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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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高中的时候,未未是个沉默的人。所以当大名鼎鼎的江慧选择了文科班将与未未同班的时候,她并无半分好奇心。
未未其实远远地看见过江慧,但不觉得她有别人传说的那般惊世骇俗。
由于分班的关系,未未与江慧刚开始并不住一幢楼,开学半个月,没有留意江慧。
直到那天。她们重新组合寝室,因为同了班,故搬在一起,未未整理好东西便去教室。在楼口,她遇见江慧。
一眼看到那一头鬈发,长及腰,极乌黑、极浓密。刚洗过,愈显得黑;而江慧的肤色却极其白腻到了不健康的地步,可以清楚地看到皮下微青的血管,她穿了无袖短衣,那把漆黑的鬈发伏在她那白腻的肩臂上,有触目惊心的感觉;脸容并不见美,只是眉眼也是漆黑无比,额际散着几缕鬈发,极黑与极白的对比令人不能呼吸。她漫不经心地拎着水桶,漫不经心自未未身边走过。
未未深受震荡,忍不住回头,当其时她转头正对走过的一男生笑,那笑容……她倒吸了口气。
从此开始注意江慧。
很多人注意江慧。江慧的成绩非常的好。未分班前,她排的名次是年级第二名,与第一名仅差1.5
分。
江慧说话从不隐晦,坦白得吓人,她可以当众讲老师的故事,可以告诉大家因为这个班的班主任是她父亲好友才选读了文科,可以把自己家里的关系当笑话讲,甚至可以在大家面前讲她喜欢哪个男生。她那种可怕的天真令当时所有的人都不知所措。
但是江慧美。人们对美丽的人总是抱十二分的宽容和原谅的。
未未是个极普通的女孩子,长得有点难看。但是她的不普通在于她在学业上的极其优异。她就是那个比江慧高1.5分的第一名。未未不仅学业上优秀,课外功夫也是出类拔粹,无论学习多紧张,她总是偷跑出去看录像、借小说,然后轻轻松松地考第一名。班主任对她最无奈,总是对她说:“你当心江慧追上你。”未未笑,我行我素。
其实班主任对江慧也是无可奈何的。江慧的不羁更胜未未百倍。而且江慧的不羁带着那种无邪的天真,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高三的时候,江慧坐在了最后排。未未每次从后排走进教室,总是第一眼看到江慧湿湿的鬈发,因为湿,愈见发黑肤白,惹目之极。渐渐地明白了她那分看似不经意中的故意。但是她侧脸一笑,露出小小的虎牙的时候,烂漫神色令人心醉。
有一次晚自习,未未正埋头看书,忽听班主任一声怒喝:“江慧!你检点一点行不行!一股劲把桔子皮往男生头上扔,你以为你在扔绣球啊!”整个教室都呆住了。
那个被扔的男生抬起头,神情不羁。他就是江慧说过喜欢的男生叶飞。
江慧站在位子上,微微张着嘴,过了一会儿,她侧头,居然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人家只是好玩哪。”声音细细的,眼眸如星,黑亮无邪。
未未皱眉。原来江慧的传说并非空穴来风。
第二天更要命,江慧和叶飞居然把座位排在了一起坐着。因为后排的位子在老师批准后是可以自由组合的,他们正笑着背英语。
当然班主任大怒,亲自动手把江慧的桌子搬到前面。
下午,江慧的桌子赫然又排在了叶飞的边上。班主任再搬,江慧依样画葫芦。
扰攘之及,江慧兀自睁大眼看班主任,非常可爱。
班主任不再理她。
江慧一直与叶飞同桌。时时美发拂过叶飞脸颊,叶飞轻轻抓住,两人低声笑闹。江慧亦教叶飞功课,状甚认真,然而讲解过程声色俱佳,教人听得入了迷却不知听些什么。
他们经常偷偷到校外玩耍,班主任因为每天要在校门口守走读生,统统抓住,怒不可遏。他们便翻墙。
那一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操场上、屋顶上、栏杆上全是无垠的白雪。当时全校都已放假,只有高二高三的学生还在,大家站在走廊里,不忍下去践踏一片的白。
教学楼前有一株秀美的金丝兰树,叶儿落尽,细枝紧紧地盘成一个环形的顶,白雪平平地铺在顶上,细细裹着每一枝细枝,雪白地茸茸地精致美丽至及。这时江慧从宿舍里走出来,站在金丝兰树下轻轻踢雪,叶飞忽然叫了一声:“江慧!”江慧抬头。
江慧穿了红色的衣裙,她的肤色真的是欺霜赛雪,鬈发已长及臀部,如黑绒大衣被身,她仰起的脸象牙般雪白,鬈发眉眼在肤光雪色里愈发漆黑,衬着金丝兰,象极了拉菲尔画中的女郎,精致美丽到无可挑剔。
她跑起来,露出小小的尖尖的虎牙轻笑起来,成熟的少女体形衬着十二分的天真笑靥,没有人能够出声。
这就是江慧的美。惊世骇俗、无可抗拒。
后来江慧生了一场病。住在医院里,很憔悴,肤色依然白,仿佛与医院里的白色被单溶成一体似的,不过白腻中透出的那种不健康的青色更加明显了。很多人去看她。男生们送花,一束束非常鲜艳,还有一个很大的花篮。
没有叶飞的。叶飞在那一年遇了车祸。
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到底是中学生。倒是江慧,嘴还是不停地说,咭咭地笑。
回来后大家都非常沉默。惠说:江慧就是病着,也美得让人无话可说,可是她到底在想什么?
江慧出院的时候,班主任说可以叫一个人去接她。站起来的是学习委员刘风宇。
高大、帅气、优秀、温和的刘风宇。班主任是放心的。
江慧是调皮地笑着走进来的。她把手里的花拆下一朵给了刘风宇。刘风宇微笑着握着那朵花半护着江慧。江慧瘦了,却愈发秀丽,那头鬈发扎成一束斜斜地垂在左胸前。
所有的男生都一如既往地为江慧倾倒,江慧的笑容为所有人绽放。
高考还有半年,大家都卯足了劲力求冲刺。只有未未和江慧一如既往。未未是神手,一天到晚看武侠也不耽误她半点,只有班主任老是搜她的抽屉,搜走了的东西未未就跑到他办公室偷回来,来来去去非常发噱。未未的全级第一名是不同寻常的第一名,她总是高出第二名40分以上,不再是以前的1.5分。
江慧依然一天到晚湿湿的美发,漆黑的头发漆黑的眉眼衬着白腻至及的皮肤惊心动魄的美。男生们无一不为她倾倒,连最最优秀的刘风宇也会微笑着自她身后注视她。
江慧坐在他的前排,黑瀑一样的长发不肯束起,老是会垂在他的课桌上,刘风宇就一把把地捞起来,放到课桌下,她便回头一笑,笑容象极了阳光,令人窒息。
她实在是美。
依然爱讲话,嘀嘀咕咕的,偷眼看老师,笑笑又继续讲;自修时声音就会大一些,讲一些古里古怪的事情,声音很好听。刘风宇有时会静静凝听,嘴角带笑。
但并非所有人都爱听。埋怨声四起。住宿生如果教室时间不能专注,不可能有其他时间弥补。
只有未未分毫不动地捧着书仔细地看,一页页有条不紊地翻过去。没有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班主任恼怒非常,他把江慧的桌子又一次搬到了最后。这次江慧只是站在最后排,低头,鬈发丝丝垂在脸颊两侧,满脸稚气的委屈。
她的成绩,已经无可挽回。
高考放榜的时候,结果是不出意料的。江慧漫不在乎地去了湖州;刘风宇考上了军校,飞行员;未未不负众望,以领先第二名48分的全校第一考上了北大。
毕业之后便成鸟兽散。只在第一年寒假少数人聚会。江慧等人都没有来,只有惠带来未未的消息,她在北大,成绩依然优异,仍然沉默。“知道么?原来刘风宇从小与未未邻居。”惠轻轻地说。
很多年以后的夏天,未未再度见到江慧、刘风宇。并不是同时。
她在回家的途中与朋友在西湖边相约,西湖彩灯环绕,喷泉远远高洒,美伦美奂。在白堤边,她看到了那头鬈发裹着的婀娜身形,手臂赤裸着,就算在不明亮的地方也清楚地感觉到那奇异的白。朋友低低惊叹:“美女。”未未怔了一下,唤:“江慧?”
江慧以极美妙的动作回过身,漆黑的眉轻轻一扬,黑如点漆的星眸睁得大大,极媚极媚地应了一声:“哎——。”
她笑嘻嘻,极亲热地环住未未的肩。
江慧其实变了,变得极媚。女学生的气质却还留着,尤其在一笑之间,尖尖的虎牙毕露孩子气。她依然保留着那奇异的天真的神色。这一点令人十分的心悸。两者结合,美得非常的出奇非常的可怕。你不能想像一个成熟的女子有这样纯稚的天真。她没有化一分妆。
美丽的江慧,美丽的江慧。未未扭过头去。
分手的时候,江慧依然带着那种不经心地说,她要到法国定居去了。是,拉菲尔的女郎终于要回去了。
未未回到家。
他们坐在傍晚的晒谷场边。未未的家就在晒谷场的另一边,未未的父母远远望着他们,
刘风宇已经是空军上尉,英姿勃发,帅气英俊,温和中平添几分沉郁,他依然是那个刘风宇。
优秀的刘风宇一直没有女友。
他看着未未的眼神是清晰的。
刘风宇最后说了一句话,说得很冷静:
是的,她就是这么任性着、飞纵着、快乐着生活,她不管任何事,不在意任何人,什么人、什么事都与她无关。
这是江慧。
未未微笑。
未未要去美国留学攻读博士。未未整个人已经充满书卷气的舒展,眉眼平地里端雅优静,那个淘气地总偷跑出去看录像的高中女生已经找不着一丝痕迹。
她静静地与刘风宇坐着,傍晚的薄暮渐渐笼罩,未未的耳边依稀响起清亮笛声,童年的、少年的刘风宇,手持短笛专心致志吹“小放牛”的刘风宇。未未的泪落了下来。
夜色渐深,刘风宇轻轻地说:“未未,其实在我们所有人中,你是最优秀的。”
未未沉默许久。最后她静静地说:
我不知道,是不是女孩子不需要优秀。
只是晒谷场上,刘风宇的笛子是一直响着的啊。
未未走了。江慧也走了。
未未一如既往地优秀;江慧永远不老地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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