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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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花是名字的谐音。在所有的同事中,我们年龄是最相近的。
我是个网虫。在这个小城中,我是上网最早的几个人之一,我最热衷的是聊天室。我想早期一点的网虫都有这种深刻的感觉,那时候的聊天室人数不多、很纯净、人们的态度非常友好,几乎见不到无聊和恶意的谩骂,能够聊得比较深,互相帮助是普遍的风尚。我那时候认定了那是个伊甸园,尽管后来我对聊天室已经失去了这种感觉,但是我还是经常去逛,并与早期认识的网友保持着友好的联络。
我一直都害怕成为办公室和人们眼中的异类,虽然对上网的痴迷令我成为他们无恶意中的谈资,但我一直都是介意的。所以我不大肯谈论我的网上的生活。
菜花问过我关于网络的事情。她这样说:"啊网虫,关于网上的生活是不是可以发表一点见解?大家都挺关心的。"
我笑嘻嘻地说:"那个世界是个陷阱,如果你想介入,首先得做好从泥潭中拔足的准备。"
她说:"哦不,我想我还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好"
我看到她笑容中的一点调侃。
我回答她:"那的确是个好主意。"
菜花有个男朋友,我见过。菜花有时会在我面前说:无聊。可是她对他是好的,尽管她经常说:我已经两个星期没跟他说话了。
她有时会问我:"为什么你还不交男朋友?"
我不明白这算不算交浅言深,笑笑。她会沉默一会儿,然后笑着说:还是不交的好。
我的心里是徬徨的,我知道我早就应该嫁了,可是我就是不甘心,我没遇到我爱的人,这个世界想有个人懂得自己是很难的。我又不想将就。可是年龄不饶人,再坚持下去结果恐怕可悲。所以菜花说这个话我听得非常的讽刺非常的幸灾乐祸。
那天我在看陈染的书,她凑过来,突然说了一句:"凡墙都是门,好象她在找门,可是既然凡墙都是门,那其实是不用找了。"我看她一眼。
"帮我在网上找陈升的资料吧。"菜花这样说。
我和她的趣味是这样接近。我带着讽刺的笑容对自己。
我从自己电脑的资料库里调出陈升的资料给她。她惊喜地说:"原来你早就有了,也不同我说!"我笑着说:"我们只谈普莱斯特是不是?"
她侧着头:"陈升是很好很好的。"
我说:"是啊,陈升的声音有一种特质。音乐其实不用太华丽……"我突然住了嘴,笑着对她说:"糟,还有几份报表忘了做。"
她点点头:"还是饭碗重要。"
有时我极无聊地坐在电脑前发呆,菜花说:"想念你的网友啦?"我说:"菜花,网络其实是另一种接触方式,你在那个地方什么都可以说,什么都不用顾忌,只要你不要透露你的身份。其实,真的是很好很好的。"
菜花笑起来:"你有很多东西要跟他们说的吗?我好象没有哎。"
别人笑:"是啊,你有男朋友嘛。人家没有,寂寞的呗!"
菜花问我:"是不是真的啊?"
我转过头看了一眼天空,然后我笑嘻嘻地回答他们:"当然是真的,比如我想痛骂你们,比如我想批评领导,你说在网络里是不是又出了气又安全?现实中谁有这个胆子?你有吗?我没有。"
他们大笑。
有一天半夜,我睡得迷迷糊糊,电话凄厉地响起来,因为被那些网友搔扰惯了,笑着提起话筒,对方是菜花。
菜花对我说:"我想跟你聊天。"
我调侃她:"为什么这么好来解我寂寞?"
菜花说:"你现在才知道我好?嘿嘿,我的电话卡快到期了,想着找你用完它也不错。啊对了,你一个人吗?"
我暧昧地笑:"我自然是一个人,但是你呢?"
菜花呆了一会儿,才醒悟过来:"当然是一个人。我好闷、好无聊啊。有时候会想,活着真没意思,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要不是她的声音中带着的那点笑意,我心想,我还真会当真了。于是我问:"那怎么办呢?"
她问我:"你是怎么办的?来,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不想结婚吧?不过不结婚也许是对的。"
我笑着回答她:"可是不行的,不结婚就算自己放过自己,别人不会放过自己的。"
她说:"结婚?我真的不想结婚,这算是什么呢?这算是什么呢?我又不爱他,我看他也不爱我,不过在一起久了就理所当然似的。我真的不想结婚,可是家人不放过自己,你说,是不是很无聊?我们这个年龄,是没有办法的了。要不这样也不错,先结婚再离婚,至少人家不会说什么了…………不过你真的不要结婚,真的不要,我是没办法了,你可以的…………"
我微笑着听着,菜花一直问:"你说呢?你说呢?"我说:"我不知道,我是要结婚的。菜花,你不要搞笑了。你那位对你不错啊,爱情可以培养的嘛。"
菜花沉默了一会儿,笑着说:"可惜他不是那个人。好啦,我的手机没有电了,再见!"
我望着她挂断的电话,啼笑皆非。
菜花从省城搬回来一套价值不菲的音响。相熟的同事纷纷问她:你们的新房子装修款还在贷着,你买这么贵的音响啊?菜花说:我喜欢。
菜花整天地听着陈升和罗大佑的曲子,她叫我们都相熟的唱片店老板帮她寻他们所有的CD。
一天,我在网上浏览音乐网站。始终觉得音乐网站在这个网络世界还是保持了相当的干净和灵魂的。特别是那些爱乐人为有灵魂的音乐人做的网站,真诚得令人心碎。我逐条逐条地看留言板。
一个署名"一起飞"的引起我的注意:给爱乐的知音菜花,让我们在陈升的音乐中一起飞!
陈升的音乐、陈升的声音,象一个贼,偷偷地从你的心里掏着什么,只觉得心动,只觉是心痛。
突然想告诉菜花,这里有个菜花也喜欢陈升。
晚上我给菜花打电话。占线。占线。占线。
菜花是个疯子,我们的收入不是很高,可是她用起手机来象不要钱。
外面开始下雨了,我打开窗,漆黑的夜里风贴着身子温柔而冰冷潮湿地裹着我,音响里陈升的歌席卷而来。
我们都是寂寞的人,可是我们不敢选择逃离。
我疯狂地上网。我也是个疯子,上起网来象不要钱。
菜花和她男朋友合买的新房子装修得七七八八,菜花老是在跟别的同事朋友商量什么灯具什么窗帘什么家具,然后跑到很远的地方去采购,兴高采烈地说买到合适的啦,好漂亮好便宜。
我们去看他们的新房子。很宽敞很漂亮。菜花的男朋友很快乐地说:菜花的积蓄都花进去了。两个人的家,应该是这样的罢。菜花很投入地倚在卧房门口笑。
公司开大会,在视察的总经理面前,所有的人不自主地带着别样的表情。我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我无意识地把目光投向窗外,窗外有风。
菜花追索着我的目光。她坐在我身边,偷偷地说:"戏如人生。"
我喃喃道:"如果这个时候,窗外有风,我就有了飞的理由。"
菜花轻微地说:"海子就是因为相信了这句话,所以死在铁轨上了。"
我突然醒悟过来:"你的婚礼准备在几时?"
她微微笑着,把目光投向台上。
我不由自主地追看着留言版上的内容。上面的"一起飞"和"菜花"稀少地进行着灵魂的对白,"菜花"说:听罗大佑的music听到想哭。"一起飞"回她:我也是。
我不想打扰他们的世界。我只是高兴和感动地关注着。
公司里组织了到鼓浪屿的旅游,如果不是人太多,鼓浪屿真的是一个美丽到极点的地方,不过就算是这样,那还是一个美丽的所在。我们住在岛上的招待所里,打开窗便见着海滩与海,往下面略走几步是海滩的露天吧,夜有点深的时候,人就少了,坐在那里看黑黑的海浪一波一波地涌过来,海风凉凉地吹在身上,非常舒服惬意。
后来同事们都去打牌,只剩下我和菜花。
静静坐着,好象我们俩都想说点什么,可是我们俩什么都没有说。我要了一个椰子,打手势问她要不要,她摇头,站起来往海里跑过去,我吓了一跳,她已经裹进海水里面去了。我边吸椰子边走过去,她在略远处咯咯大笑,近了海才听出其实海浪还是蛮响的,她的笑声就很大了。
我心里说这个疯子。她大声喊:"你--也--来--啊!"
我不会游水,这么漆黑的夜里,尽管心里有蠢蠢欲望,还不足以使我忘形。我站在浅滩上,吸着椰子看她。
菜花辞职了。在她结婚的前一个月,她辞掉了工作,交待好一切,不言不语地离开。
漂亮的新房子里,钥匙安静地躺在茶几上,准新娘菜花留下几封信,离开了我们的生活。
我看到留言版上"菜花"最后的留言:"我想要自由,就算我的自由是风筝,我也宁愿它断了线随风飘荡,就算它在飘荡之后是坠落是销毁,我也心甘情愿,至少在飘荡的那段时间里,我是完全属于自己的,有完全属于自己的自由。"
我想起和菜花作同事的日子,我们警惕地守着彼此的防线,不越雷池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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