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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爱新欢

结婚五年,耀辉没有让我失望过。

或许是我本没有对婚姻有着太高的期望?之前交往一年有余,脾气秉性摸得清爽,并不曾想过意外惊喜。

白日里各自在公司埋头苦干,他偶尔给我电话“记得服用复合维生素丸”。

我唯唯诺诺。

从抽屉中刨出若干小瓶,零零总总倒一把,一口水吞下。

妈妈有次探班看到此情景,直叫野蛮。之后坚持给我送汤品一个礼拜,但到底长贫难顾。

现代人活得可怜,又何必对彼此要求太高。

女人要男人赚钱给她花,又要男人照顾她的灵魂,就算那个男人肯,也要长着三头六臂才顾得过来。又变了怪物。

耀辉于我只起到拾遗补缺的作用。我需要他的时候不多,所幸需要他的时候他都在。

所以我说,我对耀辉很满意,很满意。

这样检点婚姻得失,因为有人问我:“你幸福吗?”

问我这话的人,是我的旧爱。

人有历史很无奈,我自然不奢望自己走得每一步都可圈可点,无论何时回首都骄傲自豪。我只希望过去的就永远过去了。

偏他要从时间灰烬中爬将出来,带着迟到了十年的温柔问我:“你幸福吗?” 虽衣着整洁,举止斯文,看起来颇有青年才俊之像------可一想起我曾呜咽地执着他的手哀求他停留,我就冷汗直冒。

我双手交叉,叹了口气:“你想听到什么答案?”

他微笑,表情泰然:“你一点也没有变,总爱夹枪带棒的说话。”

才不是。公司里叫我老好胡若熙。婆婆也说,难得呢,这个媳妇一点事儿都没有。

我微笑,不做辩驳,免他又说,你看,你就是爱同我争执,跟以前一样。

怕了这个人的自以为是。

不明白当初为何盲目地崇拜。

他却于我目光中沾沾自喜,带着点胜利者的大度:“真没想到我回国的第一单生意,便是与你合作,你放心,我一定关照你。”

我心中冷笑,公对公的买卖,有什么需要他关照呢?

转回公司的时候,老板来闲话:“胡小姐,他们说这次对手公司的新主管林伟,是你的旧爱。”

这城里什么传的最快?八卦。

我低头收拾文件,淡淡地回:“要他让利于我,旧爱没有用,需是新欢。但倘若真是新欢呢,您又该担心我是否会出卖公司利益了。”

老板讪讪地告辞。

我犹豫如何向耀辉提起林伟。

哈,我婚前可没坦呈旧事。耀辉与我相识较晚,心知肚明彼此皆非白纸一张。

但知道是一回事,活生生有个人蹦出来,又是一回事。

晚间我终于鼓足勇气同他说:“嗳,今天我遇见一个人。”

耀辉道:“是你的初恋情人。”

我惊讶,旋即明白,自然是有人巴巴地做了耳报神,我问:“谁传的这话?”

耀辉笑笑:“我不过是猜的。”

我说:“你为何不猜我遇见的是皮尔斯布鲁斯南?”

“是吗?”他说:“可邀请你做他下一部电影的女主角?”

我颇有些不悦,堵气说:“对,做邦德女郎,向全世界展览大腿和胸脯。”

耀辉咳嗽起来。

过了半晌耀辉问:“他是什么样的人?”

“油头滑脑的海龟一只。”我泄气,“可不是失败?连个象样的旧爱都没有。”

耀辉安慰我,“前一阵子同学会,见到从前喜欢过的小女生言语刻薄穿着俗气,简直想拍拍胸脯庆幸她当初甩掉我。”

不知怎地,听着这话我并不开心。

年龄大了,心胸反而狭窄起来。想到耀辉的旧爱,胃里仿佛塞了团棉花。但想到自己的旧爱更糟------不但胃堵,头也会痛。

令我头痛的,是林伟的态度。

人前人后刻意的殷勤,处处流露出未做成夫妻却也是老友的熟捻。旁人眼光看过来十分暧昧,他自得其乐,我却已如芒刺在背。

我说:“你原不必如此。”

他却说:“是我的荣幸。”

我叹气:“你是真傻,还是装的?我并不想同你做朋友。不错,以前我爱过你,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我们好算是陌生人,既然为着公事交往,一切公事公办好哦?”

“怎么会是陌生人呢?”他诧异,“从前是我对不起你,现在有个机会让我补偿你,是老天的安排呢。若熙,你莫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鸡同鸭讲。

我无可奈何,说:“请叫我胡小姐。”

“是的,胡小姐,你要不要在咖啡里加块糖?”

耀辉仿佛对此种状况亦有耳闻,虽然他并没有说。但一连三日,他赶过来同我一起午餐------两家公司相距十公里之遥。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即使是在被追求的黄金时期,他也没有这样刻意的讨好。

我忍不住对他说:“天天这样奔波,你累不累?”

他笑笑:“刚好有空。”

我说:“是真的吗?”

“啊,被你看穿。”他说,“其实我是多一点时间和你在一起。结婚这几年,我时常应酬,算下来一个礼拜也难得和你好好吃一餐,真是委屈你。”

我垂下眼睛。

耀辉慢慢把手伸过来,握住我的手。

他轻声道:“我爱你。”

呵,公共场所呢。

突然之间我有些感激林伟。如果没有此人的出现,耀辉未必会说出这些个动人的话来。

虽然说与不说,我都知道他的心,但不得不承认,亲耳听他温柔道一句爱我,我十分欢喜。

看林伟也不那么讨厌了。

我想我真算不上一个大方的女人。讨厌他,一多半是因为曾经爱他而不得,他越多照顾我,那种挫败感越萦绕不去。

其实也没有必要。

不过是一个旧爱。谁没有过去?

重要的是,有现在的幸福。

对着林伟,我渐渐心平气和。一直以来我带着有色眼镜看他,开始是玫瑰色,觉得他从头发梢到后角跟都是好的;后来是墨绿色,觉得他表情傀祟举止委琐。

很可笑是不是?

我也觉得自己怪可笑的。

这是我第一次客观地看林伟,发现他的两鬓已经有了些白发。我记得十多年前它们都是乌黑发亮的。我们正开着会,我方的一名同事指责他方办事不利,拖延了进度,措辞颇为严厉。虽然屋里冷气十足,我注意到他的额头密密地渗出汗珠。

这不过是一个为着生活落力打拼的男人。和我周围的甲乙丙丁并无不同。

会议结束他过来寒暄的时候我安慰他:“不要紧,合作总有个磨合期。”

他很明显地长出了一口气。

我微微笑。

这就是佛家所言的顿悟吧。其实这一天与前一天没有多少不同,困扰说到底是生于一个人的心。

耀辉的心里在想什么?

若是用第三人的眼光看过来,正所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但习惯了平淡的生活,突然缤纷起来,还真有点吃不消。

耀辉的变化让我略有不安。

他从来不是制造浪漫的高手,数年来我的生日礼物都是自己去选,他负责帐单而已。

然而今晨我在枕边发现一个小巧的锦盒,里面是施华洛世奇的水晶花一朵---我常在逛街时去它们店里流连,却从没买过什么。所有的女人都喜欢美丽的小玩意,但有人渴望拥有,有人看看即可。

我问耀辉:“怎么想起来买这个给我?”

耀辉温柔地说:“喜欢吗?”

“喜欢。”我承认,“但其实我今年想要的,是一台烤面包机。”

耀辉说:“并不冲突。”

上班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是什么让耀辉有了这种变化?真的是因为林伟?我摇头。难道,难道是耀辉有什么事情相瞒于我?

耀辉的父亲在四十八岁的时候死于肺癌。

耀辉前一阵子常常咳嗽。

我蓦然冒出一身冷汗,手也抖起来,几乎把不住方向盘。只好把车停在路边,呆坐了良久才平静下来。

调头回家,蹑手蹑脚地到书房去翻找耀辉的病历,心跳地飞快,屏着气,耳边几乎可以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小心翼翼地翻到最新一页,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上感发热云云。

我摸到椅子上坐下,才发现自己脚都是软的。

手机响,接起来是耀辉的声音,他问我:“你还没到办公室?”

我说:“啊,在路上耽搁了。”

他说:“我只是想问问你,晚上想去哪里吃饭?三十岁是个大生日,要好好庆祝一下。”

我说:“再说吧。”

耀辉迟疑了一下,说好,挂断电话。

回到办公室,看到桌上摆着大束香水百合。

我笑笑,耀辉太夸张。学人家浪漫,学得十足十,反倒显得笨拙。好罢,他要玩,我陪他玩。

拿过电话拨给他:“花我看到了。”

耀辉有些诧异:“什么花?”

我更诧异:“不是你送的?”

耀辉道:“不是。”言语间有浓浓地醋意,“看起来你另有仰慕者。”

我十分地懊恼。秘书进来送文件,我问她:“花是谁送来的?”

她抿嘴笑:“是林先生。胡小姐,祝你生日快乐。”

我胡乱答:“谢谢。”又叫住她,问:“什么时候男人会对太太特别的体贴?”

她活泼地转转眼睛:“当太太另有追求者的时候啦,同人竞争,当然要下死功夫。”

我摆摆手,“还有呢?”

她吐吐舌头:“还有就是先生有外遇的时候,心中对太太愧疚,也会多做些花头补偿。”

呵,我怎么没想到呢?

细细想来确有蛛丝马迹。最近耀辉常常晚回家,以前自然也是这样,但以前他会告诉我他和谁在一起,去了哪里。

而今他不再提,我也没有问。

我又想起他仿佛很有几次看到来电后特特走出房门接听。

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让我知道的呢?

我望着窗外大好的太阳,眯起眼睛。我发觉我原看不见我所赖以生存的空气,但它的确存在,而且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着。

下午耀辉打电话过来说在福楼定了位子。

我说好。

他说来接我,我说不必了。

到了时间,我收拾停当出门,上车后,又补了点口红,对着后视镜练习微笑。

到了地方,发现耀辉一早到了,坐在桌前出神,心事重重。

我轻轻走近他。

他的目光触到我,面容即刻缓和,微笑着对我说:“看看想吃什么菜?”

侍者递过菜单,我接住放在桌上。

我说:“等一下再看,有些事情,想跟你谈谈。”

耀辉面色一变再变,但终于镇定。我在心里赞了一声,想,即使真有一天彼此变了旧爱,再遇见这个男人也不至让我羞愧。

我其实不知怎么开口,只是觉得有什么事情该说清楚,否则我怕这顿饭吃下去窝在胃里变成石头。

我吸了口气,道:“耀辉,我们在结婚的时候就说好,如果有一天你不爱我了,就直接告诉我对吗?”

耀辉点头。

我接着道:“我当时忘了说明,如果除了我之外,你还爱上了别人,请你也告诉我。”

耀辉神情自紧张变为迷惑:“若熙,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横下一条心:“当然。我在问你,你的新欢是谁?”

耀辉失笑:“我的新欢是谁?我还以为,你怕要对我说,你难以割舍旧爱,要同我分手。你问我的新欢?我哪里有什么新欢?”

我怔住了。半晌,我问:“但你的确有事情瞒着我对不对?”

耀辉道:“是。”

我没料到他答得如此痛快,挑高眉毛等他的下文。

他说:“林伟不日将被辞退。”

我奇怪:“你怎么知道?”

他吞吞吐吐:“其实这一阵子,我在帮他们公司做咨询。”

我追问:“是你建议将林伟辞退?”

“不是。”耀辉说:“公司意图操作MBO,按照级别林伟也有机会参加,然而毕竟他资历太浅,其余相关人等不希望他分享利益。”

我凝神静听。

耀辉突然有些扭捏,他顿了一顿,终于说道:“但我不得不承认,我很高兴这个人不再会时常与你见面。”

我觉得他的尴尬样子很可爱。

可不是薄幸。林伟的未来如何,我并不关心。我只在乎耀辉。

我问他:“但这中间,必定有个女人对不对?是谁教你送朵水晶花给我?”

耀辉松松领带:“是他们公司的一个副总,你认识的,那个Linda 刘。她同我说,你看,林对若熙多么体贴。你若不加油,当心煮熟的鸭子飞掉。”

我皱起眉头想,Linda 刘?眼前浮现出一个粉红色的影子,我记得她。年近不惑,却常做天真状,可骨子里,比谁都精明。

我同耀辉说:“你被她利用。”

耀辉低头想了想:“多多少少。但我并不完全无辜。”

我笑:“点菜好吗?我饿了。”

几日后我听到林伟辞职的消息,老板特意到我办公室弯一弯看我的反应,我若无其事地向他保证:“不会影响两公司的合作,离了谁,这地球不转呢?”

说这话的时候,我其实有些怅然。

此事不关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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