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记之素面朝天
飞来
总算星期天还是属于我的，我龟缩在自己的小窝里，睡个欲罢不能。恰好天公作美，醒来的时候，正好阴雨绵绵。蜷在床上，捧一本鹿鼎记，听窗外雨声扑簌，吃快巧克力当午餐，真是，神仙也不换的日子呀。
然而毕竟不能如此舒爽，到三点钟的时候，电话固执的响起来。我自岿然不动，于是电话偃旗息鼓。再过一刻，手机响起。一声又一声，十分固执，好像是说，我知道你在，还不快过来接。
叹口气，伸手拿过手机，是喻琢儿的电话。接起，听见她的声音："莉莉，过来吃饭。"
我懒洋洋的回答："除非你们家赵庆生做了满汉全席，不然今天打死我也不出门。"
她冷冷一笑："好哇，你今天不过来，以后也别想随时随地来蹭饭了。"
我呜咽一声，她居然又用这个威胁我，可怜我还顶受她这招威胁。"为什么平日里嫌我嫌的要命，今儿非逼我去？莫非摆下了鸿门宴。"
喻琢儿说："我不妨明明白白告诉你。我是要给你介绍男朋友，人已经搁在我家了，你快过来验验货？"
"相亲！"我痛心疾首："你安排我相亲？喻琢儿，我早说婚姻生活对你没什么好影响，你现在居然当起媒婆来了。"
喻琢儿笑嘻嘻不以为意："相亲有什么不好？你看我和庆生不就是相亲的嘛。"
我狐疑："不对吧，我听到的版本可不一样呀。我怎么听说你们是青梅竹马呢？"
隔着电话也想象的到她得意的表情："我和庆生是万中无一的奇迹。我们小时候失散了，长大又通过相亲找到彼此。"
我咒骂："你这个幸福的几近无耻的小女人。"
"所以呀，快向我幸福的方向靠拢吧。"
我抱怨："你不知道，相亲这种事太消耗能量，我昨天才被逼着相过一次，今天如论如何是不能了。"
她立即大发作："什么？别人安排的相亲你就去，我安排的你就推？不行。一个字，来还是不来？"
"大小姐，不来分明是两个字，你叫我怎么用一个字回答？"
这时喻琢儿轻轻说了五个字，听在我耳中，立即如中魔咒，点头如捣蒜："去去去，我去。"
"穿漂亮点儿。"喻琢儿得意的挂断电话。
刚才她在电话里说的五个字是"香椿紫姜鸭"。类似的咒语还有"水晶猪脚"，"莼菜鲈鱼羹"等等，对我万试万灵。
我悻悻的爬起来洗漱，到底有点不甘心，故意不换衣服，罩一件肥大的格子衬衫，素着脸就去了。
喻琢儿给我开门，大吃一惊。我有点儿小得意，喻琢儿还没见过我这种样子呢，我平素上班时的套装，下班后的休闲服，都是一套一套的，什么衣服配什么裙子再配什么鞋什么包，一丝不苟，更不会不化妆就出门。
我挑衅的望着喻琢儿，不过她只是捏了捏我的脸："这么好的皮肤，干嘛天天涂那么多颜料在上面。"
我拍开她的手："别动手动脚的。"
她笑着说："这样挺好，怪清爽的。不过，你怎么穿着睡裤就出来了？"
我白她一眼："什么睡裤，顶时髦的休闲裤，老土。"喻琢儿好脾气的表示虚心受教。其实她说的还真是对的，这条裤子自买来就被批评为睡裤，所以我索性当家居服来穿，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天日。
喻琢儿悄声在我耳边说："我没和对方说是相亲，只当你凑巧过来，这样会比较自然。"
"何必呢？相亲就是相亲，谁不明白，这么装腔作势的，就有可能一见钟情了？"我嗤笑。
"小点声儿。"说着，喻琢儿已经把我拉进屋里。
往屋里打眼一瞧，几乎没笑出声来。只见沙发上端端正正的坐着一位仁兄，西服笔挺，领带一丝不苟。这副模样，若说他不知道是在相亲，打死我也不信。
亏喻琢儿还故作巧合的说："刚巧我有个朋友也一起来吃饭。莉莉，这是庆生的同学朱天，朱天，这是我以前的同事莫莉。"
我冲对方呲了一下牙。
喻琢儿陪我们略聊两句，就说："哎，你们先聊着，我去厨房帮庆生。"说着站起来。
真是，来这一手，我早就见惯了，十分钟之后媒人客气隐退，留下相亲双方尴尬的面面相对。
"你去吧。我还会客气吗？"说着我熟门熟路的跑到电视柜前翻看："最近淘了什么好碟子。咦，央视射雕，让我来看看怎么个臭法。"
喻琢儿还没走到厨房，恨恨的又折回来，一边帮我找碟子，一边说："都快吃饭了，你拿回家去看好了。"
我狡猾的笑："这种片子，也不过就是餐前酒后，随便看看罢了。何必浪费我的新机。"
于是放好碟子，大家正襟危坐，开始挑毛病。这多好，我暗想，否则大家大眼瞪小眼，还得拼命找话题，多辛苦。
央视射雕果然有一套，对照网友的收看指南，我们很快就看的乐不可支。大家纷纷把自己在网上看到的笑话拿出来分享，气氛迅速升温，笑语不绝。连庆生在厨房里都呆不住了，几次探头出来听我们在说什么。
差不多过了半个小时，忽听庆生在厨房大喊一声："开饭了。"大家立即跑到饭桌前团团坐定。
这锅香椿紫姜鸭吃的我抬不起头来，连赵庆生讨论"好俅汤"的实际操作可行性都没空插嘴。暗暗对喻琢儿竖了一下大拇指，真是驯夫有术，听说庆生从前也是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到了喻琢儿手里，百练钢化绕指柔了。
这朱天跟庆生同学多年，近了这么多年朱，应该也学了一点赤吧。若他有庆生的一半手势，那大小姐我也就将就将就算了。想到这里，突然抬头问他："你会做菜吗？"
呛的庆生一口鸭肉不上不下梗在喉中，朱天一头雾水，喻琢儿忙着给庆生倒水，那么忙，还不忘在桌下踢我一脚。
我纳闷的继续吃我的饭，一面想，相亲嘛，当然大家先把牌亮出来。难道还要浪费个三五年时间一一摸索不成。
饭后假意要帮喻琢儿洗碗，当然被有轻微洁癖的她一口谢绝。我倚在厨房门上同她讲话，她一把推上厨房门，问我："你昨天相的那个亲，是不是你姨妈说的那个十全十美的。"
我诉苦："我是抱着顶大的希望的，打扮的像个芭比娃娃似的就去了。到哪儿一看，人还长的算是英俊，我就想了，莫非上天真的给我扔了个馅饼下来？"
"结果呢?这回你又哪儿不满意了？"
"聊了半个小时，就没有一句话是投机的，吓的我都不敢问他看什么书了，他若说他看心灵鸡汤，我只好立即站起来说谢谢再联络了。"
喻琢儿白我一眼："心灵鸡汤有什么不妥？你这个挑剔的女人。"
我心有余悸："最可怕的是他总是大段的背诵大话西游的台词，你不知道，不是巧妙的溶在谈话间说出来，而是毫无预兆的突然就背诵一大段，然后自顾自的哈哈大笑。"
喻琢儿忧虑的看着我说："莉莉，你知道你的毛病在哪里？你总是一下子就发现人家的缺点，然后立即对别人不假辞色，摆出拒之千里的表情来。你从来都不肯花一点时间和耐心去找一找别人的优点。"
我垂头丧气。
"喂，今天这个，你觉得怎么样？"
我想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喻琢儿倒是挺知足："嗯，好的开始。你和他吃了一整顿饭，居然还没挑出他什么毛病来，十分良好的开始。"
说着擦干了手，推门出来，愣了一下，立即质问庆生："人呢？你怎么没看住？"
庆生啼笑皆非："哪儿有你这种做媒的，一个丢在客厅里不管，一个霸在厨房里讲悄悄话，人家能不走？"
接下来的两周，十分的忙，这次相亲就被丢在脑后。我们集团打算上一套行业管理软件，下午同电脑公司开会，对方顶重视这头大买卖，派出的都是销售和维护部门的头领。
我比较熟悉业务的实际操作流程，对软件提出了很多实施方面的细节问题，渐渐的头目们就招架不住了，使一个眼色，对方就有人出去打电话。
二十分钟后，一个人气喘吁吁的敲开会议室的门，销售头目立即如释重负，将那人延入屋内介绍，原来来者正是这套软件的开发负责人之一。
不愧是搞电脑的，该负责人之一穿着一件宽大的印名牌大学徽名的T恤，T恤原本颜色已不可考，现在呈斑驳的灰色，一条发白的牛仔裤，摆开一副是真名士自风流的架式。
这人样貌煞是熟悉，我暗想，在哪里见过的，一抬头，迎上他的目光，也是一脸迷惑的表情。
会议重新开始，对于我提出的各种问题，这人都一一详尽的解释，提出可行的解决方案，有理有据。说话时，滔滔不绝，神采飞扬，自信十足，活象换了个人。终于皆大欢喜，双方达成初步意向，于是对方请我们吃饭以示进一步的诚意。
饭吃到一半，上来一盘竹香酱鸭，那人拈起一块鸭子，突然眉头舒展，忘情的叫出声来："我想起来了。"
人人奇道："小朱，你想起什么来了？"
他红了脸，结结巴巴的说："想起来，想起来——其实我不会做菜。"
大家哄堂大笑。我也笑了，原来是他，那顿香椿紫姜鸭的相亲对象。
饭后大家在包房里打牌唱歌，我故意站到阳台上去吹风。果然不久，朱天蹭到我身边来，："莫莉，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是庆生的同学，上次……"
我笑："我想起来了，不过刚一开始可真没认出来。"
他不好意思的抻了抻自己的T恤，解释说："本来我这几天休假，刚才正在帮朋友刷房子，就这么被叫了来。其实我一开始也没认出你来，我没想到，"顿了一下才说："原来你这么漂亮。"
一回家，先给喻琢儿打电话，劈头就说："你猜我今天碰见谁了？"
喻琢儿毫不迟疑的说："朱天。"
我泄气："你已经知道了。"
"你迟了一步，朱天刚刚打电话过来打听你。"喻琢儿问："感觉如何呀？是不是觉得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缘分呀。"
我想了半天，终于说："你别说，我今天真觉得，他很有一种工作美呀。"
喻琢儿爆笑。我忍住不还口，低声下气的问："喂，他说我些什么？"
喻琢儿忍着笑回答："你绝对想不到，他说他觉得--你有一种工作美。"
"什么？"我郁闷的说："这好像不是在夸我吧。"
话说一到周末。我最怕接的就是小姨的电话。我一个人离家在本市，她俨然就是我的代理妈妈，不对，我妈逼我相亲也没这么狠的呀。
每次我都在电话里苦苦哀求："小姨，你不觉得我最近相亲的频率也太密集了吗，好歹让我歇两天消化消化呀。"然而小姨根本不为所动，除非我带一个男朋友在身边，否则她不接受任何理由。"相亲最大。"我小姨如是说。
今天，小姨索性御驾亲至。在小姨的监督下，我按照她所谓的"端庄之中不经意的一点诱惑"的衣着标准打扮停当。愁眉苦脸的走进餐厅，我突然眼前一亮："朱天，这么巧？"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座位上。
小姨忙着介绍，对方来的是朱天方头方脑的表哥和姑妈。再没想到半个月之内和他连相两次亲，兜兜转转，他到底还是落回我的手掌心。
这次是我有史以来最愉快的一场相亲了。大家早就矜持的停了筷，我和朱天还在一边踞案大嚼，一边嘻嘻哈哈的聊天，全然不顾那对母子的脸色越来越青。
小姨一直在台下捅我，我十分纳闷，这都是往日她嫌我不说话时常用的招数，莫非今天我表现的还不够好。
饭后朱天抢着要求送我，那对母子也不客套，打了车就先走。小姨把我拉到一边："莉莉，这个小朱不错，比小杨好。"
我大惑不解："什么小猪小羊的？"
"喏，小杨，就是那个表哥呀。今天本来是介绍他给你认识的，你倒挺机灵，一下子挑中个更好的。"
我目瞪口呆，小姨在一边同朱天打招呼："小朱，莉莉就交给你了哦。"
我问朱天："原来你今天是陪你表哥来的？"
他诧异："你不知道，难道你以为……"
我们同时爆笑。
笑着笑着，他愁眉苦脸的说："我姑妈一定已经在亲戚间放出追杀令追杀我了，本来我是真想帮表哥帮帮眼的。"
我又笑，他姑姑也太没经验了，难道不知道相亲第一大忌，忌带适龄之未婚男女同去。
他犹豫了一下，说："我总是去庆生他们家白吃，打算回请他们一顿，这个周日，你一起来吧？"
这是邀约了吧，我一口答应下来。
在餐馆里等了半天，不见喻琢儿夫妻人影，朱天终于忍不住给庆生打电话，讲了半天，把电话递给我，神色古怪。
我质问："喻琢儿，搞什么鬼？"
她冷笑一声："我搞鬼？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的。看着吧，今天我俩就呆在家里哪儿也不去，看谁作弄得了我。"
挂掉电话，我和朱天面面相觑，突然同声叫道："天呀，今天是四月一日。"
不过喻琢儿他们不来也罢，我和朱天照样吃的很愉快。吃完后在街上慢慢散着步，朱天一直支支吾吾，好像有话要说。
他不是要表白吧，我顿时脸红心跳。
终于他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上班，我神思恍惚，一直在想着昨天。还好，他昨天没开口表白，不然以后拿愚人节作定情纪念日，该多可笑。再往后有哪一天是好日子呢？五号也不行，是清明节。
正想着，同事纤纤咳一声，把一面小镜子递在我眼前。镜上用签字笔写着小小的字："有女怀春。"镜中的我，面上飞霞，嘴角一抹恍惚的标准白痴笑容，可不正是有女怀春。羞的我立即扑过去追打纤纤。
过几日依旧与朱天约会。不巧小姨打了电话过来。朱天听我在电话里百般推脱，忍不住问："是不是你小姨？"
我无奈的点头。
"又要你相亲？"我再点头。
他有点不高兴："推掉她呀，你周末不是答应我了吗？"
我愁眉苦脸的掩住电话说："你不知道我小姨这个人，她不接受任何理由。"
没想到他一把拿过我的电话："小姨，我是朱天。是是，我和莉莉在一起。对对，我现在是莉莉的男朋友了，你以后不用再帮她安排相亲了。"
我惊讶的望着他。他挂掉电话，温柔的握着我的手，深情款款的说："莉莉……"
"糟糕。"我惊叫。
"什么？什么？怎么了？"
"糟糕，今天是清明节。"
后来的事实证明我过虑了，他从来没有并且也从未打算记住我们的定情纪念日，尽管这个日子在清明节这么特殊好记的时间。
我们最频繁约会的地方，就是喻琢儿庆生她们家了。我强词夺理的说："你是媒人，你要对我们负责的。我们在你家吃饭是为了增进感情，这是你职责之内的事。"
喻琢儿狡猾的笑："以前是你一三五他二四六的轮番轰炸，现在终于把你们俩凑在一起了，我至少还多了一半的时间出来。"
朱天自然也同他的姑姑恢复邦交了。有时他会感慨他的表哥："相了有一百次亲了，还在继续努力。他怎么就不明白好女孩根本不是相亲能碰上的。"
听在我耳边，好不是滋味："喂，说什么呢？我和你不就是相亲认识的吗？"
他怪道："谁？我？我这么优秀的男人还用的着相亲吗？"
"咦，我们第一次在喻琢儿家见面，分明就是相亲。"
他愣了："真不是，我经常去庆生家蹭饭，那天也一样。"
"那你干嘛西装笔挺打扮的像个伴郎似的？"
他恍悟："我那天刚刚见完客户，庆生催着我马上去他家试一道新菜。这小子，原来在设计我。"
突然想起什么，又醋意横飞："对了，你明知道是相亲。怎么你和别人相亲就打扮的一朵花儿似的，和我相亲，穿着睡衣就去了？"
他不是第一次暗示我那天打扮的极其失礼了。我杀气腾腾的追问他："说，你那天对我印象究竟如何？"
他面不改色的说谎："很好。清爽，漂亮。"
"那现在呢？"
流利的回答："亮丽迷人。"
我笑了，其实我何尝不知道，第一次见我他并未对我心动。不过我们是真正有缘，所以后来有第二次，第三次，这就叫做缘来挡不住。
那以后我不再尝试素面见人，当然对朱天除外。他连我最糟糕的样子都见过了，我还怕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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