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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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茉莉花
不能习惯没有茉莉花的夏天。虽然自从祖母不在后，每年冬天茉莉花都会冻死，可是到了夏天仍然要去买几大盆。
在夏夜月色下，坐在躺椅上，身边茉莉花缓缓倾吐幽香，心中无限宁静。
恍惚间那个小小女孩在花丛中侧着头走来走去寂寞的脸，慢慢慢慢逼近。
总有祖母细心穿串的茉莉花串绕在手腕上、缠在发梢上，在巷子里香气袭人，虽然宁愿脏成一团泥与那些玩耍的伙伴一起，然而小女孩只能垂着双手，静静旁观。
寂寥芬芳。却一生会钟爱这香。
二、葡萄架
占了三分之一院子的葡萄架子到了春夏碧绿叶子舒展开，有三十平米那么大。
黄昏时与祖母宽衣宽袖坐在架子下，仰头看一串串晶莹如玉的葡萄，西瓜在井水里浸得冰凉。
摘了葡萄一颗颗洗净了坐在门口吃，一群伙伴呼啸而过，顺手掀翻手中碗，尖笑怪叫。默默转身，回到葡萄架子底看葡萄。
碧绿的葡萄叶子常常在祖母嘴里嚼碎了替我疗伤。
雷雨夜，葡萄架旁的院墙倒了。老妇幼女不敢入睡，惶惶站在院门看闪电下伸入院墙的葡萄根缠绕不息，它四处漫延，求得养份与生存空间。
风雨如斯。谈何容易。
三、棺木
与祖母同室，门口是内厅，一架棺木停在一侧。
一头高一头低，沉默伫立，似在等待。年年涂新漆，棺重漆厚。
知道是祖母日后歇息地方，格外温暖忧伤。祖母有病，必在深夜轻轻同它说话：再等等，再等等？
四、蜡烛
偶尔，会点熏香。
香炉上注满水，滴两滴香油，点了蜡烛在下面熏，香气就这样漫了一屋。
闭了灯静静入睡，突然醒来时，必定是蜡烛将灭未灭时。
灵前的香烛是不能灭的。停灵七天的夜晚，那香烛的接续由我自动自觉地醒来添加。从未断。
跪在灵前，续几根香，续两枝烛，静静回屋。
五、独轮车
早时，有独轮车。
姨公常拉了我去玩。一侧是我坐在筐子里，一侧是各式器物。姨公拉几十里山路。一路泥泞，路边小草小花触手可及。
爱独轮车，不爱姨公。一路总是不肯说话。
姨公挖塘藕、买糖、采山花给我，爬山腰买蜜甜的西瓜给我，还是不肯亲他。蹲在他家门前看荷塘，一看半天，不言不语。
请附近小学的大姐姐陪我玩，终于有些笑。当夜姨公穿了与姨婆一式的白衬衣哄睡眼朦胧的我与他睡，醒来，大哭，再不肯叫姨公，径自回家。姨公的独轮车在后面追。
坐独轮车最久的一次，是我再受重创，血流披面，姨公拉我回家疗伤。半年，坐他的独轮车满山路游走。
姨公未待我成年，患癌去世。
六、药
药方子递进极高的柜台，踮着脚看伙计用细巧的秤称药。
食指和拇指弯在秤盘里，分成均匀几撮，各种不同颜色的药都在白纸上分好，包好，用一根细长的麻线连着扎成一串。
交给我，细细叮嘱，不厌其烦。
转身，迈出高高门槛。
大太阳底下，看自己短短的影子慢慢移动。
总是那么短。
七、送饭
踩着凳子，从锅里取出饭盒，放在篮子里。
轻轻吸口气，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街那一头，是目的地。
低了头快快地走。累了，走到路边放下篮子，歇一歇，再走。有人自屋檐下招呼：太阳大，进来歇。摇头，从不肯。
走半个小时。才到。
八、幼儿园
从来不喜欢在幼儿园门口稍稍伫足。
热闹的奔来跑去的孩子中，总有一个幼儿的眼睛在树荫下静静地看着我。
于是天地一瞬间全静下来，五彩俱成黑白。
不想去幼儿园，可是每天自动起床走进那道铁门。从来不哭。所有的孩子乖巧地依着老师撒娇、唱歌，独有那个幼儿用一双眼睛孤寂地看人。
得不着好儿童不要紧，得不着红花少年也不要紧，只是恒古未变的闲语在脊背上落成一生无言。
九、收音机
祖母宽大的衣袋里，收音机总是絮絮地说着听不懂的话。
祖母低低讲解，慢慢听懂、学会，枕边静静听，入睡。
白天祖母做家务，坐在花丛中开了收音机，一边听，一边看蝴蝶蜜蜂在彩花中翻飞来去，出神。
小丫头，叫一个？笑一个？来去的客人总这么逗。
试着抢走收音机，笑着说：笑一个就还你。
不知所措，只好定定望着他。客人慌乱：还你，还你。
垂下眼，抱住收音机。
十、十字路口
与乐走在街头。霓虹闪烁，星空黯淡。
十字路口车来人往，乐伫足，轻轻说：总以为这个世界属于自己的一定不会错过，总以为坐在那里等就一定能等到一切。
从此路过十字路口，总能看到一个女孩坐在路沿，静静地等。
等至人迹杳无，等至车影远去，霓虹不再闪亮，星子冷寂眨眼。
身只形单，路沿上女孩仍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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