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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不是、其去未知——重温朱天文《风柜来的人》

barb

又看一遍朱天文《风柜来的人》。

阿清回忆里的快乐也真实在——五爪苹果,姐姐那爪是弄到香黄的苹果肉都锈了,才用门牙一点点刮着吃掉——朱天文就是这点尖利,每半个句子都浓冽,刀削斧凿般劈下去劈下去,一丝儿怜悯不容——根本是个童话故事光明快乐的结尾是罢?惜乎只是阿清的一个梦,还不是歌里唱的,“微微风涌起旧梦,拾起一片回忆如叶落”那样绵美的旧梦。朱天文写东西总是这样有现场感——父亲给贫困之家带回苹果、绿豆糕后的欢腾,穿插的是后来父亲伤残(因被棒球打到太阳穴,又是一个戏剧化,令人压抑不住诧异,又不忍),阿青给他喂饭,喂得急呛了一口,母亲恨得骂这个变成混混的不肖子——阿清喂着时,是想起幼时父亲和他打蛇一场,那时本是个年富力强能挡风遮雨的父亲。

朱天文某次拿奖,被说是张爱玲,她不敢当——在我看过的同期作家的作品,下笔嘈嘈如疾雨的,朱天文是个异数。阿城说:“我对朱天文的微言在于,朱天文对她把握住的对感觉的感觉,有时手下太密了一些。比如她的《荒人手记》,有点象李贺写诗。诗也许可以,但长篇重结构,连梁架墙壁都卖得大价钱,挥霍了一些。不过话说回来,也只有朱天文才挥霍得起。天才常常是挥霍的。”——张爱玲也是——不算短寿,却觉得还没有把才华挥霍得尽,铺陈到底,天分太浓了。

“沙上平躺着两个人,空寂的海边再没有别人。黄昏一寸寸、一寸寸蚀掉海岸,最终一暗,太阳沉到水里,沙上起了风,细细清清的晚凉的风,叫人很累,很累的,想丢掉这一身臭重皮囊,让潮水把自己带走,走得远远……”少年初识愁滋味,而阿清未必明确认识这是愁肠——“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殷正洋的歌?的声音?),乡里少年哪有这细伶伶的肚肠,纵使相思也夹在了求生和适应新生活的夹缝——那是阿清、阿荣、郭仔一道入了高雄以后。

去高雄前这一幕,在我眼中不是两个人——是他们三个靠在沙滩边的矮墙,波浪一滚一滚,我记得自己中考前也是这一幕:既百无聊赖又满腹愁肠——我看的是胶片,侯孝贤那永远象是破败的画面,我太知道朱天文为什么能一直成侯导的“御用编剧”了,她特别擅长刻划年少的无奈(谁说少年不知愁),愈加显露成年的苍茫,本身已经是戏剧化的——回身一望,哪个人的成长不是一部冲突史?心事难与君说,当下已是,拔剑四顾心茫然。

到了城里,第一遭就受骗——说是看毛片,先收费,三个乡下少年懵懂付了钱,按指点上到七楼,按捺紧张与好奇,才发现是彻头彻尾的空楼架子,钢筋水泥窗户望出去,是城市无尽的霓虹灯光——这幕留在我印象里的是电影,活脱从书里蹦了出来,却只是一小段。

租房、做工、遇到小杏——小说、故事里,仿佛总有一个女人中途走出,成了那个男人的劫数——反之亦然。电影中的小杏,皮肤微黑,浓眉长睫,头发黑蓬蓬,时常穿着睡衣,一抬手腋毛露出来——满打满算的粗俗和活力,青春逼面而来,我要是阿清,也眼晕。小杏是非常坚强的女人(想到阿清的妈妈,着墨不多,然而多少女人就是这样过来的),有主见,只有黄锦和降得住她——这部戏里,锦和是庹宗华演的。庹宗华在我眼里地位特殊,不象张震那样野性十足又透着忧郁,易讨好,可庹宗华又不是全是个斯文人,有时候蓦地一眼,瞪得人心里一凉。书里倒没怎么写,电影里,一早知道他要抛弃小杏——各人有各人命定的遭遇。瘦瘦巴巴的阿清上去一比,简直神情猥琐,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然而谁说猥琐就不能有纯真初恋?和父亲打蛇的事,也只会说给小杏听。

“阿清喜欢这样的,这样走在夜市一溜灯火通明的街上,有时候小杏落单了,在摊子上买发夹别针劳什子,有时候又跟他脚边像只小猫咪。让他觉得这花花世界都是他的,而有一个人永远在那里看着他。”

终局,小杏自然是走了——世界这么啊,也只有自顾自活着。阿清大喊一气,也只就这么忘了吧,生活从此一把大浪扑过,掩埋所有。

“看得见远空中一叠两叠暗云,与沙滩上三个灰条条浮移的小人。潮岸不知伸向何方。他们亦将是,其去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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