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的恋爱
这回老妈真的被妹妹气昏了。凌晨三点给我打电话,说着说着哭起来,要死要活。
先生睡眼惺忪问我:“地震啦。”
我没好气地回他:“房倒屋塌,现在咱们在阎罗殿说话。”
“哦。”他翻过身继续睡。
我心中佩服他这种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本事。我睡不着, 翻着眼睛想娘家的那锅粥。
妹妹的脑子真是坏掉了。好好的大学生,四肢健全五官端正,家世清白职业高尚,居然铁心和一个胡同串子混在一起。
你可以说我和老妈带有色眼镜看人。但若阁下亲妹妹要嫁一个职高毕业,无恒产,无一技之长甚至无正当职业的男人,你会不会敲锣庆祝?
奉命去劝说。
然而热恋中的女人不但瞎而且聋,更满心充满为爱牺牲的勇气。
我同她说:“没有工作如何养家糊口。”
“只是还没寻到合适的。”
“那什么时候寻到?”
“总要等机会。”
“机会来前怎么办?”
“我养他好了,现时男女平等。”
我腹诽,男女平等要体现在这个方面,我情愿男女还是不要平等。
“如果他有责任感,怎么也应骑着驴找马。”
妹妹不耐烦,“何必强迫他为五斗米折腰?”
我笑笑说:“不为五斗米折腰,须有不吃米能活的本事。”
妹妹当即拉下脸来。
这时候我理解老妈的心情。含辛茹苦二十余年,养出个白眼狼。我看着她出生,省下泡泡糖给她吃,用奖学金给她买花裙子,现在为了个不相干的小子,她给我脸色看!
然而我不敢发火。一脚把她踢出门去不正是成全了她的伟大爱情。
我要求见见那小子。
男孩子外表普通,整个人充满倦怠。眼大无神瞌睡脸,我想起这句歌词,还有一句,难道平凡无奇也算优点。我猜写这支歌的人没准也有个昏了头的妹妹。
妹妹护着他:“昨天睡的太晚。”
我问:“做了什么?”一下子我脸红起来,他要是说做爱,我就一头磕死算了。
还好不是,他说看了几部DVD。
看碟倒也没什么。得着好片子谁没看过通宵。但一个男人,赋闲在家只顾着看碟,到底算怎么回事。
我问他看的什么,他眼睛亮起来,滔滔不绝,言语间对于电影这个行当十分羡慕。
想在演艺圈发展!我倒吸一口冷气。
一群群年轻人被星光吸引,不晓得聚光灯环外就是无尽的黑暗。
妹妹一脸崇拜地看着他侃侃而谈,语如烟花,落地无物。
我不语。
分手时我同她讲:“大家都是成年人,需为自己选择负责。你要同他交往,家里原不应该出意见,只有建议,就是多看看,了解更深入再确定关系不迟。”
这大约是我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同她说话。
她沉默半晌,说:“我明白。”
老妈原希望我举起大棒痛打鸳鸯,这会子看我纵容恶势力,十分气愤。
跑过来指着我的鼻子骂:“她瞎了眼睛,你难道也不懂事!”
我心平气和地反问:“难道你希望他们在对家庭的战斗中加深革命友谊?”
眼前多少例子,父母反对时愈挫愈勇,觉经过斗争得来的胜利果实才叫甘甜,父母放手时便立刻耳聪目明,苦味由然而生。
我与老妈结成同盟,原则是不赞成不反对,手段是断绝一切经济支援。
妹妹自小花惯,自己赚得的银两还不够买花戴,虽嘴上说得坚决,料想吃了三天苦头就会知道那五斗米多么重要。
老妈悄悄告诉我:“妹妹这个月没买一件新衣服。”
我偏偏拖着她逛街。
橱窗里看到件细吊带沙裙,水蓝色清爽怡人。
妹妹目不转睛。
我怂恿她试身,果然妥帖。她凝视镜中自己,眼光亦有数秒迷离。
我笑吟吟看着她的犹豫。
以前她的口头禅是“价格虽高,难得我喜欢。”
现在如此折坠亦是愿打愿挨。
她最终没有买那条裙子。
咖啡馆我闲闲问她:“他还没有工作?”
妹妹点头,细看眼圈略有些红意。
“那也应该他父母拿出钱来养他,花你的钱到底算什么。”
“他父母还叫他拿出钱来养家。”妹妹终于忍不住开始抱怨。
我不予置评。刚巧一位朋友走过来打招呼。我同妹妹介绍:“李律师。”
寒暄过后李欠身告辞说那边是公务。
我笑道:“赚钱也要顾着身体。”
李也笑:“男人总得以事业为重。”
转头我对妹妹说:“李律师年轻有为,不到三十就做到合伙人前途不可限量,只是忙来忙去也没时间交女朋友。”
妹妹有些发呆。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我倒不是琢磨妹妹与李律师的可能性。若有的话,我自然也不会反对。但更重要的是希望她眼界放开,知道何种品质可贵。
描述这一段给先生听,先生说眼瞅着妹妹纯真爱情美梦行将破灭心里怪不落忍的。
“放屁”,我大怒,“啥叫纯真爱情?”
“咱们俩的爱情就是纯真爱情。”先生忙讨好。
我驮起背伸长脖子眇一目歪了嘴问他:“如果我这副容貌当年你可会爱上我?”
那人老老实实答:“NO WAY。”
爱情哪有不建立在一定基础上的?若梁山伯不学无术兼勾三捻四祝英台看上他才怪。
然而一时猪油蒙了心也是有的,浑不觉旁观者已惊出一身冷汗。
我希望不久后妹妹会走到我跟前淡淡说一句,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我热切盼着那一天的早日来临。
可惜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老妈急吼吼地来找到公司来:“你老妹要结婚!”
一时不大相信自己耳朵。结婚?和那个人?我在房中打转,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她跳下火坑?叫我闭上眼睛我做不到。
当即约下他们晚饭。
记得和先生谈婚论嫁的时候,两个人走到哪里都是牵着手的,嘴角一天到晚都是翘着的。
这两位不是。
男士照例有些睡不大醒的样子,妹妹面色似喜非喜眉毛似颦非颦十分古怪。
寒暄之后,我问那男孩子:“你们准备结婚?”
他仿佛受到惊吓,脱口问:“谁说的?”
妹妹眼圈立刻红了。
老实说我听到这句倒放心了。怕的是他死缠烂打,但看起来象是妹妹一厢情愿。
谈恋爱不外乎两种结局,一是分手,一是结婚。因为难以接受第一种结局而勉强走到结婚一步的,不在少数。
我原知道妹妹爱得天真,只不知她天真到如此。
那人犹在解释:“男人先立业再成家。”
妹妹拿起皮包站起来走。
他转动脑袋:“怎么了?真是莫名其妙。”他叹口气,“女人。”
我懒得理他,追出去。
只听到他在后面失声叫道:“呀,我不够钱付帐。”
妹妹在我家哭。
我安慰她,不要紧,不要紧。回头是岸。
她哀哀问我:“为何上天如此待我?”
我憋不住笑出来。同她讲:“不过是一段错爱,要怪也去怪自己当初没有带眼识人。上天如果有空的话,要管也去管阿富汗的难民。管不到你的头上来。”
妹妹半晌不语。
我有些后悔,什么事情旁观者和当事人感觉都是两样的。雪地里有人跌一跤,将将爬起来又是一跤,好笑?如果你是跌跤的那个呢?
讪讪地说:“瞧我,刻薄成性,居然这样说自己妹妹。”
妹妹看我尴尬,拉住我的手说:“不,你说的对。除了自己姐姐,再没人肯这样直言。”
我们手握手坐了会儿。
妹妹的恋爱就这样结束了。我没听她再提过那个男孩子。倒是李律师同我打听“你那个漂亮妹妹许了人家没有?”
我将妹妹的电话给他。他们有可能吗?我不知道。也许上帝知道。
而那条同样美丽的细吊带沙裙,妹妹又去看了一次,合适她的号没了,成了那个夏天永远的遗憾。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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