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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社会

wangyi

    回家已经一个多月了,成都难得的好天气,每日都是大晴天。大晴天里的芙蓉格外娇艳,和一群往日朋友日日啸聚,夜夜笙歌。也许,我是可以回来生活了。夜深人静的时候,芙蓉疲倦而朦胧地对着电话告诉朋友。然而,第二天醒来,窗外一片阴云,刹那间芙蓉有点恍惚,恍惚得以为又回到那段她几乎以为是场梦魇的日子。满床碎花的薄被轻柔如烟,轻拥着它,如此虚无飘渺。往事,就这样措不及手地如烟般飘浮开来,在芙蓉起雾的眼前。是飚,终于寻她来了。

    芙蓉认识飚哥的时候,六岁。他比她大五岁,两人打了一架,他输了,被她抓破手背。为了一付竹木做的弓箭,是飚哥从成都带来的。

    再见飚哥,芙蓉正值豆蔻,一双眼睛已颇为传神。夏天,飚哥回芙蓉所在的小城镇度假时,芙蓉正迷恋琼瑶的小说,整天看个天昏地暗,尤其欣赏《聚散两依依》里的男主角,一个高高大大又会弹琴又会唱歌的大男孩。飚哥随冯姨前来拜访老邻居时,芙蓉正穿着紫红的牛仔短裤盘腿在阁楼上打游戏机。“一群笨警察!”背对着黑瘦的飚哥,不理他的讥笑,芙蓉兀自奋力操纵那些警察去追捕快速度的小偷。显然警察平素训练不力,遇到障碍物便损兵折将。“喏,这样起跳--嘿!--过去了不!”芙蓉反感于别人的自作主张,更何况这样一个没什么好印象的男孩。但手中却还是不自觉地按动起跳键,好--过去!真是心花怒放,一得意,手中的起跳键便没有片刻休息,直折腾得那个小警察一路跳将过去。“这一定是个新警察,第一次执行任务啊,看他兴奋那样!”第一次,芙蓉不含敌意地笑了。飚哥后来说,那天芙蓉回头的时候,他看到满室阳光灿烂。

    以后,飚哥常来找俊生玩。俊生是芙蓉的大哥,却是飚哥的小弟,或者他们男孩子是称作死党的吧。芙蓉在阁楼上常常听到飚哥放开嗓子吼一些很流行的歌,有点原唱者的意思,但芙蓉从不喜欢这些歌,媚俗!偶尔,俊生也会带飚哥到阁楼来找芙蓉打牌,总是在他们不愿去游泳的午后。芙蓉也会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们聊天,问问飚哥成都的天气和三苏祠,说想去拜访一下一门三才子的故居,看看“明月几时有”的灵感究竟从何而来。俊生总笑妹妹是青春期特有的多愁善感,飚哥则不置可否,却很仔细地说成都的风土人情,直说得芙蓉和俊生心向往之,而手中的牌却输得一败涂地。

    假期在小说和游戏机中已去了大半。那天,俊生约了同学去踢球,只有芙蓉一人在阁楼看书。也许那天是注定会有些什么发生的吧,芙蓉在很多年之后,依然奇怪为何那天会再看一遍《聚散两依依》。飚哥来的时候,芙蓉只略微点了点头,任他一边去和游戏机较劲。突然,没来由的,阁楼中安静下来,缓缓缓缓地,歌声飘荡“聚也依依,散也依依……”赫然是《聚散两依依》里的主题曲。歌声带点沙哑,却有着一种稚嫩的纯情,令芙蓉莫名感动。芙蓉看到飚哥双眸如星的时候,同时也听到他的低语“特意为你学的”。一时,诧异、震动、困惑、感动、喜悦齐齐涌至,回旋在胸中,芙蓉觉得自己是失去知觉了。直到双唇被一丝温热、湿润温柔地碾过,被跃动的精灵轻叩,然后朱唇轻启。

    飚哥离开的时候,芙蓉躲在阁楼上演算她最不喜欢的代数习题。那个午后以来,芙蓉再也没见到飚哥。这样的年龄是充满傲气的吧,芙蓉的生活一如既往。倒是芙蓉的父母对女儿放心不少,看,到底是懂事了,芙蓉现在成天都在温习功课呢。有时搁笔休息时,芙蓉下意识地会想起那天的片言只语。到成都来吧,我带你去看三苏祠。飚哥还告诉芙蓉,成都又名蓉城。芙蓉想着,自己真应该去看看这个城市呢。

    芙蓉到达大学校园的时候,离开学整整提前了一个月。她对母亲说想四处走走看看,在成都有冯姨照顾,应该没事的。每次去看望冯姨,都没有见到飚哥。芙蓉也不特别地过问,只觉冯姨言语间有深深的担忧和遗憾。芙蓉独自一人去玩了三苏祠,在曲曲绕绕的回廊里照相,俨然是青春作伴的天之骄子。

    象牙塔内的芙蓉如鱼得水,年年拿奖学金,又常在校刊写文章,身边也总有男孩子有意无意地献着殷勤。芙蓉对此安之若素,并颇出人意外地考了研究生。芙蓉也会稀疏地去探望冯姨,顺便会看看飚哥房间里的像框,看看他怀里妖娆艳丽的女子在照片里笑得花枝乱颤。

    毕业后,芙蓉顺理成章地留在成都,继续在众人眼中演绎有声有色的生活。有时,在公司白领们爱去的宾馆茶座,芙蓉会遇到飚哥,他向别人介绍说是表妹,她也不纠正,浅笑示意罢了。表哥,一表三千里。飚哥结婚的时候,芙蓉随公司组团外出,都没赶上参加。

    再见飚哥,是在冯姨的病榻前。从公司的酒会出来,突然想起冯姨家就在不远处,顺道就转过去看看。熟料冯姨高烧未退尽,精神不济,想自己竟然近一年没来看她,芙蓉一时歉疚颇深,双眼不自觉有点红红的。临走,冯姨说夜深了,一个女孩子家怪令人担心的,就让飚哥送送吧。待走出门外,初春的夜风略透寒意地吹来,芙蓉才觉自己身上一袭烟灰裙装是嫌单薄了,忍不住一个微颤。无声地,一件厚实的毛衣批上肩头,带着浓浓的烟味。紧接着,男性有力的臂膀将她揽在身边。两人都没有言语,也不感到突然,一切就仿佛应该如此。飚哥拥着芙蓉回到寓所就离开了。进屋后,芙蓉才发现那件毛衣是深灰色的,批在身上居然与自己的裙装很相配。

    过后,芙蓉打电话让飚哥来取回毛衣。他总说不准时间,只说放着吧,等生意不忙的时候再说。一件毛衣嘛,飚哥现在很能干啊,别显得小家子气了。渐渐地,芙蓉也忘了再去提醒他。在芙蓉的生活中,除了上班,就只有阿文了。阿文的笑、阿文的生气、阿文的设计、阿文的朋友、阿文的喜欢……也许真的要嫁他了,芙蓉这样想着,似乎象了却了一件心事。阿文也曾问起床头那件男式毛衣,芙蓉轻描淡写地回答是飚哥的,只是那晚阿文再怎么努力,芙蓉都推说自己工作太累了,打点不起精神。真正打点不起的是心情,芙蓉总觉得床头那件毛衣背后,有双眸如星。

    在阿文身边,芙蓉走完了从少女到一个完整女人所有的全部历程,却终究没有把自己嫁出去。芙蓉变得很喜欢镯子,常常身上别无饰物,只在手腕上套一道风景。公司的女孩们都说芙蓉越来越懂打扮了,纯棉配竹木绕圈镯,真丝配火红漆雕镯,蓝印花布配纯银,裹体晚装配美钻,手镯真的成了芙蓉的特色。

    当飚哥一脸落寞出现在楼梯口时,芙蓉抑制住惊讶,不露声色地请他进去。让我在你这里逃几天,我不想被打扰。我喜欢你雅致的客厅,收留我几天吧。飚哥用开玩笑的口气说着认真的话。芙蓉不置可否,却在浴室放上两块崭新的毛巾。表哥,自己人啊,何妨。芙蓉一如既往地生活,有时会加班到很晚回家,看到飚哥闲着,就一起坐下喝杯茶,聊聊天,陆陆续续地听飚哥讲他不如意的婚姻。独自一人的时候,芙蓉会想,他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专注于感情的人?散就散了,如今的爱情故事,比兑了雪碧的干红还淡呢。接着几天,公司最新推出的产品要重新设计文案,芙蓉直忙得人仰马翻。文案通过后,芙蓉向公司告了假,准备好好休息几天。已经两天没见飚哥了,也许他已舔平了伤口。这年头,什么伤口不能治愈?

    芙蓉倒头大睡两天后,振作精神去逛街。都市白领,要落力维护自己的形象,别人眼中的不温不火、仪态万千、落落大方都是多年来潜心经营的结果,轻慢不得。生活的确教会人很多,这样想着,芙蓉便不由长长叹了口气。吁--,是谁恶作剧地在身后仿效?芙蓉扭转头去--飚哥的笑脸宛如镜头定格!你--!芙蓉一时气结,真不知生气还是苦笑。别气啊,我请你吃晚餐好咧,算我赔不是啊。芙蓉也不推却,跟着飚哥上芙蓉坊浅酌慢饮,应对自如得象在自家饭厅里。只是餐桌上雀跃、闪烁的烛光红得骇人,怕是我有点微醉吧,芙蓉隐约记得自己对飚哥说着这句话向他身上斜靠过去。

    芙蓉酒醉后醒来时发现自己穿着干净的睡衣,抬眼,是一张关切的脸。一下子,芙蓉飞红了脸,自己怎么会如此失态?以后,切不可轻易去碰这杯中物了,若换了别人,昨夜会怎样飞长流短?幸好飚哥是不同的,他是和俊生一样的。

    “一直想送样东西给你,没想到昨天会在商场遇见你,真巧。来看看,喜不喜欢?”飚哥不提芙蓉昨夜的窘相,却取出一款手镯递给芙蓉。宽宽的骨雕,刻着细致的云纹,接口处用一股细细的皮绳相连接出很东方化的如意扣。芙蓉几乎一眼就爱上了它,迫不及待地去解手腕上的那个想换上新的试试,那天芙蓉带的是一串纯金向日葵,搭扣隐藏在宽宽的叶瓣后,轻易很难解开。待飚哥捉起她的手腕帮忙解开时,芙蓉再想抽回手去却已然不及,雪白的肌肤上赫然一道寸余长的疤痕,虽不狰狞丑陋,但醒目而执拗地提示着曾经有过的痛楚。

    对芙蓉的过去,飚哥一直不甚了然。他不想探究她的过去,他也无从设计未来。芙蓉是他欣赏的女子,却不是他可以亲近的女子。飚哥看到过芙蓉在三苏祠的照片,清纯秀丽的脸庞,白衬衫蓝短裙,浓浓的学生气。每次路过芙蓉所在的学校,飚哥都很想去看看她,却又每次在校园外驻足,怕芙蓉把他和远在海外求学的俊生相比。男人的小气有时会在一些旁枝末节上一览无遗。后来在家里看到芙蓉,飚哥又一次惑于芙蓉的成长。邻家小妹是真的出落成婷婷芙蓉了。揽着她孱弱的肩,想到她在母亲床前红红的眼,飚哥不知身边这个外表沉静的女子内心有怎样如火的激情。芙蓉是个难解的谜,既然猜不破谜底,那么就抑制住自己内心对未知的渴望好了。如果不是为了逃避小倩,飚哥不会去找芙蓉。他所有的朋友小倩都认识,除了这个父母口中高材生的表妹。芙蓉是另一类的,聪明、能干、有才学,小倩从没有想过要去结识这样的朋友。芙蓉是另一个世界的,一个充满希望、前程无限的世界。飚哥如是告诉小倩。

    可不知为什么,看到芙蓉的生活后,飚哥反而看淡了自己感情上的纷扰。每次看到芙蓉,他都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亲切感。芙蓉对他并不热情,但信任,和芙蓉住在一起,就好象真的是一家人一样。看到芙蓉的伤口,飚哥心疼得只想冲出门去找谁痛痛快快地打一架。让我象俊生一样照顾她吧。飚哥在黑暗中对自己低语。

    日子依然不徐不急地过去,朋友们都说不容易见到芙蓉,她最近得了自闭症呢,总窝在家里不肯动。芙蓉也觉得自己是越来越喜欢家居生活了,每天下班后就早早地往回赶,即使有任务也愿意带回家去做。不定期的,飚哥会来住几天,或者白天来芙蓉的居室看看。打开冰柜看到食物储存得满满的,芙蓉就知他已来过。有时,闻着室内淡淡的烟草味道,芙蓉的心里也会生出些淡淡的牵挂。芙蓉也开始抽烟,有事没事的地,会点支烟,靠在沙发上看蓝蓝的烟雾徐徐地从眼前飘散,一边顺手拿张纸信笔涂鸦。写字是芙蓉的爱好,早在读中学的时候她就有这个习惯,所有曲曲折折的心事都可以用笔来梳理清楚。

    飚哥已很久不和芙蓉联系了,工作日益成为芙蓉的全部,大家不得不承认老总对芙蓉青眼有加完全是因为芙蓉近乎狂热的执着和她飚升的业绩。就在芙蓉思索着如何把广告做到电脑网络上去的时候,飚哥却打来电话说把钥匙丢了,让芙蓉下了班早点回去解救他。哪一天他会不会把自己也搞丢了呢?芙蓉有点哭笑不得。

待回到家,芙蓉才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飚哥根本早就在家。芙蓉不免有些不快,玩什么小孩子的游戏,一大叠报告还没做呢。“别生气啊,我只是想你早点回来看看我的劳动成果嘛。怎么样,窗明几净吧?”的确,房间里里外外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就连芙蓉自己都有点懒得整理的书架和书桌,也已面貌一新,所有的书都码得整整齐齐。

“所以,为了答谢我,请你今晚共进晚餐好不好?赏脸吧。”

也好,很久没有放松自己了,难得休息一天,一切都留待明天再说吧。芙蓉从不以工作狂自诩,工作是乐趣,但不是唯一。生命中一定还有其他不可错过的精彩,也必然还会有一些薪金之外的东西。

从餐厅出来,早已华灯初上。成都的夜色,是愈发迷人了呢。走在闹市区的霓虹闪烁中,芙蓉常常会想,那一片灯火辉煌的背后,会有着怎样的故事。也许会有许多平凡的人,日日过着平凡的日子,琐碎而满足吧。

“嘿,你今天还没有对我讲过祝福的话呢。”飚哥打断了芙蓉漫无边际的遐想。

“祝福?你想要什么?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芙蓉不禁莞尔。一起吃顿饭罢了,还要讨祝福?

“好啊,就这句好咧,我喜欢。”不料飚哥表现出认真的开心。

“你不会今天……”芙蓉忽然省悟地向飚哥投去询问的眼神。那边厢,飚哥对着她微笑着点点头。

芙蓉一时有些窘迫,没有礼物、没有蛋糕、没有蜡烛,连祝福都是讨来的,这算什么。“我们买个蛋糕,回去吹蜡烛许愿吧。”

当烛光燃起,灯光灭去的时候,飚哥有点惘然。多少年不过生日了?隔着烛光,看到芙蓉笑靥动人,一时竟不知今夕是何年。许个愿吧,飚哥一口气吹灭烛火。

黑暗中,芙蓉感到有强壮的身躯欺近自己,突然,一丝温热、湿润温柔地在自己的双唇碾过,似曾相识。刹那间,芙蓉错觉自己又回到那个夏季的午后,回到当年简陋的阁楼--懵懂少女在那里情窦初开。没有离别、没有间断、没有当中一晃而过的近十年,时空在记忆和情感中完美地交汇,一切就是开始的样子,一切就是刚刚开始。芙蓉不自觉地回应着他的热情,在他的抱拥中体若无骨失去意识,思维,渐行渐远。这一刻,闭月羞花,这一刻,热浪翻涌,这一刻,天旋地转,这一刻,情仇交织,这一刻,风光迤逦,这一刻,黯然失魂,这一刻,夜色温柔。

一阵长时间的静默.

芙蓉有点害羞,有点恍惚,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是否下意识地始终在等待这样一天,等待面前这个用初吻暗窃芳心的男子,否则又怎会过尽千帆终不是。芙蓉感到心中有莫名的感动和心酸,无法遏止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在他的肩头,一时难以分辨,是喜极而泣,还是发泄当年漫长无望的等待中几许委屈和无奈。

感觉到芙蓉在黑暗中无声的哭泣,飚哥的心就开始抽痛。芙蓉,这个聪慧细致、善解人意、我见尤怜的女子,这个虽不漂亮却独独以一种特别的味道吸引自己深爱了十几年的女子啊。当年在阁楼上唱着《聚散两依依》的时候,飚哥就已经知道,芙蓉便是自己要的女孩。虽然,多年以来,芙蓉只是自己的小妹,只是自己生命中珍藏着的一朵莲,可远观而不能亵玩。如果不是今天,在替芙蓉整理书房的时候无意中看到芙蓉夹在书本里的字句,纵然再鲁莽,飚哥也不会对她有如此表白。芙蓉用细细的铅笔在纸上凌乱地写满自己的名字,还有一句令自己此生都不能忘怀的话语:抽烟,于我,便是邀了你的气息来陪伴我。

那么,是否一切都是天意?在冥冥之中注定,此生要彼此相遇,然后再彼此思念、牵挂、相爱与纠缠?只是流光飞转,当彼此的境遇都已改变,当彼此开始用理智承载生命的时候,这一刻的交融显得太突然,令彼此熟悉而又陌生的两人同时感到无措。

夜凉如水.

通体冰凉的芙蓉紧紧蜷缩在飚哥火热的胸膛边,宛如卖火柴的小女孩终于找到温暖的天堂.拥着通体冰凉的芙蓉,飚哥的心中只有无尽的怜爱.芙蓉,让我照顾你吧,让我成为你的归宿吧.飚哥在芙蓉的耳边呢喃.

很长的一段日子,成都的天气一直阴阴的,有时夜晚还会飘些雨。朋友们偶尔打电话来会说,芙蓉啊,这样的天气让人心情不好,逃一天出来聊聊吧。芙蓉总婉拒说,给人打工的可不敢如此懈怠呢。悲秋伤春的从来都是失意人,如今的芙蓉,与此无缘。忙完工作,芙蓉的世界里就只有飚哥。有时,芙蓉自己也诧异,本以为多年的历练已能百毒不侵,却想不到在飚哥面前,自己依然那样情绪化,象个小女孩般地撒娇,许多不为人知的性格的另一面,就象经过冬天后的植物,在春雨的滋润下都渐渐地舒展开来,每一根枝条都仿佛在肆意挥洒着快乐。有时,飚哥会问她喜欢自己什么呢。芙蓉就装出很努力很痛苦的样子作思索状。细想起来,女人有时对自己的初恋所表现出的执着真有点不可思议。芙蓉并不刻意去想他的好,却早已深深沉醉在飚哥的温柔中。爱,其实不需要理由,也根本毫无道理可言。爱,一种意念,当这种意念入侵渐深的时候,你的眼光追随他的身影,你的脑海中遍布有关他的一切记忆,你的心为他而加速跳动,你的聪明开始为他寻找一切能够相聚的借口,爱他,此时便是一种习惯,一份自然,他就是所谓生命的另一半了。

只是,与芙蓉相爱相守的日子里,飚哥眼中的忧郁却日渐浓重。芙蓉不在的时候,他抽烟,一支接一支,几乎不间断。面对芙蓉动人的笑容,飚哥没有勇气提及自己的过去。面对桌上芙蓉的相片,飚哥却又失去面对自己的勇气。芙蓉,自己心目中一切美好的代名词,飚哥不知如何告诉她有关自己的一切,失去芙蓉,便是失去生命中唯一的亮色,飚哥不敢冒这个险,可同时又自责于自己对芙蓉的隐瞒,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一无所长的自己是否能担当这份爱。他明白,做自己这一行的,根本不允许有爱,动真情一向是行内的大忌,亲情、友情、爱情,一概如是。做这一行,身边可以有女人,很多女人,却不是芙蓉这样子的女人,也可以有感情,很强烈的感情,却不是千古传唱的那种海枯石烂。为了女人动刀动枪的事在圈内也时有发生,但这种争斗,大家心里都清楚,不是为了这一个女人,而是为了男人的名誉、地位、尊严、威信和实力。女人,只是生活中的点缀,黑社会原本就只是男人的天地,好女人对这个圈子惟恐避之不及。芙蓉,焉能例外?即使她表示接受,自己以后又如何能在外了无牵挂地风云涤荡,而将自己深爱的女人置之度外,听任其为自己担惊受怕?

三十年来,飚哥第一次感到害怕。面对再凶狠毒辣的对手,他都不曾怕过,每一次逃遁都是出于生存的本能和智略,而不是因为怕。如果有害怕,自己也达不到今日的境地,手下的兄弟首先就会跳将出来取代自己。出道近十年了,怎么也不会想到,令自己体会到怕字的,竟是芙蓉这样一个纤弱的小女子。当然,芙蓉内心是坚强甚至可以说是倔强的,有时还非常任性。可正因为这份倔强和任性才更令飚哥害怕。他不知道芙蓉对此会有什么反应,更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真的有什么意外,哪怕只是一点麻烦,芙蓉会作出怎样疯狂的举动。想到她手腕上的那条疤痕,飚哥就不寒而栗不敢再往下深想。问题是自己既已告诉过芙蓉会成为她的归宿,那么就不能失信于她。守时、守信是多年来捞偏门的原则,更何况对自己心爱的女人。那么,就此退出这个纷扰的圈子吧。为了芙蓉,飚哥觉得自己可以放弃一切,甚至生命。然而,隐退之后的自己又能做什么呢?走出这个圈子,就不再是所谓的大哥,自己有什么能力来对芙蓉呵护备至?爱一个人,不仅仅是心意,这一点飚哥了解得很清楚,这个社会是很现实的。面对这一系列的问题,飚哥进退两难。而每一次得不出结论的时候,飚哥心里的害怕就会增多一分。对芙蓉的患得患失令他陷入前所未有的自卑与反思中。

    世上的事情有时就是这样难以解释,我们不知道是谁在支配着一切,事实就是当飚哥困在两难的问题里时,机会,无声无息地靠近了。一开始,谁都没有将那个其貌不扬的男子放在眼中,当朋友将他引见过来的时候,飚哥正悠然地坐在柳园喝茶,说是喝茶,其实也是尽尽道上的规矩吧,飚哥知道这家成都市内人气颇旺的茶铺向手下兄弟交保护费,图的是太平,无非是想借了飚哥在黑道上的名气压压邪。所以,隔一阵子,飚哥就会约几个朋友坐到柳园去亮亮相,和兄弟们海阔天空地聊聊天,说说各自最近的情况,大都是些声色犬马、吃喝嫖赌之类。柳园不是谈生意的地方,当然,飚哥也就不必担心大白天会在柳园碰到芙蓉。唉,真不知道如果芙蓉哪天看到自己在黑社会混的这一面,会怎么反应。想到芙蓉,飚哥就不由一脸落索,也失了闲坐下去的心情。正想招呼着兄弟要走,这个一直坐在边上很有节制地说笑的人开口说话了:“飚哥,咱再换个地方喝茶怎样?这里太吵了。”循着声音看过去,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一身打扮也并无出众之处,混迹人群中,几乎如同一滴雨水飘落在江面上了无痕踪。但是,此人双眼中的坚定却不容忽视,这绝非一个普通汉子,出道也一定有些时日了。飚哥转过眼去看带他过来的朋友,那是飚哥的生死之交,二十出头时两人一同出来闯世界打开局面至今,从未有过任何介蒂,是仅有的几个最信赖的朋友之一。此人回应了飚哥一个肯定的眼神。“好,改天我们约时间。”笑容不改,话语也不停顿,飚哥径自带着手下离开柳园。

    虽然得到朋友的认可,但此人底细如何,究竟有何用意,还须打探清楚。出道十几年尚未出过纰漏,运气当然不错,但也与一贯的谨慎分不开。通常人们都以为,黑社会无非是些小混混聚在一起做些下三滥的行径,就象棉褥里的跳蚤,既面目可憎,又行径恶劣,还偏偏令人奈何不得,恨得牙痒痒。其实,在这个为人所不齿的圈子里,也一样鱼龙混杂。各色人等如过江之鲫踏上这条不归路,随即又如大浪淘沙般褪去,真正经年不变守得住江湖地位的能有几人?但也偏偏就有人可以富贵险中求,尔后金盆洗手摇身一变又俨然一介良民。这些,就真的象港台片中上演的江湖故事一样。只是,现实永远都要比创作更残酷、更无望。对于江湖上的打打杀杀、恩恩怨怨,飚哥早有倦怠之心,年少时,血气方刚、争强好胜、快意恩仇,如今,不再需要事事亲为之后,反倒有些看淡了名利,做事也常常留有余地,得饶人处且饶人。尤其和芙蓉相爱之后,更坚定了这份心意。只是,要全身而退谈何容易?一朝入行便难回头,身不由己是因为人在江湖。

    那边厢的朋友很快带来了回音。在柳园初识的那个男子的确有事想求,并且想劳动飚哥亲自动手。事情也很简单,只是要费些心思,也要有足够的胆量和江湖经验。对方愿意提供工具,先付一半现金,完事后再付另一半,只要照片上的人从此以后彻底消失。接过那鼓鼓的牛皮纸袋,掂了掂桌上有点发沉的乌黑手枪,飚哥的心似乎也有些发沉。但是—“事成之后我与你联系。”撂下这句话,飚哥便转身离去。除了作些必要的准备和安排,他不想给自己太多考虑的余地,他只想尽早结束这场交易,成败与否,他都急于看到结局,他不愿自己,也不愿芙蓉等得太久。

    一切都很顺利,看着目标钻进车内,走过去,佯称借火,捉准时机掏枪、扳扣、收回枪,若无其事离开,接近自己的车,打开车门,就偏偏迟了那么一分,飚哥的腰间被对方冲过来的同伙捅了一下。单枪匹马岂敢恋战,飚哥抢先钻入汽车加大油门,怒吼声中绝尘而去。

    当芙蓉发疯般赶到医院的时候,病床已空。飚哥的兄弟引着他去看了飚哥当时用的车,驾驶座靠垫已被血水浸透,除了眼前这片深褐色,芙蓉失去一切感知,她知道自己在奋力呼叫,却已然听不到任何声音。

    出院后,芙蓉苍白消瘦得骇人。她也依然上班,但全然没有往日的照人光彩。每一个孤枕难眠的夜晚,泪水便止不住地泛滥开。心痛,又如何?人面不再!

从飚哥的朋友处,芙蓉断断续续地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出事地点在一个偏远郊县,当车冲入医院的时候,飚哥已几近昏迷,被送急救室抢救,最终还是失血过多,无力以回天。当然,芙蓉也从中对飚哥所做的事情了解了个大概。奇怪的是,芙蓉丝毫没有对他刻意相瞒的愠怒。其实,从飚哥平日的言行举止,从以往冯姨的只言片语中,芙蓉多少也可看出些端倪。不是不想过问,而是根本没有提及的勇气,芙蓉怕自己一旦涉及到这个话题会连带着失去飚哥。相识相知那么久,芙蓉又焉能不知飚哥内心的煎熬和痛苦。她不愿再加重他的负担,既然苍天安排两人相爱,那么也一定会安排下两人的结局。芙蓉强迫自己不想将来,只好好珍惜两人相聚的时光。如果现实允许,感情,自然是要天长地久、天荒地老,哪怕苦一点、累一点,能修成正果总是好的。然而,当未来不是把握在自己手中的时候呢?一贯理智的芙蓉纵容自己此生最后一次激情。当初恋的男孩隔了十年之后站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又分明感觉到我心依旧的时候,有哪个女人能够拒绝?

爱情之于女人,就如清水之于鲜花。失水的芙蓉,日渐枯萎,把才下飞机的俊生吓了一大跳。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和自己的妹妹,俊生有什么不能了解。对飚哥,他无权置于任何评论,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道路,至少俊生知道,飚哥在感情方面是绝对当得起一个男人的。而自己的妹妹-唉,怎么说呢-一贯的优秀难免造成一些另类,不妨碍别人,却常常伤了自己。

“跟我去欧洲,忘了这里的一切。”俊生以兄长的身份不容置疑地帮芙蓉递交了辞职信,并以出奇惊人的速递办好护照和签证。当芙蓉看到桌上的护照和机票时,着实惊讶,看来,有钱有关系总是解决问题的关键。可是,真的要走了么?芙蓉一阵茫然。

一个身穿烟灰色裙装的女子,拥着一件灰色毛衣卷缩在空中客车上。

 

“我是一个普通女子,爱的也是一个普通男子。只是,他是我不该爱的人,他和我属于不同的世界。我们的爱情得不到别人的祝福。不符常理的爱情,往往是一出悲剧。”

从此以后,芙蓉结束写日记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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