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的位置是:文学视界原创基地作者专辑-barb专辑

影评评之二 电光幻影

barb

蔡澜的《电光幻影》,合了金庸爱用的一句金刚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可能蔡澜就是如此看电影,复以书名嘱影迷:当作如是观。

没看到过如此跳脱的影评人,可能太久浸润行中,吃过这一行的苦,也尝过这一行的甜,作为制片人,这苦和甜可能与导演、演员的甜苦统统同归而殊途。写到电影人一节,看他懒散道来,也就是闲话家常,文字不动感情,当时情景之惊险、之感动、之幽默却又历历再现。象写成龙在南斯拉夫拍戏受伤一篇,那么高的台子,他一跳,工作人员都说动作太完美,成龙自己认为不行——一举一动不够清楚,“流”了,再一跳,够清楚,成龙认为不行——看准了目标跳,不象被人追杀,于是又跳——这一跳摔到地上,耳朵流出血来,这几下子且只是全篇铺垫,吓吓人,后来写到南斯拉夫猥琐老医生,又叫人笑——大家哪敢让那衰老头治成龙,但是情势危急来不及去别家医院,又叫陈自强打听到南斯拉夫最好的医生是彼得逊,众人大叫“我们要彼得逊医生来开刀!!”——“其貌不扬的猥琐老头微笑地对我们道:‘别紧张,我就是彼得逊医生。’”把我笑坏了,手术半途老医生且跑出来抽支烟再进去——真是个活剧。蔡澜才把笔拉回成龙身上,彼得逊说他“从来没有看过这样一个病人,从他进院,照X光到动手术,血压保持一定,没有降过,真是超人,真是超人!”——蔡澜写电影人,我最喜欢这篇,两个主角互相牵带着,活了,成龙做事认真、敬业、体质超强、控制力一流,老彼医生邋遢、幽默、镇定、医术高超。该篇的结尾是:

“我们三星期后继续拍摄,不影响戏的质量,上次失败的镜头,还要来过。 成龙说。”

还有一个特别有趣的描写,是说蔡澜给大岛渚当翻译一段,金马奖彩排,大岛渚在后台看着倾斜度高的塑料楼梯心里发毛,扭头对蔡澜说:“是不是大丈夫?是不是大丈夫?”大丈夫意为“不要紧吧?”蔡说:“当然大丈夫,我们拍外景什么山都爬过,这点小意思,大丈夫。”——“大岛觉得有理,又大点其头,嗨嗨有声。”颁奖正闷,倪匡偷偷喝酒,“道貌岸然的大岛一手将瓶子抢过去,大口吞下,速度惊人。”倪匡大笑,说:“喝酒的人,必是好人!”“大岛即又点头嗨嗨。”——大岛渚在我心目中一向是那拍《感官世界》《战场上的快乐圣诞》的放浪不羁惊世骇俗的导演,简直于心目中都觉得他才华之余有些变态,给蔡澜一写,简直象个糊涂大醉侠,“嗨嗨”之声,只见老实,不见放浪——多得他行文简洁,虽略见粗糙(港报专栏人通病),但往往重现趣景,让我在等车、排队的时候也看得下去,有这等成就的影评人,我见得不多。

从蔡澜回想我看过的一些影评,文天祥的《影迷藏宝图》也好,陈辉扬的《梦影集》也罢,无不象论文,需要耐性,用力咀嚼。迈克写《影印本》,可读性强的多,然而太绮丽,浓得化不开,仍是要一看再看三看才好(我心里常把迈克比作柳永)。一开卷便让人笑,随时也可开始,随时也可结束的,只有蔡澜一个。虽然有时过分粗糙,但读影评,趣味耳,时时求完美只怕没的读。虽然迈克永无例外地列席我心中最爱的影评人榜首,但叫我象看晚报似随看随丢,做不到。我最贪吃,拿吃来比,迈克象生牦牛肉干,鲜艳浓缩不加调料而味道激越,吃不到也想,蔡澜就是菜根,纵有香味,仍份属家常,吃的时候高兴痛快,吃不到的时候也就忘了,想倪匡黄沾蔡澜几人友谊,不知是不是这家常味。

以上是蔡澜写电影人,虽然简略,而无不怀着悲天悯人心肠,他写电影也是这样。

有一部丑女孩莫莉·灵活(Molly Ringwald,“心灵捕手”里演马特达蒙的女友,我当时惊异她的红和丑)的片子“永远”,按蔡的说法是老套又俗不可耐的故事,但“我们做观众的,要是觉得粤语残片太旧,那我们可能已经长大;但是,我们同时不能接受年轻人的片子的话,那么,我们并没有长大,我们只是丧失了赤子之心。这是多么可悲的一回事。”

给我印象深的是,蔡澜从不一意刻薄,比如写到恶心而古怪的《畸形》,也是直白地讲完故事,再加几句个人观感,而从不煽动任何读者从自己角度想问题,再比如写到法国人尚·克库图,他的诗与画是“在美之中有噩梦,噩梦之中有美”,并无主观的评判,只描述他对后世的影响力,对于读者而言,这太善解人意了——在读过的那么书里,我们从来都没缺乏过富有煽动性的热情。

他的影评我最钟爱的有两篇,一是“望乡”,通篇不象一篇影评,倒象一篇熊井启的传略,一个导演的人格和理想尽在其中,“望乡”的几个女演员倒成了配角,栗原小卷是深明大义,一力担当最吃力不讨好的角色,报酬还是其次;高桥洋子的戏演得自然而激烈,有裸着身子奔入院子痛苦一场,蔡澜说“戏是那么自然和必须,删剪这场戏的国家,是落后的国家。(这戏我还没看过,想象中当年必然剪了)”;田中绢代,无论在文章中还是在影史,都是当仁不让的演艺女皇,蔡澜的评语是:“无懈可击”,——电影从来都是一群人的心血。从熊井启在新加坡对日本妓女墓的凭吊,到一部反战电影的出炉,我们看到日本导演及演员的良心,蔡澜似个魅影,把阑珊往事一一在我们面前演映,我们却知道匆匆电光,并非幻影。

另一篇其实不是评电影,而是评摄影技巧,题为“该死的镜头”,英文ZOOM,蔡译“冲镜头”,能够在同一画面由远景一下“冲”成特写,或做出相反的效果。蔡澜举了个例子,说某种剧情下不是“冲”镜头能解决的,非铺车轨慢慢摇近镜头——因为“镜头的持重,才能把剧中人的感情携带出来”,看到这里我几乎有些感动,世道一直淡,蔡澜作制片应该只是管钱的,却为电影投注这么多感情,细节仍用心剖析——看他评《黄土地》,处处为影片的破绽辩解,仿佛当电影孩子一般,一个职业电影人(还是斤斤计较金钱的)能爱电影(并同时默默关注电影人,哪怕再小的配角)到这个地步诚属难得。

当然还有好多搞笑之作,象“香港喷烟机”——外国人用机器和高科技造电影烟雾,香港人用四方石油铁桶,顶一掀,烧几把拜神的香丢进去,熏一会再打开,浓烟立喷——方便快捷,又比化学药品烟雾便于扑散,叫美国同行叹为观止。搞笑时也孩子样——在我印象中的许多媒体报道上老把黄沾倪匡蔡澜几个当作搞笑老友,好象随时都能唱起黄沾与徐克合唱的那首“沧海一声笑”(在那个版里,他们还是真笑,几个破锣似的嗓子,又搞笑,又豪迈)……

某年,看烂糟糟的“Gay佬四十”,只记住了“KK”——吴镇宇的眼睛,和一个在陈小春身后背景里走过的花白头发,因为当时老觉得眼熟,却死活想不起来是谁,现在一想,扮路人都那么一本正经的,还有谁——不就是蔡澜。

 

此文章由作者授权,“文学视界”(http://www.white-collar.net)推出,版权为作者所有,其它媒体欲转载需与作者或本站长联络。

回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