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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

 

整件事情缘起于一次郊游。

通常来说,我是不耐烦与同事一起出游的。上班对着这一帮人,下班还对着这一帮人,真要命。

我情愿窝在家里看小说,或者,发呆。

但那天我同母亲拌嘴。

说起来并不什么大不了的事,相信每个待嫁的姑娘都会有类似遭遇,啊,不,不是待嫁,而是该嫁,该嫁而未嫁。

念书的时候母亲告诉我要专心功课,目不可斜视。这会子又叫我眼角带些风情,总绷着脸哪里会有人追。

我反问她,您莫不是想让我换上低胸装,摇摆在三里屯,见到略平头整脸的,便凑过去问:先生贵姓,去哪里玩多?

实在是气闷。

但郊游也实在不是好的。

少年时郊游比较有乐趣,山上采果子,田野里放风筝。现在的郊游只取其名,虽仍算作去郊外一游,但住在所谓的度假村里,绝无野趣,不过是凑在一起玩玩扑克牌。

我就在玩牌的时候遇见那个女孩的。

记不得她是哪个同事带来的朋友了,只记得她一进来,便有人央求她看手相,而其余人等纷纷佐证她算得准极。

我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她拿着别人的手端详似模似样。

有人撺掇我:“乐仪,你也去算算,看看什么时候找到如意郎君?”

我顶不爱听这种话,自鼻孔中哼出一声。

她大约是听见了这一声,轻轻地抬起头看我。

我把脸偏向窗外。子不语怪力乱神。

那天的晚些时候,我在餐厅里又遇见她。她走过我身边,笑眯眯地低声同我说:“秦小姐,你会嫁给一个姓慕容的男人。”

不是不让我冷汗直冒的。

慕容?多么古怪的姓。我确定我不认识任何一个姓慕容的人。

很快我就将她的话丢到一边------我的烦恼都是实实在在的,为着一句没头没尾话伤脑筋?不值得。

然而周一刚迈入公司大门,主管便叫住我:“秦乐仪,来,给你介绍新同事。”

新同事姓慕容,慕容朗。

我听见这个名字心口仿佛遭受重击,一时惊愕过度,竟然说不出话来。

主管嗔怪地说我:“你不是一直嚷着缺人?”

“是啊,是啊。”我回过神,忙堆起一脸笑,“欢迎新同事加入我们的TEAM,谢谢领导关心。”

慕容小生身形修长,容貌俊秀,笑起来左边脸上有个浅浅的酒窝。

谁说长得美没有用?慕容小生来了后不知多受欢迎。

平心而论,他的工作能力不算顶强,但胜在诚恳好学,为人又大方,常常在下午出外勤后带大盒冰激凌回来,方法是老套,但做出来,还真见效。

整间办公室只有我对他淡淡的。

我心怀鬼胎。

会吗?我的真命天子会是他?

他比我小四年零九个月,喜欢穿天蓝色衬衫打一条图案为小熊的黄色领带,说话的时候爱把手插在裤兜里,休息的时候吹口哨------吹的歌我大多听都没有听过。

我不是说他不好,也不是说他不够好。如果我今年十八九岁,有这么一个人物在身边,即使不用来追求,也会觉得很享受。但时间,时间改变了一切。

慕容朗仿佛察觉了什么,对我分外的殷勤。

新鲜人总想讨好每一个人---这是对的,亦舒说过,职业场上最坏的情况不是你做错事,而是与同事交恶------但事实上总有人不喜欢你,原因多种多样,匪夷所思。

慕容朗想破了头,也不会想到我对他的冷淡,只是因为他的姓氏。

或者说是我对所谓命运的反抗?

我会嫁给一个姓慕容的人?少年时爱读武侠,无聊的时候想过嫁姓花的男人,生孩子可以叫做花满楼;嫁姓李的,自然叫李寻欢;嫁姓杨的,叫杨逍也不错……若嫁个姓慕容的,叫慕容复?我呸。

怨来怨去,怨那个不知名的女孩。

啊,不,是我得罪人家在先。可是,她怎么会知道,公司会来新人,而这个人,会姓慕容呢?

我问慕容朗:“你有无认识个会算命的女孩子?”

他搔搔脑袋:“会算命?学校里有很多女孩喜欢看星相书,但我觉得那不过是些模棱两可的句子而已。”

我追问:“会看手相的,你认不认识?”

慕容朗摇头:“想不出。”

我再问他:“你来公司之前,同这里的谁认识?”

他再摇头:“谁也不认识。我只是看了招聘广告,将简历递过来,然后参加面试,然后就被派到您这组来了。”

慕容朗问我:“秦小姐,是不是没有背景就很难有机会?”

我尴尬地笑笑,安慰他:“不是的,我只是随便问问。只要你努力,机会总是有的。”

完全不得要领。

母亲仍然在督促我。她说:“你也好好打扮着,整日除了黑白就是蓝灰,哪里象个姑娘,就是老太太,也没有穿得这么素的!”

我被她赶到百货公司。

这一向不是我爱去的地方,我讨厌人多嘈杂,又不谙穿衣打扮之道。

选来选去,选出第一百零一件白衬衫。

从百货公司出来,不想回家,去街角的咖啡馆里坐,顺便买了份报纸。

我嘲笑自己:只不过想安安静静地呆一会,竟要躲到咖啡馆,为了坐的久一点,还要带着报纸。

暗下决心要供一套房子。母亲自然是不会同意的,她说单身女人有了自己的房子便更加有恃无恐地单身下去,这是她绝对不允许的。但无论如何,我需要自己的空间。

正在我咬着牙准备同母亲交涉的台词的时候,侍者将我的咖啡送到桌前。

然而我并没有喝到这杯咖啡。

喝到这杯咖啡的,是我的衬衫。

就在侍者把咖啡从托盘取下的那秒,一个男人走过,刚好撞到侍者的手肘。

热辣辣的泼了我一肩头,原本雪白的衬衫顿时成了褪色的山水画。

我跳起来。

侍者站在一旁手足无措,连声的道对不起。

我说:“不是你的错。”

那位撞了人的先生倒也知道自己闯祸,搓着手,无奈地笑着。

我命令侍者:“你看住他。”

洗手间里我照镜子检查伤痕,还好,烫的并不严重,只是红了一片,我该感谢这家店怠慢客人,咖啡只是温的。

我换上了新买的白衬衫。

等我出来的时候气已经消了。谁没有个闪失呢?当我看见那位先生老老实实地坐在桌前等候处置,心里甚至有些不忍。

我同他说:“没事了。你走吧。”

他看着我,有些诧异:“没事了?”

我说:“你想有事?那么好,我的衬衫是XX大牌,时价两千五百九十八,穿过了算你半价,请拿出一千两百九十九元整再走人。”

他挑了挑眉毛,想想道:“对不起,我没有那么多现金,请你同我一起找家银行提款可以吗?”

我笑了,道:“你觉得我象穿那么贵衬衫的人吗?”

他不作声。

我接着道:“我说着玩呢。那件衬衫穿很久了,买的时候也并不贵。拿回家洗洗,如果洗不干净也就不穿了。一件衣服,也总有它寿终正寝的一天,对吧?”

他道:“至少我该赔你一杯咖啡。”

“好。”我答应。

享用着迟到的清闲,我有点心神不定。老实讲我对这位老实先生印象不错,他长的略有点象慕容朗,但比慕容有棱角,也许是年龄大一些的缘故,自然有种谦和稳重的气质。

他坐在我的斜对面,拿着本书在看。相信咖啡对于他,也只不过是借口而已。

有心过去搭茬,又觉得唐突得很。

若他想结识我,刚才就会自然地坐到我这一桌。

我低下头,看报纸。

当他是陌生人的时候,我是我自己。若更进一步,便要循规则行事。

我放过了这个机会。

但此后的几天里,我常常想起他。

我从没有这样频繁地想起一个陌生人。这让我感觉荒唐但又惊喜。我已经很久没有谈恋爱,我以为我不再敏感,我以为我的一生都会按部就班的过,我以为我会按照世俗的约定通过某种途径最终解决婚姻问题------当婚姻成了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的时候,爱与不爱便不是那么重要了。

但是,我并没有找他。

如果要找一个人,线索总会有的。至少我可以去咖啡馆问问。再积极一点,也可以在报纸上登个寻人启示: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在某个咖啡馆里泼了我一肩咖啡的你,可知道,我惦念你?

哈哈。

让我觉得惊喜的,不是他,而是我发现了我的心。

慕容对我说:“秦小姐,最近你活泼许多。”

我冲他挤挤眼睛:“我不过比你大四五岁,不用总毕恭毕敬地叫我秦小姐。叫我乐仪。”

他笑笑:“乐仪,晚上我们几个同事去打网球,你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

球场上,我见到了慕容的女朋友阿朱。

阿朱是个网球教练,慕容搭着她的肩膀介绍:“我们是师徒恋,不打不相识。”

我发现阿朱笑起来的时候也有个酒窝,不过是在右边。两个人并在一起,刚好凑成括号。

很有趣。

慕容有女朋友。我长出了一口气。

轮到慕容上场的时候,阿朱坐到我身边。

她同我说:“一见到你,就有种说不出来的亲切。”

明知道人家是客气,但听着还是很受用。

我微笑着转变话题:“你看我打球,有什么问题没有?”

她想了想说:“没什么大问题。你们到底只是业余玩玩,也不可能花太多功夫练。不过你的球风有些保守,放开点会打得更好。”

我笑了。可不是。我又何尝不知道呢,只是做不到。

她又说:“我想起来了,我觉得你熟悉,是因为你的气质很象一个人。”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象慕容的表舅舅呢。”她不好意思地笑一笑,“很奇怪,是吗?”

我点点头:“是很奇怪。”

慕容的表舅舅?想来已经年近半百。我气质同四十多岁的老男人相似?真真哭笑不得。

也许我该听母亲的话,穿多些鲜艳的衣服。

我去买了件鹅黄的开丝米半袖衫,穿上之后觉得面部肌肉都放松许多。

母亲说:“这么穿多好,不知道你为什么以前总穿衬衫。”

为什么?因为公司里同工同酬的男同事都穿衬衫。

慕容约我吃晚饭。

我揣度他的用意------又快要到年底,照例有加薪的机会------我微笑,如果事情发生在几个月前,我会胡思乱想,说不定还会恼羞成怒。

“你会嫁给一个姓慕容的男人。”那个女孩这样对我说。

我轻声道:不会的。我只认识一个姓慕容的,而你看,我们之间,真的只是同事。

慕容问我:“你在说什么?”

我忙咳嗽:“什么也没说。”

慕容吞吞吐吐:“其实我是想……”

我说:“我知道。”

他如释重负。

下班的时候我们都故意多留了会儿,与慕容肩并肩走出公司大门的时候,我突然间有种错觉,仿佛恋爱开端。

想来只是错觉而已。

踏入餐馆的那一刻,我呆住。

我看见慕容的女朋友在坐,当然,这不是我呆住的理由,我呆住的原因是她的身边坐着另一个人,那个泼了我一肩咖啡的男人。

慕容低声说:“你大概已经猜到了,他是我的表舅舅。阿朱说,一定要介绍你们认识,你不会怪我冒昧吧?”

我问慕容:“你小舅舅姓什么?”

慕容答:“姓李,李家梁。”

我走过去,向他伸出手:“虽然我不知道会见到你,不过我得说见到你真的很高兴。”

显然他也有些许的诧异,但很快稳住,握住我的手,问我:“你的衬衫洗干净了吗?”

我实话实说:“没有。”

他说:“哦,那么我还欠你一件衬衫。”

阿朱迷惑地看着我们:“你们在说什么?”

李和我相视而笑。

那天晚上我过得很愉快。吃完饭李家梁送我回家,讲到那天的事情,李笑我:“你当时看起来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你不知道,我在等候你处置的时候,真的有点忐忑不安呢。”

我说:“真的吗?”

他说:“后来你出来的时候就换了件衣服,我还在想,咦,这女孩好奇怪,喝咖啡还带着衣服备用。”

我恼他:“被你说得这样暧昧,我不过是刚好买了件新衬衫。”

他呵呵地笑。

我问他:“你当时真准备赔我一千两百九十九元整?”

他点头:“就算是讹诈,我跟一个小姑娘较什么真呢。”

我心花怒放:“你说我是小姑娘?”

“听朗儿说,你小我八岁呢。”他看看我,仿佛喃喃自语:“这年头,倒要外甥给舅舅介绍女朋友。”

我低着头笑了。

我们进展的很顺利。

其实也不过是吃吃饭看看电影,但同谁去是不一样的。见到第三面的时候,他借着过马路牵住我的手,过了也没有放开。我心里顿时一片安详,有种尘埃落定的塌实感。我开始叫他老东西------自己先叫,就不怕别人取笑。

我还告诉他:“有个神神叨叨的女孩说我会嫁给一个姓慕容的男人。”

他说:“啊?我还真算是慕容家的人。”

我大笑。

他认真地说:“是真的。我同朗儿都是随母姓,说起来他原该姓赵,我倒该姓慕容。”

我仿佛听见那个女孩得意地笑:“你不信?我说给你听。”

自然我也可以拒绝这段感情,但为着赌一口气赌掉自己的幸福,这种蠢事我是万万不会做的。

况且,我想,她若是真灵验,为何不测了体彩的号码拿了奖金享福去,还同我们这些俗人混。

巧合,只是巧合而已。

从此敬神如神在。

我带家梁去见母亲,他走后母亲抱怨:“大八岁啊?”

又问:“是大学里的教授?职业还说得过去。”

再说:“没有结过婚?也就罢了。”

我并不在意他做什么,以及他的过去。最重要的,是我觉得他的一举一动都那么妥帖自然,我知道我有点肉麻,但真的,我感激上天让我们相识。

阿朱不是不得意的,她说:“我一见到乐仪,就觉得她和表舅舅好相配。”

慕容苦恼:“他们结了婚,我就要叫乐仪表舅妈,公司里那帮同事,不知道会怎样笑我。”

阿朱说:“这不是挺好。有什么事情,表舅妈自然都会帮你。”

当然,当然。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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