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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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瓷晶专卖店里，小敏正看着那些精美的仿水晶制品神不守舍，我耐心地陪她挑选，可是我想女人最大的愿望大抵是把整片店都买下来，我微笑，可怕的女人，可爱的女人。
小敏是很美的，大眼睛，活泼有致，俏丽地很，路人频频回首也是贪看她，让我实在有面子地很，是以陪她陪得心甘情愿，我们是不寂寞的。
所以我看到她全身寂寞地站在瓷器架前，心里很是震了一震。
她穿了浅蓝色衣裤，样子不差，不过比小敏是不能比的，身边没有人，一个人插着裤袋看瓷，不是不潇洒的，可是我偏偏觉得她有说不出的寂寞。
她看的是一个花瓶，大概看了许久，这时店员走过去问了几句什么，她摇了摇头，又盯一眼那花瓶，转过脸来笑，带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她的脸形秀气，眼睛晶光闪动，年纪比小敏大，不过那点不好意思令她平添几分孩子气的可爱，可是--神情寂寞依旧。
我有点诧异，她不象是买不起那花瓶的样子。
小敏在我耳边大声叫："阁下精魂速速归来！"
我吓一大跳，小敏侧着脸笑嘻嘻地看我，她挑中两个大花盏，仿水晶的大镂花，晶莹剔透，付完钱后，她抱起一盒。小敏是不骄纵的，这点体贴深令我感动。
走出店门时我看到那女子正要店员包一套细青瓷茶杯，这家店子里瓷器比仿水晶贵，这套茶杯价格并不便宜，可是为什么她不买那个她看了很久的青瓷花瓶呢？
第二次见到她是在一个婚宴上。她坐在我们旁边一桌，那是最热闹的一桌，大概彼此关系很近，经常整桌哄然大笑。她谈笑甚欢，不断有人为她发言鼓掌，而她杯到酒干，异常豪气。
后来小敏拉我过去和其中一个人说话，那人就敬小敏酒，小敏笑着说不行不行酒已到她唇边，我轻轻拿过杯子，笑着说："还是我替小敏干了。"
他们就哄笑："男朋友喝就得喝三杯！"我只好说："没问题。"天知道我不擅喝酒，三杯下肚颇有点关公风范了。小敏轻声叫："我们还是撤吧？"我说："废话。"
这时笑声中我的脸颊突然觉到一片清冷，那双晶光闪动的眼睛正慢慢掠过我。
那样热闹繁华的人群中，她不是也在笑吗？为什么我总是看见她的寂寞如海？自她身上散发出的寂寞气息无边无际地蔓延，在这大厅里，我的眼中再也看不到一点欢乐气氛。
我是如此困惑。
第三次见到她是在一个很特别的地点：坟场。那时候天已快黑，我骑着摩托经过，她就骑着自行车从那一片青山掩映的坟场中出来。是的，我撞了她。当时我完全呆住，然后她抬起头，那双眼睛，在她背后是满天闪烁明亮的寒星，可是遮不去她那双眼睛里晶光逼人。
她坐在地上，笑着问我："是谁的错？"她的腿上全是血，可以想见疼痛程度，我想告诉她，是她从斜线横冲，可是我抱歉地笑了笑，把她抱上车子，赶往医院。
推向手术室时，她又笑着问我："是谁的错？"我直守到她从手术室出来，等到医生说无大碍才放下心。趋向病床看她，突然她张开眼，笑吟吟地再问我："是谁的错？"
我啼笑皆非。这女子。
我直起身，看进她眼睛里去，准备告诉她是我的错。但是我看见什么？那眼底深不见底的是什么？这样的寂寞，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寂寞？？？
我完全震慑住。我转过头，不敢再看她。
我叫小敏去陪她。
小敏告诉我，她很活跃，言语奇突有趣，而且接连不断有朋友来探她，"很快乐很热闹。"
我又看见她那无边无际的寂寞了。为什么？我的胃抽搐起来。
我在远处看着她出院。有不少人接她。朋友中她慢慢笑着走，丝丝长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每一丝每一缕寂寞无声无息淹没我的眼。我的心里有丝丝缕缕的东西挣扎着浮出来，无法压制。
我甚至不敢问她自何处来，她如风在我生命中掠过，带出我沉睡不醒的感觉。我开始吸烟。
小敏察觉到我的变化，她开始忧伤地看着我，黄昏的茉莉花开得香如烟云，我们在晚风中看满天苍霓，青灰与嫣红。不，我们没有分手，那完全不是一回事。
我心是那么恐惧见到她，上主保佑，余生不要再见她。
可是宿命安排我们在瓷晶专卖店里重逢。她依然站在那个青瓷花瓶面前。中间的时光仿佛没有存在过，只有她的寂寞依旧。可是这次她抬头看见了我。
她静静看我，嘴角有轻微的笑，我慢慢走过去，看清楚那个极精致的薄胎青瓷花瓶，问她："为什么你每次都只是来看它？"
她转过眼，指尖轻触瓶口，告诉我："因为我家里已有一个，打碎了。"
我无语。
我们走出店门，我转过身和她说再见，她突然极温和地说："为什么你一直都这么的寂寞？"
我怔住。她轻轻说："你的眼睛，你的眼睛，一直有深重寂寞。"
天边有降紫色的云霓静静不语地扩散着，我静静走在人群中，突然不知来程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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