忧形于色。“她做起事来,往往不顾一切后果的。”
“她推倒我父亲,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他问。
美德点点头,再点点头。
“我没看到,是猜到的,我想——不只我,真理,教授都知道,他们只是不讲。”她说。
“为什么不讲?这岂不是更纵容她?”思哲不以为然。
“讲穿了,也不过适得其反,我知道她的脾气,从小,没有人能逆她的意,就算她父亲,也怕了她的脾气。”美德慢慢说。
“她父亲——到底是谁?真那么神秘?”他问。
美德考虑一下,讲出一个名宇,思哲当场就呆愣住了,那名字——那样大大有名,竟是东南亚某个国家的元首,也是军事强人。那人——是晓净的父亲?
“你——讲真话?”他忍不住问。声音象做梦。
美德点点头,再点点头,沉默不语。
不知道为什么,思哲觉得心中发凉,他又想起真理说起地下室那些刑具。
第二天一早,美德就匆匆来报,晓净已飞回香港。
思哲不再怀疑有没有班机的事,以晓净的身分,她是有资格随时要一架专机。她有那样的父亲。
“她畏罪潜逃。”思哲半开玩笑。
樵之看美德一眼,担心的说:
“昨晚她发好大的脾气。”
美德皱眉,面露尴尬之色。
思哲立刻明白,昨夜美德一定受了好大的委屈。
“她——为难你了?”他低声问。
“也不算为难,自己姊妹,无所谓。”美德摇头。
“你别再说无所谓,她已得寸进尺,欺人太甚,”思哲不以为然。“你根本不必让她。”
“我情愿现在还在美国,没回香港。”她叹息。
“要遇到的事总是要遇到,命中注定,逃不掉的。”樵之摇摇头。
“但是教授无端端的受伤,晓净这次太过分了。”美德说:“不认识这个人该多好!”
“现在该没事了,她已回香港。”思哲大声说,“我们 可以好好的玩几天。”
“她回香港——你以为就没事了?”樵之说。
“难道她还能作什么怪?”思哲反问。
“你太天真了,思哲。”真理从房里出来。“香港——她更可以为所欲为,台湾到底是台湾。”
“但香港也是法治之地。”思哲说。
“这么任性妄为的女孩子还是小心点好。”真理摇摇头。“哦绝对相信她可以做得出任何事。
“你们都怕了她?”思哲皱眉。
“不是怕,而是不必惹她。”真理冷静的。
“我从来没惹过她,是她来着我——起们。”他看真理和美德一眼,摇摇头。
“你至少不必和她针锋相对,我相信她的怪脾气很快会改。”她说。
“叫我怎么做?”思哲越想越气。“半夜三更接电话,陪她开车兜风?”
“开车兜风?”美德似乎还不知道这件事。
“来台湾的前一晚,半夜她打电话骗思哲说家里发生了事,叫他立刻去。思哲去了,才发觉什么事都没有,她要开车,兜风。”真理说。
“她真——这么做?”美德望望思哲,又望望樵之。
“我想——我也不该接HKU的聘书,”思哲苦笑。“在美国不是一切好好的?”
真理洞悉一切似的笑,思哲立刻不自在了。真理知道他为什么到香港?他觉得无地自容。
“后悔没有用,事情巳经发生了。”樵之说:“看看可有办法解决。”
“不是我们可以解决的,主要的是晓净,天下没有比她更奇怪的女人。”思哲说。
“你能解决。”真理说。
“我?!”面对着真理的直视眼光,思哲更加不自在,“不——我不想卷进这件事。”
“但你是关键人物。”真理笑了。“解铃还需系铃人。”,
“不,不,不,我不想再招惹她,能不见她的面最好。”思哲连忙摇手。
“恐怕不行,她要我们三天之内回去。”美德说。
“我们不必听她的,难道她能叫樵之和真理也回香港?”思哲气坏了。“她凭什么?”
“樵之、真理会照原定计划回纽约,”美德说:“她只要我和你回去。”
“你肯听命于她?”思哲大声说。
“我们总是要回去,也不过是提早一些而已。”美德委屈求全。这性格和在纽约时完全不同。
“不,我要照原定计划,和真理他们同一天走。”思哲肯定得无与伦比。
“你可知道你这么做在为难谁?美德。”真理说:“美德是表妹。”
“别说了,任何理由我都决不提早走,我已决定,不可能改变,”他坦然望住美德。“如果你觉得有这必要,你可以一个人先回去。”
美德考虑半晌,终于点点头。
“好,我也不回去,一切照原定计划。”她也下了最大决心,是吧!
“美德——”樵之很担心。
“大家都是同样的人,为什么一定该我们迁就她?”美德用了思哲的话。
樵之还想说什么,真理抢先说了;
“好,只要决定了一件事,不再三心二意,左右摇摆就行。”
最后她说:“我们不再管晓净了。”
思哲和美德都看真理,真理的话着实鼓励了他们。
樵之想一想,终于咽下想讲的话。
“我们现在去看爸爸,你们呢?”思哲说。
“一起去,当然一起去。”美德说。
“去看一看你们就走,我一个人陪就行了。”真理温柔却又淡淡的说。
“但是——你怎么可以不参加我们?你是我们中间的一分子。”樵之嚷。
思哲皱眉,樵之还不死心?
“我是教授的太太,你们别忘了,我应该照顾丈夫,”真理平静的说:“而且——我不可能是你们中间的一分子,我是长辈。”
樵之呆愣一下,却又直肠直肚的讲:“但在纽约时,你总跟我们一起玩!”他说。
“你们是思哲的朋友,所以也是我的朋友,”真理微笑。“现在我回家了,朋友不是最重要的,教授永远是我心目中的第一位。”
思哲心中一热,真理讲这样的话,他几乎落泪。
他——他——他——
“我们三个一起去不是很好吗?不要勉强真理。”美德在一边提醒。
“你真——不和我们一起?”樵之犹自望着真理。
真理微笑着摇头,不发一言。但她的肯定、坚决已表露无遗。
樵之摸摸头,很不解的往外走,一边还喃喃自语:“你在美国都不是这样的。”
思哲和美德都听见了,两人相视一笑,并肩走出院子。真理一个人走后面,似乎——她和樵之已离得好远,好远了。
病房里,教授精神很好,他已吃完早餐,在那儿看报纸了。
“我已替你请好假。”真理在他身边细语。很温暖,很安详的微笑着。
“林教授他们有没有笑?我老得连路都不会近了!”教授“呵呵”的笑着。
“没有。他们每一个人都比你老得多。”真理微笑。“美德和樵之特别来看你的。”
“我没事,除暂时不能动之外,一切都好,”教授笑。“还乐得有几天假期呢!”
“但是再过几天我们就走了,我们该多陪你的。”美德象个乖女儿般的坐在床边。
“我有真理陪就够了,你们去玩,我知道你们难得来台北的。”他说。
“不,晓净回香港。我们已决定不去南部。”美德说。“不过仍照原定时间走。”
“不必因为我啊!”教授笑。“樵之。我没有机会陪你,很抱歉!”
“哎——教授,我——我——”一时之间,樵之讲不出话。教授怎么该陪他呢?
“你是真理的客人,当然也是我的客人。”教授的话总令人觉得温暖。
“希望教授明年——也去美国玩,我可以一尽地主之见”樵之有点窘。
“是,明年真理能拿PH·D学位时,爸爸能去一趟最好。”思哲也说。
教授望着真理,好一阵子。
“你想我去吗?”他问。
“你能来我当然开心,我是你一手栽培的,”真理真心诚意的说。“但是,我决不勉强你。
“如果你开心,我再勉强也会去。”教授笑。“你和思哲的成就,是我的骄傲。”
真理安详的笑着,坐在教授身边默默无语。
“那么——”思哲轻咬一声,这种情形下,他们是不该留在这儿了,否则就打扰父亲和真理。“我们走吧!晚上需不需要我来?”
“不必,你们尽量玩,”教授说:“如果我问,我会让真理留着,加一张帆布床就是了。”
思哲看父亲又看真理,悄然而退。
“我——没想到教授和真理的感情真那么好,那么融洽。”稚之说。说完之后自己也觉莫名其妙的叹口气。”
似乎——是种解脱,也是种释放,虽然这其中的自我捆绑和枷锁他也迷迷糊糊的,但解脱总是轻松。
“你的毛病就是太自以为是,凡事都想当然耳,”美德直率的。“人家夫妻为什么会不好?”
“我以为老夫少妻——又分开这么久。”樵之非常不自在。
“主要是精神上的连系,我想。”美德说。
“我想是这样。”思哲也说。
“我们——有地方去吗?”樵之间。
“你想去那里?我们陪你去。”美德说。
“我想一其实我想,我不如先回趟香港。”他说。
“还回去做什么?你的行李都带来了,不是说好跟其理一起从台北回纽约吗?”美德意外。
“真理其实不必我陪,”樵之腼腆的。“我想--有时候我是太——太多事了。”
“不是多事,是自作多情。”美德笑。
樵之傻傻的笑,思哲却开怀的笑,心中对樵之剩下的一丝芥蒂,也在笑声中消失。
“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回香港。”思哲说。
“我先回去,不做你们的灯泡,”樵之心意已决。“我去看看那公主——会不会又在香港玩花样。”
美德点点头,说:
“你预备什么时候走?”
“马上去航空公司换最快的一班机,”樵之说:“反正要走,不如早走。”
“好,我们立刻陪你去航空公司。”美德很了解的。
三个人赶到航空公司,运气很好,十二点四十有班机,也有空位。于是立刻赶回圆山饭店,收拾好行李上路。
当然不再有外交礼车接送了,他们叫计程车来回,桃园机场实在远,还是以前的松山机场方便多了。
樵之一入问,思哲和美德原车回台北。
突然之间,他们觉得好轻松,什么顾虑都没有了。
“前几天都不知道怎么过的,”美德摇头。“现在才真正有度假的味道。”
“我们可以去台北近郊逛逛。”思哲提议。
“不,我想去日月潭和台大的实验森林。”美德知道得很清楚。“在美国时听台湾留学生讲的。”
“实验森林是在溪头吗?和日月潭很近,”思哲兴奋起来,“你一定不信,我也没去过。”
‘下午就上路,好不好?坐火车去。”美德雀跃。
“随你,”思哲笑。“我对任何地方的内陆飞机都不放心,坐火车是好办法。”
“我也是这么担心,”美德笑。“好好的度假,不要变成了不愉快。”
“等会儿计程车会先经过圆山,我先回去拿点行李,然后陪你回家。”美德看看表。“我希望能有三点钟左右的火车——火车去台中要多久?”
“两个多小时吧!”思哲也不清楚。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打点好行李,都不过是一个旅行袋。美德干脆把圆山的房间退了,把一切放在思哲家。
才一进门,就听见响个不停的电话铃。
“奇怪,张妈怎么不听电话?”思哲抢上玄关。一拿起电话,“塔”的一声,长途电话呢!他提高了警觉,果然,一听见了晓净的声音。
“喂,你是思哲吗?我找美德,她一定在你这儿,叫她马上来听电话。”她永远是命令口吻。
“等一等。”思哲不顾和她多噜嗦。“美德,找你,晓净。”
美德皱眉。犹豫了几秒钟,还是去接了。
她只喂了一声就没有讲话,大概晓净在连珠炮似的发言,只见她的脸渐渐变了,变得好难看。
五分钟之后,她才说了一句。
“樵之已经赶回香港,我们刚送他上飞机。”
然后又沉默,晓净的“教训”或“命令”又没完没了的逼来了。听得美德脸也变青了。
挂断时,她竟泫然欲涕。
“怎么了?什么事?”思哲关心的。
美德摇摇头,再摇摇头,收干了泪水。
“没什么。她还在发大小姐脾气。”她说。
“她骂你?”思哲冷哼一声。“你可以挂掉,根本不必理她说什么,她是疯子!”
“挂掉之后她还会打来,她说已不停的打了一小时,从回到香港就开始打。”
“这个女人太任性,太过分了。”思哲愤然。
“思哲——”美德欲言又止。“我——很抱歉,恐怕不能到溪头和日月潭了。”
“怎么?她逼你回去?”思哲拍桌子。“岂有此理,不必听她的,她只不过是表姊。”
“很难,我不想跟她吵吵闹闹,令爸妈和莲表姨难做人。”美德垂下头。
“他们有什么难做人?又不关他们的事?”思哲说。
“你不明白,我们——哎,算了,回去就回去!反正以后还是有机会再来台湾的。”美德要委屈求全。
“我不同意,我绝对不许你走。”思哲是认真、严肃的。“凭什么要在意一个无理取闹的人?”
“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你讲给我听,”他大声说。他从没这么对她说过话。“你们都怕她,是不是?”
“不要这么说,表姊妹之间,也不必计较那么多,让她一点也没关系。”她说。
“只怕让到最后,你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他说。
“不会,我——也有一定的限度的,”她说:“到了某一个程度,我就不再让。”
“无论如何我不让你走,”思哲的牛脾气也来了。“这算什么呢?来了一趟,什么也没玩就走了,开玩笑!”
“思哲,不要意气用事,”美德摇摇头,脸上满是无奈。“我不回去——恐怕会有意外。”
“什么意外?她总不能杀人!”他说。
“当然不是杀人,但——一定很可怕,”她说:“小时候她就是这样,谁不顺她意就出意外。”
“怎样的意外?”思哲不放松。
“譬如一她十二岁那年,一个司机不听她乱指去这儿、那儿,她——用枪指着司机,逼他把车开到海里,几乎淹死。”她说。
“那么她呢?也在车里?”他大吃一惊。天下那儿有这么强横霸道的女人?又这么心狠手辣。
“在岸边早跳下来。”她摇摇头。“顺她的意,听她讲的,就一切很好。她不是坏人,心地很好,只是——好胜好强,不让任何人强过她。”
思哲皱着眉,半晌不说话。看来——晓净的事还没结束呢!他——还能置身事外吗?
“真的,她的心很好,”美德又说,“那司机几乎淹死,被人救起来后,她遣他回国——你知道,她身边的人都是她父亲的侍卫,派来香港保护、伺候她的——送了他一大笔一钱,十万美金。”
“钱能补偿她的过失吗?”他不以为然。
“但那司机欢天喜地,又跪又谢的,还流眼泪呢!那司机说,一辈子都赚不了那么多。”
“可怜的小人物,”思哲叹息。“不是人人会因她的钱而千恩万谢,正常人怎肯受她糟蹋?”
“也不是糟蹋,她脾气猛,在气头上什么都做得出。”她说:“气过了就好了!”
“她现在在气头上,所以你怕她,你只能顺着她?”思哲望着美德。
“我的情况又不同那司机,我是她表妹。”她说。思哲想一想,脸色越来越严厉。
“听着,美德,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回香港,一是留在台北跟我去日月潭,你考虑。”
“思哲,不要孩子气——”
“你知道我是认真的,若回香港——我们从此不再是朋友。”他一本正经的。
“你在赌气?岂不是在为难我吗?”美德叹息。
经过了考虑,经过了挣扎,经过了矛盾,美德最后还是决定跟思哲南下。
她极不愿和晓净扯破肚正面冲突,但——她不愿和思哲就此不是朋友。权衡轻重之下,她作了决定,她不能拿自己的一生幸福来作赌注。
她知道,思哲说得出做得到。为了晓净,他们从此不再是朋友,那实在——死也不甘心;
思哲,成了她和晓净起磨擦的焦点。
在南下的火车上,思哲很愉快的看报纸,美德却门声不响的坐在一边。
虽然她人是来了,心中的争战大概永不会停止。她的决定并不就是大结局,晓净的反应会怎样呢?她真是想也不敢想。
“还在想晓净的事?”思哲看穿了她。
“没有。”摇摇头。“我想她一定气坏了。”
“由她去生气,她这人应该得到报应。”思哲淡淡的。
“你不是真对她这么反感吧?”她望住他。
“是。我觉得和她略有关系的人,都会运气不好。”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
“你成见已深,我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她笑。
“何必再说什么?她是怎样的人,这几天我已深深体会。她不值你念念不忘。”他说。
“我难道想念念不忘她?”美德摇摇头。“她令我烦恼。”
“忘掉她吧!我们将会有很愉决的旅程。”他拍拍她。
他们其实已是十分好、十分密切的朋友了,甚至——有自己人的感觉,可是,心中仍觉少了些什么。
而少的这样东西,却是十分重要的。她曾翻来覆去的想,到底少了什么?却是怎么也想不出。
她望着思哲出神,竟是呆了。
“你在想什么?”看她模样,他忍不住问,“你的样子好怪、好怪!”
“啊——我在想,刚认识你时,你好象和现在不同。”’
她扯得好远。
“我也觉得你完全变了。”他笑。“那时白衣白裤,单骑走天涯,那种气概,那种潇洒很吸引人,而现在,你太多顾虑了。”
“于是变得婆婆妈妈。”她失笑。
“倒不至于那么严重,总之不再是以前的你。”
“那个时候的我好些?”她睁大了眼睛。
“还用问?有个性的女孩总是比较吸引人。”他说。
“那我现在是魅力全失了吧?”她耸耸肩。
“别再眉心深锁;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呢?只不过一个晓净而已。”他说。
她不置可否的笑。
“我想今晚打电话给樵之。”她说。
“还是不放心,何必呢!”他叹口气。“我们这次南下旅行,可不可以不提她?”
“我尽量,对不起。”她说。
“她人不在,我却觉得她的影子在我四周,精神和心理上都不舒服。”他认真的。
“好,从现在起,我不再提她和任何有关她的事,”她作发誓状。“提了受罚,好不好?”
“怎么罚?”他望着她。
“嗯——随便,怎么罚我都接受,没有怨言,”她爽快的。“更不后悔。”
他再凝视她一阵,摇摇头。
“我为什么要罚你了”他笑。“你这两天精神十分紧张,不如休息一下,等会儿到台中才有精神玩。”
“不能说睡就睡,我努力试试。”她把头靠在他肩上,闭上眼睛。
火车开得很快,却十分平稳。
“我有在日本坐子弹车的感觉。”她闭着眼睛说。
“休息吧!”他拍她一下。
又靠站了。车站上很多叫实的小贩,可能因为是小站吧?小贩可以涌到车边。
“我想吃台湾的便当。”美德叫。
“还说休息,”他摇头,“你知道使当?”
“怎么不知道呢?饭盒嘛!不过里面的内容和港式不同,很日本味道的。”她说。
“你坐着,我替你去买。”他走到对面窗口。
很快就买了两盒“便当”回来,还有两个水蜜桃。
“台湾也有水蜜桃?”她抓起一个闻一闻。“好香。”。
“梨山什么水果都有,水蜜桃并不稀奇。”他说。
“我孤陋寡闻,标准土包子。”她哈哈笑。
打开“便当”,里面一边是雪白的米饭,另一边是日式的菜,烧鳗,黄萝卜,天妇罗,还有两卷寿司,算起来算很丰富的了。
可能她真饿了,很快的把整个“便当”吃完,还意犹未尽似的。
“还想要?”他问。
“不了,留一点肚子到台中再吃。”她笑,“我觉得这便当的水准很高。”
“的确这样。跟十年前我在时完全不一样,台湾一切都进步很多。”他说。
“想考虑回国教书?,她试探的问。
“不。台湾有爸爸,他是最好的,不需要我。”他摇摇头。“若我真回台湾,你呢?也跟着来?”
“我?,她眼珠一转。“我大概没有那么厚的脸皮。”
“什么意思?”他问。
“回香港,我还可以推说回家,但是来台湾,我有什么藉口?不行,不行。”她笑。。
“想来就来,你不是一直这么潇洒的吗?讲什么籍口?”他也笑。
“不行。我不能让人说我在追你。”她直率的。
“追我?有吗?”他大笑起来。
“我认为没有,感情应该是双方的,公平的,”她很镇重的摇摇头。“说谁追谁都不应该。”
“很有道理,我绝对同意。”他拍拍她肩。“两人相处融洽,愉快就行了。”
她望着他半晌,似在问他:“我们融洽吗?愉快吗?”
他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又似乎不明白,没有作声。
这时,火车又开始向前奔驰,一个查票员带着个穿西装的人走过来。
“请问——有没有一位叫美德小姐的?”查票员问。
“我是——”美德好诧异,这又是怎么回事?“什么事?我的车票不对?”
“不,是这位先生找你。”查票员指指那位穿西装的男人,含笑而退。
“美德小姐,我们有一封香港来的急电要转给你。”那人十分礼貌的递来一个薄薄信封。
“台湾的电报服务进步到送上火车?”思哲问。
“不,我们是外交部的,我一直在追这列火车,”那人微笑着,“电报是上面交下来的,我们必须以最快的时间送到这位小姐手上。”
美德已看完短短的电报,脸都气白了。
“怎么?”思哲皱起眉头。
美德把电报递给思哲,只看了一句,他就把电报扔了。
“岂有此理,她凭什么对你这么讲话?”他说。
“她正在气头。”美德无奈的。
“她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行踪?”思哲望着仍站在旁边著西装的男人。
“她把电报打到我们部里,我们自然要查,”那男人说:“并不困难,你家人知道你们南下。”
“你怎么还不走?电报已给了我们。”思哲问。
“我一等你们回音。”那男人苦笑。“我得回去呢电。”
“覆电由我们在台中打好了!”美德说。
“不,我会马上在火车上打,”那男人说:“上面催得很急,我也没法子。”
“请你告诉她,我们想回去时自然会回去,不必她操心。”思哲含怒的。
“思哲——”美德很为难。
“别跟我辩,否则我也生气。”思哲正色说:“这位先生,你去覆电吧!”
“就——照你讲的口覆?”那男人迟疑着。他大概已知道打电报者的身分。
“如果你想作文章,就照我的原意去写一篇文章,我不反对。”思哲没有表情。
“是,谢谢两位。”那男人转身离开。
美德吐了口长气,似乎想吐尽心中的委屈。
“这样——可能激怒她。”她说。
“那又怎样?她最好从此不见我们。”他说:“你说过不再提她的!”
“我没想到会有电报追来,”她摇摇。“来了一个,恐怕接二连三的会跟着来。”
“用同样的答覆对付她。”他想也不想的。
美德沉默下来,她知道这件事不能再争辩,否则会激怒思哲。思哲——她暗暗的叹口气,他是整个事件的主因,回不回香港只是导火线,而他的个性强硬,恐怕没有人能改变他。
思哲又拿起了报纸,显然也在想一些事。他会不会口头上逞强,而心已软?
等扩音器通知大家就快到台中,请旅客注意自己的行李时,思哲才慢慢放下报纸。
“终于到了。”他说。
“时间并不长,不能用终于两个字。”美德笑。
“时间虽不长,却好象经历了好多,”他摇头。“希望到了台中以后,没有人再烦我们。”
美德不敢出声,她深知晓净不会就此罢手。
火车到站,他们跟着人群下车。台中车站不算太大,上下车的人又很挤,弄了半天,他们才出了月台。
“现在怎样?在台中玩一天?或是直接去日月潭?”美德很尊重思哲。
“现在去日月潭,恐伯到了已是深夜,”他想一想。“不如在这儿玩一天,明天一早去!”
“同意。但是台中我们不熟。”她说。
“找一个计程车,叫他送我们去最好的饭店。”他说。
正预备伸手,一辆台湾出品的福特大型汽车停在面前,伸出头的竟是火车上送电报的先生。
“请上车。”那位先生客气的。
思哲看美德一眼,知道避也避不开,只好上去。
“我们想找一家好一点的饭店。”他说。
“一切已经安排好了。”那位先生说:“明天一早有车送两位去日月潭。”
他们又互看一眼,思哲皱起眉头。
“这车——会一直跟着我们?”他问。
“随时听候两位差遣。”那先生说。
“如果我们不想用呢?”美德知道思哲心意。
“车子会在你们用传呼机叫他时才会出现,”那位先生微笑。“两位放心。”
思哲这才慢慢放松眉头,不再言语。
饭店的房间是最好的,相连的两间。饭店的经理还送来花篮,还有免费水果、汽水,连火柴盒和信封信纸上都加印了他们的名字。
“办事效率世界一流,”思哲笑,“可惜这效率是要选对象的。”
“别批评,全世界一样。”美德说。
“出去逛逛吧!”思哲说:“吃晚饭还早,听人说台中的景致不错。”
“我想大都市都是差不多的样子,”美德说:“除非郊区的一些风景地区。”
“第一次来台中,总要见识一下。”他说。
他们信步走到街上,时近黄昏,街道上人很多,放学的,下班的,车也挤得很,最多的是学生单车和骑摩托车的铁骑士。
“台中人比台北人纯朴得多了。”他说。
“市面也比较安静。相信现在是最挤的一刻,过了这一刻,马上就清静了。”她也说。
“房子也比较保守和古旧,”他若有所思。“如果我选择,我比较喜欢台中。”
“我喜欢台北,”美德不同意。“我不能住这么安静的地方,我喜欢热闹,喜欢朋友。”
“我不能。”他望着前方。“在太热闹的地方,我常常觉得失落,所以我不能忍受纽约。”
“或者——有一个地方介乎台中与台北之间?”她说。她是有点——委曲求全,为了他。
“高雄?”他笑起来。“我去过,很不喜欢,有类似台北那种暴发户的嘴脸,又觉得不真象。保留了一点点传统,却又不那么有性格,有点不上不下,不汤不水的。”
“你对城市都有这么多批评?”她笑着。
“不是批评,是感受。”他淡淡说:“我承认自己是很敏感的人。”
“这么敏感的人,会令旁边的人紧张。”
“你吗?”他望着她。
“有一点压力。”她点头承认。
“原来我给你压力,我完全不自知,很抱歉。”他说。
“为什么抱歉,这压力是种挑战,”她眼中光采照人。“我喜欢生命中不停有挑战。”
“你是坚强的时代女性,你今我有骄傲感。”他说。
“是吗?我极爱听这句话。”她挽住了他的手臂。
街上行人车辆渐渐散去,台中的宁静恢复了。他们转进了比较小的街道,一种特殊的古朴味道迎面而来,那一种感觉非常舒服。
“台中的宁静的确很动人。”她也领略到了。
“我想多住两天,多点领会。”他突然说。
“那是说——明天不去日月潭了?”她意外。
“对。其实日月潭也只不过是湖光山色,而台中也许能让我们寻到更多一些文化和传统的气息。”他说:“我现在真觉得心旷神怡。”
“随你。”她淡淡一笑。心中却在想,他是故意不坐晓净安排的车,他还在生气。
“回去吧!肚子饿不饿?”他问。走了一阵,已有很重的寒意。
“下午的‘便当’还没有完全消化。”她笑。“平时我没法吃那么多的,一时贪心,硬是把它吃完了。”
“我们找家小店,吃粥、吃馄饨的那种,这儿的馄饨和香港的完全不同味道。”他说。
“太好了,这可以接受。”她笑。
“现在叫我去吃西餐,我非自杀不可。”
“回到东方,嘴巴都变习了,想想在美国那么多年吃些什么?还不是捱过来了。”他说。
“那时念书,精神食粮比吃重要。”她笑。
“我从小不怎么注意吃的东西,可以吃的都吃,完全不挑剔,所以出国后,也没觉得什么。”他淡淡的。
“我们广东人是‘辛苦温(原文为提手旁,打不出来)来老在吃’,其中那个温字就是赚钱的意思。民以食为天嘛!”她说。
“我——大概没什么生活情趣。”他摇摇头。
她呆愣一下,想起来他这些日子的表现,苛刻一点说,的确没有生活情趣,但——她怎么一直没发现?她原也是敏感的人,这次是什么蒙蔽了眼睛?爱情吗?
爱情——一想到这两个字,她就烦乱。她有爱情吗?她完全没有特别的感觉,肯定的是她喜欢他,但他——她摇
摇头,还有个晓净。
“在想什么?又是皱眉又是摇头?”他问。
“没有——啊!没有。”她有点窘,刚才失态了吗?“我在想——日月潭到底有多美。”
“你还是幻想一下台大实验森林有多美才好。”他说:“溪头在我眼中比日月潭美,因为那些农学院同学的心血、精神和汗都要加进去。”
“你讲得极有道理,我的思想层次比你低。”她说。
“那也不是,可能我想得太过分。”他摇头。
“不,不,不,请相信我说的是真话。”她急忙说:“你想得很高,很深,很远,我比不上。樵之也比不上,他太艺术家脾气,常钻牛角尖。我们几个人当中,只有晓净可以和你比,她不发脾气时——”
“别提她,”他打断她的话,很恼怒。“我以后永远也不要见这个人。”
“我不和你争,但她——的确和你想象中不同,”她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一直很了解她的。”
“到现在你还帮她?”他盯着她。
她再叹一口气,两人并肩走进饭店。
到柜台处拿门匙,那位接待小姐微笑着说:
“有位客人等着你们。”她指指大堂。
“客人?!”两人一起转头。他们在台中也是客,怎么可能有“客人”找他们?“送我们来的那位先生?”
正游目四顾,一个女士转过头,她穿了一身白,苗条修长,气度不凡,正笑盈盈的望着他们。
“晓净?!”两人都呆住了。
“你们不回香港,只好我来咯!”她笑得神秘。
思哲真的不想再见她,转身预备走,美德的手轻轻拉住他,并示意他忍耐。
望着晓净一步步走过来,他皱皱眉,故意垂下头。他觉得自己再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跟她说。
“很意外,是不是?”她的声音很柔和,没有那股难以忍受的霸气。“我搭便机来了,是一架货运机,他们让我坐机舱。”
她在表示这次并没有包一架飞机来,是不是?她想告诉他们,她已收敛了。
他冷冷的哼了一声;转开头,还是不想看她。
“樵之呢?你在香港见到他了吗?”美德问。
“见到,他在机场等我,”晓净平静的说:“我不许他再跟着来,这次回香港,他一天也没有陪过姨丈、阿姨,我叫他留在家里。”
“我们——本打算再逗留一两天就回去。”美德很尴尬的说:“收到你的电报,我们人已到台中。”
“算了,忘记这件事吧!我也来了台中。”晓净看着思哲。“还在生我的气?”
“我不会被任何人气倒,我很自我。”他说。
“我知道,所以我再来。”她扬起眉毛笑。
他们都看不出,她这种表情代表什么?自得?示威?或者她想通了?知错了?似乎都象,又似乎都不象。
“对不起,我们这次旅行.并没有把你也算上。”思哲 说得非常不客气。
“没有关系,我可以在台中等你们。”她一点也不恼 怒。“然后一起回去。”
若是以前,她那能听这样的话?老早大发脾气了,还会 这么心平气和的笑?
“晓净——”美德也好意外。
“美德,我想跟思哲讲几句话,单独的。” 晓净突然说:“你可不可以先回房间?”
“这——”美德看思哲一眼,他似乎没有反应,也没有表情。“好!我先回房,等会儿你们叫我下来吃粥。”
说完,低着头不看任何人的径自进了电梯。
晓净和思哲仍面对面的站了一阵,他很坚持,人人都可以看出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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