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纤纳喜
飞来
我仰慕喻总,差不多是部门里每个人都知道的事,因为我毫不掩饰。
甚至喻总自己也知道。
喻总名叫喻切,是分管我们部门的副总,换句话说,是我上司的上司。
大家闷了就拿这件事来开开玩笑,有时喻总也在,却不在意,只当普通笑话来听,嘴角淡淡挂一抹笑。事实上,没有人把这件事当真,人人都只道是个玩笑--办公室里调调情,无伤大雅的玩笑。
甚至喻总的太太也知道。
喻总的太太叫詹云端,我们都叫她詹姐。
喻总的秘书同我说,詹姐有一次来他办公室拿一份东西,开玩笑的问他:"那个仰慕你的女孩子呢?指给我看看。"说着往玻璃外的格子间张望。
正巧那时我听说喻总的太太在,也好奇的探头探脑往房间里看,正和她看了个对眼,她一面问喻总:"肯定是她吧。"一面冲我一笑,佻挞的眨眨眼。
自此我对詹姐推崇备至。
还有喻总的女儿喻点儿,她也知道。
部门出去旅游,喻总也偶尔参加。大家都带着先生太太和孩子。小孩子们混闹在一起,只有喻点儿最显眼,漂亮伶俐,惹人喜爱。
一次郊游她问我:"舒姐姐,你喜欢我爸爸是不是?"
我瞠目结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接着得意的说:"我爸爸很棒吧。"骄傲和炫耀的语气。
是的,她爸爸当然很棒。
永远忘不了三年前第一次见他,是在一个会上。
那时刚刚到这个集团,才只一个月,毕业前的所有幻想已经尽告破灭。想想自己寒窗十几载,居然落到这样一家公司,心灰意冷。成日里打的主意,都是如何想办法走。
那天正值连日的绵雨,空气与水汽纠缠不清。人困倦,心情也浮躁,会议还没开始,已经百般不耐烦了。
这时他推门而入。
这样湿热的日子里,会议室里所有的男士都穿着深浅不一的蓝色短袖衬衫,一团团的暧昧不明着。偏他进来,雪白的衬衣,一丝不苟的衬着深蓝色的领带,嘴角挂一抹神清气爽的微笑。人人顿时眼前一亮。
整个会议,完全不知道别人说了些什么,只坐在那儿,专心用眼睛吃冰淇淋。
结束前他总结发言,声音略带磁性,只一张口,就把沉闷气氛一扫而光。侃侃谈到未来,三言两语,勾画出广阔前景。说话的人气定神闲,听的人却深受感染,血脉贲张。小胡小陆等新人,激动得差点就要振臂高呼:"我们以后就跟着老大您打江山了。"
悄悄拉住前辈莉莉问他是谁,莉莉笑:"来了一个多月了,还不认得自己的上司是谁。那就是喻切,分管咱们部门的副总。"
见我一副花痴神色,又笑着说:"长的是不是像濮存曦?"
我想了想,说:"是像。不过比濮存曦年轻点,清瘦点。气质上,不够濮存曦那么儒雅,多一点点锐气和野心。"在心里补充一句,不过我喜欢。
会后聚餐,他殷殷的与我们几个新人聊天。突然点到我的名字,笑着说:"舒纤,这名字叫我想起……上大学的时候去西藏玩儿,布达拉宫旁边有一家婚纱摄影店,名字就叫纤纤纳喜。"
我激动的面红耳赤。
历历在目,那已是三年前的事了。
从那时收拾起去意,同小胡小陆一干人等,踏踏实实的跟了他闯江湖。
他喜欢看武侠小说,我们都不叫他喻总,叫他"瓢把子"。他听了,哈哈的笑。
集团老朽不合时宜,他一力主张改革,大刀阔斧,然而上面多有顾忌。遂拨数家分公司给他,由他改去。我们跟着他,感觉像在创业。加班加点,不再话下。
他时时同我们一起加班,熬至深夜,眉梢眼角难免疲倦。笑笑的望着我们,说:"年轻真是好呀。"其实他又能比我们大几岁了。
看他去洗手间洗把脸,转头回来精神抖擞,又是一条好汉。神情专注忘我的工作,发尖犹带滴滴水珠儿,分外性感。
那几家分公司,三年之中,业务蒸蒸日上,一日千里。
而我一日比一日更爱恋他。就像情窦初开的女生爱慕高年级的学长,像年幼无知的女孩迷恋天王巨星。不计较结局是得是失,只在乎过程是否完美。
我甚至并不嫉妒他的妻子詹云端。全公司都知道他们是模范夫妻。我听人描述他们的恩爱,心里只有高兴。我总以为,像他那样一个出色的男人,理应有一个完美的家庭,妻子美丽能干,女儿聪明活泼。
也见过詹云端几次,她是至聪明大方的一个女子,在自己公司亦担着财务总监的重责,两人合理分工家务,编好时间表轮流加班和照顾女儿,十分合理稳定现代的家庭结构。暗地里,我是希望他们天长地久的。
并不妨碍我继续爱他。
创业初期的打拼已过,一切均已走上正轨,与他见面的机会反而少很多。因此额外珍惜每一次和他见面的时间。
要与他开会的前一天,会翻遍整个衣橱,一套一套的试穿,看那一件能衬的我面若春晓。
知道他喜欢金庸,一整套全集买回家看。越看越爱,整段整段记熟,将来与他聊天,说不定用的着。
向莉莉打探他的所有细节,知他有个妹妹,名叫喻琢儿,暗自猜测他名字的寓意,找机会问他:"你的名字,是取自诗经吧。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形容君子如玉。所以你叫喻切,你妹妹叫喻琢。"
他略诧异:"不错。你是第一个解出来的。没想到你熟读诗经。"
我老老实实的承认:"我所有关于诗词和历史的知识,都是自金庸书上学来的。"
他自然明了来意出处。"哦,一见杨过误终生。"
一同默契地微笑。
他兼着支部书记的闲差,我便积极要求入党。这年头哪儿还有人申请入党,当即与党一拍即合。
入党前他循例找我谈心,并不说教,只是与我天南地北的海侃。忽然说到金庸,发现我熟读金庸小说,立即引我为知己,滔滔不绝。
只可惜我们这样的集团,党政工作简化至不能再减,他代表组织与我谈话,不过也就那一次。我又不好意思去向他汇报思想。不过到底一年两次交党费,三数次开支部会,多了很多名正言顺见他的机会。
每次部门聚餐,总想了法子坐到他旁边的位子去。只为旁人劝酒时,推脱再三后,就有他在旁边不由分说的回护:"别欺负小女孩子,我看舒纤真的不能喝。好好好,我替她喝就是。"
久了成了习惯,部门一吃饭,他身边一定会空出一个位置,同事纷纷招呼:"纤纤,快过来。还不坐到你保护伞底下去。"
有一次下班晚了,在电梯上恰巧遇见他。此后总是拖至这个时分下班,然而再也没有这样一次巧合。走出大厦,总是抬头向上望望,看看他的那扇窗是不是还有灯光。有时明知他出差,也是一样,成了条件反射。
也时时幻想,会不会有个契机突然出现,一下子拉近我与他之间的关系。比如被困在同一部电梯里,只我与他二人,相互安慰扶持。然而公司电梯性能极佳,唯一一次事故,关的是大老总与最大的日本客户,一干人马,叫天不应。
或者会不会有一起出差的机会,在陌生寒冷的异乡街角,两颗寂寞的心,一点点靠近取暖。可惜我们公司有不成文的惯例,但凡出差,一定是男同男,女同女,偶有特例,必然是规划部那个年近花甲依然精神抖擞的老太太。
自己也在心里笑自己,都什么年纪了,还有心思玩儿这种少女情怀,早该正经打好主意找个好青年嫁了。只是已经不能自拔。
也不是没有人追。同事小陆,时时处处表现出关心来。开始时一大帮子人呼啸着去这里去那里,等到他一单独约我,立即百般推脱。推不过了,索性明说,认识这么久了,又是一起打过天下的,早已成了兄弟姐妹,如何更近一步?
渐渐等于在身上挂了条幌子,上书:"生人勿近。"
好像是可以就这样过一辈子的。
然而生活总有波澜。
高层决心构建整个集团几十家公司的信息工程,专门成立了一个工作小组,喻总亲自主持,高度重视,从各公司各部门抽调精英。不知怎么,御笔钦点,把我也圈进小组。
完全一窍不通,开了几次会,一头雾水。只好拼命忍住不睡觉,摊开破破烂烂的笔记本,佯做记录,一页一页的,在上面画史努比。
打棒球的史努比,打网球的史努比,和糊涂塌客去野营的史努比。还画了一副正在写小说的史努比,长长的纸从打字机上拖下来,我用小小的字体在纸上写: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也知道背后有人议论些什么。"这舒纤日日坐在这里开会,不知道有什么用?""谁说没用,当花瓶看,顶养眼,开会也不觉得累了。"
一日会后,喻总走过来,半真半假的说:"舒纤,这么破烂的笔记本,简直破坏我们集团的形象。没收了没收了。"说着真的将旧笔记本一把拿走,递一本崭新的给我:"用我们集团统一印的这种吧。"
可怜我一天都惶恐不安。小时候倒是顶大胆子,言情小说在课堂上被老师没收了去,下课后理直气壮去找她讨回。越大越没出息了,一连几天,经过他的办公室,都要绕道走。
然而打开新的笔记本,迎面第一页,就列着一张书单,整整齐齐的字,是他的笔迹。登时明白他的苦心,十分羞愧。立即收拾起所有偷懒混日子的念头,照书单一一买了来,埋头苦读。
然而毕竟半路出家,又没有天生逻辑脑袋,即使是入门书籍,也时时处处不懂。只好不耻下问,甘受米奇的嘲笑,虚心向他请教。
说到米奇。米奇是我的邻居,他的名字,真的就是米奇这两个字。他是个刚毕业的学生,因上学上的早,简直还是个孩子。
我一直住集团的单身公寓,长长一道走廊,无数扇小小的门。有一日中午下班,见一高大身影,脚下堆两件行李,满头大汗,正拼命用钥匙捅我的门。
我戒备的站在一边观望,他抬头看见了我,尴尬的笑笑,再接再厉,还是捅不开。恼火起来,看神色,像是要一脚踹开。
我心疼我的门,这才不再旁观,摆出前辈的谱儿来问他:"几号房?"他在兜里翻半响,翻出一张报到通知递给我,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分配宿舍,单身公寓5栋511。我笃笃声敲了敲门上的房间号,醒目的金色数字"512"
他吐了吐舌头,灰头土脸的拖着行李走到隔壁,还不忘自我介绍:"哎,我叫米奇,你呢?"
天热,他习惯大敞着房门。每次回家经过,都见他在门口的小厨房里忙碌。戴着耳机,一面做着香喷喷的菜,一面跟着节奏有限制的跳着街舞。见我经过,就惊天动地的同我打招呼:"纤纤,下班了。"必有不知谁家的狗被惊动,跟着一起叫。
我问他:"米奇到底是你的绰号还是名字。"他认真起来,掏出身份证给我检查。顺便瞟了眼他的出生日,了不得,足足比我小了五年。
闲时米奇惯常穿一件宽大T恤,背后一个挤眉弄眼的米奇老鼠图案。V字形身材,真正青春逼人。时时惹我打趣:"不怕不怕,如此色相,升级加薪不在话下。"
这位邻居只有一点非常不好。常常在最不可思议的时候,比如晚上十点、十二点,甚至是凌晨两点,我正半梦半醒的时候,隔壁就飘来饭菜的香味儿。
偏我鼻子极灵,香味一刻不散,我便无法入睡。正是半夜最饥肠辘辘的时候,辗转反侧,如受酷刑。
白天质问他:"昨天干嘛半夜里烧红焖带鱼?"
他大惊:"你怎么知道?你偷看来着?"大惑不解:"若说闻到的,闻出是鱼也罢,还能分辨的出是带鱼?"又拼命解释:"我人高马大,运动量多,睡的又晚,半夜非得加一餐不可,包涵包涵。"
偏我最是马虎,常常忘记带钥匙,有了他,就不用再去求管理处。他轻轻松松便从自己阳台翻到我阳台上,为我打开房门。还时时不忘提醒我,他是冒了生命危险帮我的。我不包涵他,又能怎样?
再说他做得一手好菜,我常常厚了脸皮去蹭饭。听说喻总在家也是主厨,有时我挺纳闷,如今的男人,这是怎么了?
终日拿许多白痴问题去烦米奇,下了十成十功夫,终于渐渐在工作中如鱼得水。有时在会上见到喻总赞许的目光,便觉一切都是值得。
他力抓这个小组,日日与我们泡在一起。大家都是年轻人,干劲奇高,不辞劳苦,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一段日子。
才只大半年,就出色完成任务。工组小组解散那日,大排庆功宴,饭局直落酒吧。
喻总趁兴宣布奖金丰厚,人人欢天喜地,独我斯人憔悴。要一瓶杰克丹尼,可乐也不兑,就那么一杯一杯灌下去。
喻总坐在我旁边,先是微笑:"以前我可走眼了,还帮你挡酒呢。"后来开始担心,一个劲儿劝道:"别喝了,再喝下去可真要醉了。"最后夺下我的酒杯,一把架起我,叫上小陆:"小陆,过来,帮我一起送舒纤回家。"
我样子像是大醉,心里却还算清醒。还知道想:他一个人也不是不能送我回家,硬要叫上小陆,不过为了避嫌,就好像整个部门的人都叫我纤纤,独他总是一口一个舒纤。
因为还知道勉强维护一点自尊,故也不哭也不闹,只是静静的把头抵在车窗玻璃上,心里懊丧,可恨如此失态,全被他看在眼里去了。
在楼下花了巨大的意志力控制自己,清晰镇定的向他道谢,然而才上楼几步,就吐的一塌糊涂。吐过之后,真正清醒了,原来小陆一直陪着我。
在家门口掏出钥匙,同小陆道别。
不想小陆同我说:"你看不上我,其实我也是明白的。你那么执着,虽说执着不是一件坏事,但也要看你是为谁执着,究竟值不值得这样执着。你这样等下去,等一辈子也就是等了,白白浪费了自己。"
我诧异的望着他,真没想到竟是由他来点醒我。
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给部门经理发了封电邮请假,收拾了东西就走。到了成都,打电话给米奇,劈头就问:"我现在在成都,能不能陪我去西藏?只说好不好就行。"
米奇也不罗嗦,说:"等我订机票。"
去到西藏,没想到高原反应还不轻,足足躺了两日才能出门。
能出门后,就什么也不理,日日在拉萨八角街上闲逛。一个摊子一个摊子的细看,讨价还价,买一大堆漂亮无用的假首饰。
一日转到布达拉宫旁边,眼角好像扫过我的名字,回头细看,街角一家婚纱摄影店,店招上醒目的四个大字--纤纤纳喜。
原来真有这么一家店,隔了这么久,依然在这里。原来在内心深处,一直记得他第一次见我说的那句话。原来这般任性出游,千里万里的,跑到这里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看看他说过的这个地方--纤纤纳喜。
望着洁白美艳的婚纱,泪滚滚下。
米奇不知我是为了什么,也不敢问我,只是体贴的沉默着,终于我擦干眼泪,轻松的笑一笑:"高原反应。"
有时也不去逛街,就坐在旅馆长椅上晒太阳。长椅旁边就是布告栏,贴无数纸条,都在找寻同游者,近至林芝,远至阿里。
正准备去某处的人,刚自某处回来的人,找同伴的人,都聚在这里聊天。米奇问长问短,眼光艳羡。
我知道他的心思,于是说:"真想去珠峰看一看。"他大喜。
我再说:"可是我的身体,珠峰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还是小命儿重要。"他黯然。
终于我说:"不然你替我去,那就最好不过了。你帮我去好好看看,照几张漂亮照片,回来给我讲讲见闻。"
他不放心:"可是你一个人……"
我说:"我可以去林芝逛逛,听说那里风景好,海拔又低。"
他如蒙大赦,立时三刻在旅馆找到同伴,一起去了珠峰阿里。
隔几日我也找到同伴,却是去那木措。说来奇怪,那木措的海拔比拉萨高一千米,我竟然安然无事,一点高原反应都没有。
躺在圣湖旁边的石头堆上,一下午,什么也不做,就是晒着太阳,望着天。
天极阔蓝,纯净的连云都没有。偶尔有一丝云飘过来,我就盯着它一直从东飘到西。心中一片空白。突然之间豁然开朗,只觉无事值得挂牵,都是过眼烟云。
我想我是悟了。
一个月以后,才同米齐结伴回去。给莉莉打电话,她说:"你怎么人间蒸发了,经理气的要死,一大堆工作没头没尾的不说,又给喻总骂了一顿。"
同莉莉见面,见到又黑又瘦的我,她大惊:"天呢,纤纤,你把自己怎么了?"我把礼物给她,她爱不释手,又津津有味的听我讲旅行见闻,终于她由衷的说:"纤纤,你变了。"
我微笑,是的,我也觉得我变了。
回到公司,也不看经理脸色,啪啪啪的在电脑上打辞职信,经理才走过来要教训我,一眼看见我电脑上的内容,登时不语。
交了辞职信,开始收拾东西,交接工作。经理叫我去谈话,没等开口,我先说:"我已经找好新的工作了,待遇比这里好。"当然不是真的,不过最能有效的堵住他接下来的废话。
经理只好说祝你前途无量云云。等我礼貌的告辞,他才想起来:"对了,喻总说要和你谈一谈。"
有一点犹豫,不过又一想,都已经要走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去他的办公室见他,他案头摆着我的辞职信,说:"听说你找到更好的工作了?"他消息来的还真快。
我不作声。
他又说:"也对,你是该辞职。"
我低着头惨淡的笑,真无情,连场面上的挽留话也不说。沉默良久,办公室里悄然无声。我以为他在处理别的公务,抬起头来,并不,他正双目炯炯的望着我。
我问:"喻总,还有什么事嘛?"
他沉吟了一下:"还有一句话。"
"什么?"
他迟疑着:"这句话说出来,只怕你要恨我。"
我诧异的望着他,他想说什么?是想说我知道你喜欢我,但是这没可能,请你死心这一类的话吗?可是我都已经要走了,已经看开了决定放手了,这样残忍伤人的话还说来干嘛。
"请说吧。"让我彻底死心也好,我可以更快放手。
"说出来,你会恨我的。"他冷静的重复。
我望着他。
他望着我。
终于他说:"有一次出差,突然感觉到你的目光。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在做什么,都好像你在看着我,那么年轻,亮晶晶的目光。"
他温柔的唤着我的名字:"纤纤,我知道我没资格。可是我爱你,同你爱我是一样的。"
我怔怔的望着他,不相信自己可以听到这些。
突然之间,很痛恨他,是的,我恨他。
本来是一场绝对没有希望的暗恋,可以在厌倦的时候毫不可惜的放手。本来是一场自由奢侈浪费的起的单方面的爱慕。
现在一切不同了。
没有喜悦。因为从此,我要卷入一场没有胜利希望却不得不战的战争中去了。他说的对,我真恨他。他知道我会恨他,他懂我的心。
人人都以为是一场玩笑,然而他知道我是真的,只有他知道。所以他说:"说出来,你会恨我的。"
不知为什么,眼泪突然涌出来,一字一顿的说:"你说的对,我恨你。"逃出他的办公室。囫囵拿了自己的东西,立即就走,决心永不回头。
还以为自己了悟了,改变了,彻底放手了。不想他只轻轻一句话,就轻易击溃我的防备,一败涂地。
回到家里,莉莉给我打电话,说是同事要帮我饯行,我推掉了。
米奇也跑过来关心我的情况。他自己的上司是一个半老徐娘,平日里有些偏宠他。故此他并未受到严厉处罚,不过被责骂一顿,扣掉工资奖金了事。
罗罗嗦嗦的问我为什么辞职,是不是被经理逼的。我不耐烦,赶他走,专心在家里等电话。是,等喻总电话。我知道他会来找我,他就是那样一个人。不然他就不说,既表白了,他绝不会轻易放弃。
我是他的了,他很清楚,我根本无力拒绝。
我爱了他这么久,我是认真的。
电话终于响起,我接听。喻总轻松平和的声音:"纤纤,下楼来,我带你去吃饭。"这么晚了,他都不问问我是不是已经吃过了。他知道我一定在等他。
还有,从那次开始,他叫我纤纤。
我问他:"你在哪儿?"
"就在你楼下。"
我吓了一跳,连忙跑到阳台上去看,楼下果然静静停着他的黑色大车。他疯了,整个集团,谁不认得他的车,谁不认得他的车牌,谁不认识他。他就这样停在集团公寓的楼下等我。
只好打消换一套漂亮衣服的念头,第一时间跑到楼下,坐上车,先催他:"快开车。"
他笑了,故意问:"饿的这么厉害?"慢条斯理的发动车子。
路上他问:"想吃什么?"我答不上来。其实根本没有胃口。
他侧头看了看我,等不到回答,就径直将车开进一家小小店铺。
这家店专买砂锅粥。喻总点了麻虾砂锅粥,等良久,香喷喷的一锅粥端上来,一闻见味道,立即就觉得饿。
就着精致的潮州小菜,直吃了两大碗。他吃的很少,笑眯眯的在一旁看着。等我吃饱了,就问:"接下来想干什么?"
暖暖的粥从胃里一直蒸到脑上,便觉得困。照直说:"上床睡觉。"
他失笑。
突然醒悟到这个词的另一层语义,气急败坏的纠正:"不是说同你。"连忙掩住嘴,越说越离谱,怎么话都不经大脑的。
他越发笑不可抑。
然后送我回家,第一次约会如此简单,倒令我轻松。
我提醒他在路口停车,说:"我在这里下车就可以了,很近了。"
他摇摇头:"又黑又偏僻,一个女孩子怎么走?"
"没关系,有保安巡逻的,很安全。"
他侧过头来看我:"我不怕被人看见。"
我赌起气来:"我怕被人看见,让我下车。"
他停下车来,说:"好好好,不开车。我走路送你上去。"
我只好投降。内心里,很感谢他的关切与坚持。
上了楼才发现,出门时太过匆忙,根本忘记带钥匙。只好向米奇求助。
米奇熟门熟路,翻过我的阳台帮我开门。却不就走,打开我的冰箱找饮料喝。
我奇怪的望着他。
他一口气喝掉半罐可乐,开口说:"我刚来的时候,就听说总公司有个漂亮女孩叫舒纤,和集团最年轻的副总有点暧昧,后来认识了你们部门的人,问他们,他们说喻切人最随和,他们只是拿你们开玩笑,不是真的。"
他问我:"纤纤,你告诉我,到底是不是真的?"
原来他都看见了。
我冷静的说:"米奇,你是我的兄弟,无论是不是真的,你都应该支持我。"
"兄弟?"他冷笑:"你几时见过对姊妹这么好的兄弟?"
我托着头,呻吟一声:"天呀,不要在一天之内给我两份表白,我受不了。"
米奇默默走了。
半夜里,听见阳台上扑通一声,惊醒。接着听见有人在笃笃敲我的阳台玻璃。为了通风,我的阳台门,是四季不关的。吓的我惊叫一声,全身血液直冲到脑袋里,然后在那儿结成冰。
听到阳台上响起米奇的声音:"纤纤,别怕,是我。"
说实话,我只有更怕。
听他说道:"纤纤,我哪方面能做的更好?你告诉我。"
我只好说:"不,你做得已经够好了,只是我们没可能。"
"为什么?"
我想了想:"因为我比你大五岁。"
"可是他比你足足大十岁呀。"
我再想:"因为……因为……"
他接口:"因为你根本就不爱我。"然后扑通一声,又跳回自己的阳台。
我困倦的合上眼,也没费神去关阳台门,反正门锁是坏的,关上了也锁不死。
第二天早上,站在阳台上往外看,似真似幻,不由疑心起来,到底是不是一场梦。
好在就要搬家了,公寓是集团的,辞了职,只得搬走。
喻总四处陪我找房子。其实他已经不是我的老总了,然而花了很长时间,才成功改口叫他喻切。
终于找到一套可心的一房一厅。交押金,找人粉刷,买家私,诸多事宜,都涉及金钱。
我自然不想他帮我出钱,我又不是没有积蓄,然而他坚持认为我是他的责任,他应当照顾我,由他出钱理所当然。
涉及钱这个东西,推扯几个回合,气氛就变的极端尴尬。最后我总是争不过他,望着用他的钱布置好的新家,心里难免懊丧。
回单身公寓去收拾,公寓的家具都是公司配置的,除了衣服和书,也没什么好带的。
米奇只当那晚的事没有发生过,若无其事的继续和我作朋友。他过来帮我把一箱一箱的书抗下楼,喻切向他道谢,他根本不睬他。
喻切偷偷笑着跟我说:"他恨我呢,纤纤你真有办法。"
临走时,米奇半开玩笑的问我:"以后你再忘记带钥匙,还有谁能帮你?"
我没有告诉他,新房子有两套钥匙,另外一套在喻切手上。
可是喻切和米奇不同,我再一次把钥匙忘在家中的时候,已经快半夜了。我小心翼翼的打他的手机,他急匆匆的从家里赶出来,给我送钥匙。
心里觉得很别扭,好像自己是故意的一样。因此后来加倍小心,每次出门,都要仔细检查一下钥匙是否在包里。以后再也没有忘记过。可见心中一没有依赖,人自然就会学会做某样事。
我重新找到工作,喻切定时不定时的来我家。
若说我快乐不快乐,快乐这种事,真的很难说。生活里总有这样那样的快乐瞬间,然而一定要说我们快乐,却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可是,当然有快乐的时候,我们去海南旅游,不跟团,只在三亚找个宾馆住下来,日日去海边留连。不必跟我说什么巴里岛夏威夷,这里已是我的天堂。
有一次,同他玩大富翁,输了赌注,要亲手为他做一顿饭。
他大表兴趣,周末绝早便来,陪我一起去超市买菜。问我想做些什么,我哪儿知道,只管鱼肉蔬菜往车子里扔。
找了半天,找不到菜谱,仔细一想,原来昨晚向米奇请教时落在他家了。不过怎么难得倒我?翻出射雕来,找到蓉儿做菜的章节,一边学习,一边得意洋洋的自我表扬:纤纤呀纤纤,你虽说及不上蓉儿的冰雪聪明,至少也算得上是有几分急智吧。
这一餐饭足足从早上弄到黄昏,喻切把我冰箱里能吃的东西都翻出来吃光。第一百次进厨房喝止我:"别看了,怎么看起小说来了,不是要做饭给我吃吗?"
终于中餐在晚餐时分闪亮登场。
喻切兴致勃勃的打开带来的红酒。
他仔细研究一下桌上的两菜一汤,先谨慎的选择了其中一碟。
"我先尝尝这个豆腐羹。"尝一口,皱起眉头,勉强咽下去。
"豆腐羹?"我纠正:"这是二十四桥明月夜。"
"二十四桥明月夜?"他大为诧异,拨了拨菜,"你这混做一团的豆腐渣,若说是彩云我就勉强接受了。明月?"
我虽然没把豆腐削成圆球,好歹也差不多切成块了。没有整条火腿,就变通了一下,切了几片金华火腿把豆腐上下两片夹起来蒸。万没想到会散成这个样子。
不甘心的问:"外表重要吗,反正火腿呀,豆腐呀这些要素都具备了,味道应该不差吧。"
他犹豫的问:"是不是没放盐呀。"
我惊问:"还用放盐吗?书上说把火腿和豆腐扎在一起蒸,火腿的鲜味自然就进到豆腐里了。"说着尝了一口,立即变了脸,勉强咽下去。补救的说:"尝尝这个,玉笛谁家听落梅。"
喻切一向熟金庸,先问我:"用了哪五种肉?"
我得意的说:"既是说谁家,自然就是考考你的意思。"
喻切用筷子拨了拨那些捆在一起的肉条:"鸡肉,火腿,另外两根大概是猪肉和牛肉吧,怎么还有一根黄瓜?"
我解释:"实在找不出第五样肉了,况且现在年代不同了,要讲究饮食结构的合理搭配。"
他再拨一拨:"你用什么把它们捆在一起?"
"书上也没说呀,好像它们就那么自己抱成一团了一样。我这个怎么也粘不住,干脆拿捆青菜的塑料绳把它们扎在一起。"
喻切倒吸一口气,望着我殷切的目光,以就义般大义凛然的神情,挑开塑料绳,放了一块进嘴里,嚼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吐出来:"牛肉根本没熟。"
我丧气。
他问:"这汤,就是所谓的好俅汤了吧,我还要尝吗?"
"算了吧。"我灰头土脸的说:"那也算不上是好俅汤了。我找不到笋,用黄瓜代替的,找不到樱桃,用西红柿代替的,找不到荷叶,用生菜叶代替的。"
喻切啼笑皆非,帮我把菜倒掉。一头扎进厨房,用我用剩的材料,半个小时,四菜一汤上桌,还色香味俱全。变魔术一样神奇。
我又敬又佩。
他见我厨房里整整齐齐码着一排方便面和罐头汤。以后再来的时候,总先在超市带了菜上来做,安慰我清汤寡水的胃。
说实话,他的手艺,比米奇还差那么一点,不过我当然更爱吃他做的。
说到米奇,我依旧和他做朋友。本来是该避避嫌疑的,不过我朋友向来少,他既然装做什么也没发生过,我自然也乐得多一个朋友。
也和莉莉继续来往,她自然知道我和喻切的事,差不多整个集团都知道了。莉莉算是我的朋友,但是她对这件事的立场,总是很客观公正,她和米奇不同,她不肯盲目支持我。
有天中午,有同事请大家午餐,嘻哈笑闹的涌进了一家清净的餐馆,一抬头,突然见到喻切,同一个女孩子一起。那女孩子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正伏在喻切肩头痛哭。
立即退出去,在门外打电话给同事,只说自己突然不舒服。
坐在自己办公室里发呆,我已经不在乎自己是第三者了,可是不,甚至有可能根本不是第三者,是第四者甚至是第五者。又不能理直气壮的去质问他,说到底,我有什么资格呢?
随即便接到喻切的电话,问我:"纤纤,我中午好像看到你。"
我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竟然推脱道:"不会吧,你大概认错人。"
他很笃定:"我怎么会认错你。我同喻琢儿正在吃饭,看见你和一群人涌进来,然后你转眼就不见了。"
我愣了一下:"那个是喻琢儿呀。"喻琢儿是他妹妹。
他在电话那头笑:"还说不是你。"
隔天他来,我好奇的问:"喻琢儿昨天怎么了?"言毕有点后悔,毕竟是他的家事,我好像没有资格去打听。
他不以为意,皱着眉头说:"喻琢儿正在办离婚。"
"呵,出了什么事了?"
喻切想了想,说:"妹妹在哥哥面前,可以一辈子长不大,可是妻子在丈夫面前,却不能一辈子不长大。赵庆生说,他太累了。"
我摇头:"不,是他不爱她了,其他全是借口。"
喻切愣住。
这是我们第一次在一起讨论失败的婚姻,虽然讨论的是别人的婚姻,他依旧沉默了。
过很久,他对我说:"纤纤,对不起,我甚至不能对你说,说我已经不再爱云端了。我所能为你做的,只有当你决定离开我的时候,我不再纠缠你,因为那样对你来说最好。"
我没有回答。
会有一天我离开他吗?我不知道,我同他在一起已经两年了,我不能说我快乐,可是若不和他在一起,我也一样不会快乐。
莉莉同我说:"喻点儿在向我打听你。"
我吃惊:"你倒是和他们家人熟?"
莉莉白我一眼:"不是早同你说过吗?我和喻总的妹妹是朋友。"
过一刻,莉莉小心翼翼的问我:"纤纤,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
我问:"什么?"
莉莉索性说明白:"纤纤,你也不小了,总不能一辈子都这么任性。我是在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手?你又不是不明白,詹云端是不会离婚的,喻切也从未打算离婚,你别陪他们玩儿下去了。"
我不语。
我知道莉莉是为我好,可我真的无话可说。
连喻点儿都知道我了,詹云端自然更早就知道我的事了。她如此不动声色,不知道她心里到底做何打算。有时候我希望她来找我,大家明刀明枪吵上一架,有时候又在想,我从未想过和她争些什么,就这样大家都装做没事发生,也挺好。
其实我和詹云端有什么关系呢,不过大家凑巧爱上同一个男人。无论如何不是她的错,也许是我的错,不该去爱一个有家室的男人,也许是喻切的错,既已婚,就不该再爱上我。
可是我们又不由自主。
真烦恼。
詹云端没来找我,喻点儿来了。
到底给她找到我。不知道她自哪里得来的消息。
她在我下班的路上等我,依旧叫我舒姐姐。
她说:"舒姐姐,你喜欢我爸爸是不是?"
我第一次见她,她也说同样的一句话,然而语气完全不同,那时她才六岁半,胖胖的面孔,玉雪可爱。
现在她都快十二岁了,穿干净的校服裙,梳马尾巴,长长的腿,俨然是个小小少女。
这中间的时间都到哪儿去了。
她说:"你放心,我爸爸和妈妈是不会离婚的。我爸爸很爱我妈妈。"
我默不作声,难道我还能和她吵。
她不得要领,终于恨恨的骂我一声:"坏女人。"转身走了。终究还是个孩子,她的世界里,不是好便是坏。
同米奇聊天,告诉他这件事,不解的问:"怎么一转眼的时间,一个小孩子就长成少女了?时间怎么过的这么快?"
他冷静的说:"因为这中间你什么都没做。"
我一惊。
他还不放过我,继续说:"记得当初你跟我学电脑的时候,老爱说这么一句话:一个人的时间用在哪儿,是看的到的。你的时间用到哪里去了。"
我竟不能回答。
思前想后了好几天,原来这么多年,我从来也未曾考虑过自己。我所考虑的,全部都是爱情爱情爱情,好像没有爱情,生活不再成为生活。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很多时候,生活甚至是爱情的敌人,当然也有幸福的例子,好像莉莉。可是我没那么走运,对于我来说,生活恰恰是爱情的敌人。这个事实如此简单,然而如果米奇不提点我,我还身在梦中。
好像是一夜之间突然长大了,其实不是,其实一直不知不觉在成长,然而自己都没发现,直到看到喻点儿。看到喻点儿,终于发现时间流过的痕迹,然后省视自身,猛然觉醒,原来我也早已长大。
心里已暗暗作了决定,只是不知如何开口,恰好轮到一个出差的机会,于是想,在异乡的电话里,说什么,都容易些吧。
然而毕竟不是什么话都能轻松出口的。在外十几天,每天晚上在宾馆陌生的床上辗转反侧,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明天,明天是该告诉他的时候了。然而第二天一早接到他的电话,不经意的问我一声:"吃的好吗?会不会不习惯。"昨夜才下定的决心立即崩溃。
回家当天,终于下定决心,一见到他,立即提出分手,先把话说到没有回旋的余地,这样日后想后悔也没用了。
回到家里,看见喻切已经来了,正在厨房做菜。我在厨房外盘算着应该怎么同他说,下定决心要快刀斩乱麻。
听他在厨房里说:"我帮你打电话叫了纯净水,出差前水就喝完了吧,你也不记得换。"
门铃跟着响起,果然是送水的。我手上只有百元钞票,他说找不开。扰攘一阵,喻切在厨房里说:"纤纤,我钱包里有零钱,你拿给他。"
去翻他的钱包,一打开,立时呆在当场。钱包里该夹照片的地方,是小小的一副画,画的是史努比正在打字,打字机上长长的纸拖下来,纸上写着小小的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是我的笔迹。
心里的某个地方温柔的牵动着,泪如雨下,想起很多年以前,自己对他的爱,一点一滴的,都刻在自己心上,永不磨灭。
送水的人催了几声,喻切从厨房出来,看见我,愣了一下,立即明了一切。他随即从我手里拿钱交给送水的人,关好门,回身拥住我,也不说话,只是温柔的拥住我。
而我只是流泪。
那一刻,清楚的明了了一切。以前所有那些美好的时光,如水过无痕,永远不再。
然而至今仍清晰记得,在会议室里是怎样的倾慕他,一字一字的写下:有匪君子,如切如磋。而如今他紧拥着我,我对他的爱,却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
我以为我和他越走越近,然而事实上,我们的心,却正在逐渐远离。
我仰头看他的脸,看到他痛切悲哀的眼神,他明白了,他也明白了。
我想说,我们分手吧,然而话到嘴边,却变成:"喻切,你离婚吧。"
我以前总是说,喻切,陪我去看电影,喻切,我要吃涮羊肉,至多不过说,喻切,我想去三亚。而这次,我说,喻切,你离婚吧。我第一次这么说,我终于这么说了,我放弃了自己在心底曾经坚守的底线。
他说:"纤纤,你以前从来不说这种话的。"
我冷静的说:"我长大了。"
他无语。
我说:"你回家去吧。或者永远不要再来,或者同詹云端说你要离婚,然后搬过来住,永远不离开。我不打算将就第三条路。"
喻切痛苦的低唤我的名字:"纤纤,不,纤纤,事情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容易。"
我摇头:"不,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就是你足够爱我,或者不够爱我这么简单。我明天会去换门锁,你可以带着离婚协议来同我拿新钥匙,也可以永远都不再上门。就是这么简单。"
他一言不发。只是固执拥着我,仿佛想以体温来挽留我。
留不住了,不是我的人要走,是我的心要走。
我换了门锁,他并没有来同我拿新的钥匙。
我们是真的分手了。
可是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容易,与他分手,痛苦的像是在戒毒。我在夜里发狂一样的思念他,渴望他。我像困兽一样在房间里徘徊。我不能抑制的一遍一遍拨打他的手机号码,然后在按下最后一个数字前颓然放弃。
我害怕在路上遇见黑色轿车,我害怕在大厦里遇见穿白色衬衫的男人,我一天一天的憔悴了。
幸亏有米奇在。
幸亏有米奇,最痛苦最痛苦的时候,当我几乎要放弃尊严走回喻切身边的时候,我会打电话给他,他什么也不问,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讲笑话给我听,让我渐渐在放松。他每个周末都会找节目带我出去,不让我一个人待在家里发狂。
如果没有米奇,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放下自尊,去纠缠喻切,去求喻切让我回头。
直到有一天,莉莉提醒我说:"你不能用摇头丸去戒大麻的毒。"
我不明白。
莉莉解释给我听:"米奇是个好男孩,你如真打算爱他,我自然没话说。你如果只是想通过米奇来忘记喻切,那就好比是通过染上另一种毒瘾来戒掉原来的毒瘾。你自己想想看有没有好处。"
我黯然,可恨的莉莉,最可恨她说的都是对的。
再同米奇出去的时候,我认真打量他。我问自己,无疑他是一个很好的男孩,可是我能不能爱他呢。我不能回答。
喻切令我丧失判断标准。
我开始疏远米奇。现在的我,每走一步都是错,我要对米奇公平,我要对自己负责。
他打电话来,装作随意的问我,为什么不肯同他出去了。
我说,当我真正忘记喻切的时候,我才会来找你。
他不再问什么了。他一直很聪明,且肯真正对我好。这些我都知道,我很懊恼自己不能爱上他。我只是不能。
我很感激米奇。虽然我不再在痛苦的时候打电话给他,可是,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你知道当你需要的时候,他一定不离不弃的支持你,这真是最大的安慰。
我买了很多碟,我整晚整晚的看电影。看河东狮吼的时候我哭了,因为我想起了他。看指环王的时候我哭了,因为我想起了他。看芝加哥的时候我哭了,因为我想起了他。
眼泪越哭越少,心越哭越硬。我渐渐的开始麻木了,这是一件好事。只是这个冬天好像漫长的没有尽头。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春天才终于姗姗来到。我站在阳台上向外看,暖暖的熏风轻轻的围着我,突然很想念蓝天和草地。
打电话给米奇,同他去公园放风筝,看着风筝高且远,心情也慢慢豁然起来。
向他要剪刀,他怪问:"做什么用?"
"看过红楼梦吗?那里面把风筝放起来后,用剪刀剪断,叫做放晦气。我也想放放晦气,把我过去里不快乐的那些记忆,全部放走。"
他一言不发,掏出瑞士军刀给我。
我用力割断风筝线,看着风筝飘飘摆摆的远走。
他轻轻在我耳边说:"这一放,把过去的感情都放走了,你可以开始新的感情了。"
我不答话,望着蓝天,只是微笑。
风筝能代表什么呢,我的旧感情,也许就这么放走了,也许还深埋在我心里。
也许我会开始一段新感情,也许是同米奇,也许不是。
明天的事,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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