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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康

 

又去了从前常去的那个酒吧,依然热闹非凡,依然灯红酒绿,依然靡醉如昔。径直来到吧台前,宾至如归的坐定,相熟的酒保和调酒师都笑着向我打招呼:“好久没来了,瘦了点啊。”我笑着回答:“你们嘴可是越来越甜了啊,谢谢谢谢。”点了常喝的烈酒,坐在那里掏出了烟。

 

是好久没过来了,大约半年了吧,半年前发疯一样,几乎周周报到;后就没了时间和心情,今夜又过来,是想喝阿康调的酒了。

 

之所以赖在这个酒吧,也是因为阿康吧。我很喜欢他。

 

当然,此喜欢非彼喜欢,怎么说呢,我喜欢坐在吧台边看着阿康调酒,看他招呼客人,有时说笑几句,就觉欢喜。

 

阿康大约267吧,相貌英挺而质朴,很结实健壮,手臂自然是粗壮的,用力的摇动起调酒瓶来感觉是动人心魄;最特别的是,他看上去象任何一个从事普通职业的男孩,一点也看不出这样的工作和生活给他沾染的任何痕迹;他的笑,是我所见过的最阳光的笑容,而这是黑夜中迷离的酒吧啊;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是楞了一下,如同在海洋中遇见一匹马,不能确定是否是个幻象亦或错觉。

 

而实际上阿康是存在的,每夜都是。他调出的酒是我所喝过的最出色的,赞美过他,他也只是笑笑。那种自信而谦逊的微笑。也和他聊过天,是一点点熟稔起来的,到现在,他也是和女客人客气的保持着一定距离,全没有轻佻和浮滑之气。问过他的出身,隐约知道他老家是在宁夏甘肃一带,十六七岁来的北京。这些年他经历过什么,最终又是如何成为这个高档酒吧的调酒师的,我是一无所知。很多时候我想和他细细聊聊,可他只是忙碌着,客气又不乏真诚的笑笑,避开我的搭讪。

 

也许在阿康眼里,我只是一个无聊的寻欢作乐的女人吧,在这个场所里,这样的女人太多了。有时静下来他会靠着酒柜抱着臂膀看着整个酒吧的客人,表情有点严肃也有点嘲弄,我不止一次的揣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在见过这么多、经历过这么多之后,他如何还能保持阳光般健康灿烂质朴的笑容?

 

向女友说多了对阿康的感想,她笑着说:“那去追啊,追这个人。”我笑着摇头:“无从下手啊。”也邀请过他去唱歌吃饭,也若隐若明的探试过他,其实没有别的,只是想分享他一点健康的朝气,和他在一起,一定是简单快乐的吧。只是被他全礼貌客气的推脱掉了。听说他喜欢这个酒吧里一个最最漂亮的女客人,听说而已,我也只是笑笑。

 

其实,虽然我和阿康只距离一张吧台的宽度,但是我知道,我们是距离遥远的,如同在两个世界遥遥相望,我们一点都不了解认识对方,因为彼此的生活和梦想没有交集,差别是:在我的眼中,他是我所渴望和梦想一些素质的代表——也许其实只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实际上,并非如此;在他眼中,我是一个普通的泡吧女人,酒量不错,如此而已。

 

阿康也许永远不会知道,他曾经是一个女人所喜爱的梦想。也许他也不会在意这些,他不是活在梦想中的,他活在自己的生活中,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吧:活在别人的梦想里,活在自己的真实里。

 

 

 

小峦

 

心情太差,从酒吧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东倒西歪,意识模糊了。一个人沿着三里屯的街道低头前行,绕过人群,终于是走不动了,在路边坐下,埋头喘息。

 

好象身边不停有人经过,也有人停下脚步,不知道说些什么,一概摇头摆手。一阵阵的眩晕袭了过来,但是潜意识里就是不肯回家,不想去爬那十数层楼,或许,是小小的自我放逐放纵,我就这样深夜坐在马路边,抱着自己缩成一团。

 

忽然,发现自己身边多了两个人,距离不远不近的坐着。一个男孩子的声音问我:“大姐你怎么了?喝多了吗?我们替你叫部车回家吧。”旁边是一个中年人的劝慰:“喝多了就回去吧,太晚了,这很乱,挺危险的。”——都是明显的东北口音。我的眼睛已经是睁不开了,头晕目眩,胃里翻腾;冲右边招了招手,那个男孩子坐了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我先靠在他肩膀上,喘一口气再说。他默默的用手敲打我的背,吐依然是吐不出来,但是感觉好了一点。

 

他们问我:“有啥烦心事啊,也犯不着喝成这样,你朋友呢?让他们来接你们吧。”我只是摇头摆手,半天才能说出一句话:“没啥,我歇会就好了。真的,多谢多谢。”他们不再说话,点着烟陪我坐着,我顺手拿过一支,狠狠吸了一口,意识才清醒一点。

 

后来,我们就开始聊天了,好象聊了很多,全是生存的艰难,赚钱的不易。大家都是背井离乡,来北京闯荡混饭的人,谈起来全是感慨和无奈。我们其实没什么不同,白天我在公司上班,晚上他们在这条街上找生活,全是辛苦钱,同是天涯沦落人,谁又比谁高多少低多少呢。

 

中年人始终和我保持距离,男孩子就坐在我身边,问他年纪,要比我小4岁呢。他甚至掏出了身份证点亮打火机给我看,要我安心。他唤我姐,告诉我别人叫他小峦,山峦的峦。我有点意外,这个字不象安在他身上的,黑暗中醉眼迷离,我始终看不清他的脸,只是直觉他五官清秀而已。我们就这样坐着,撑不过的时候我靠靠他,他窄窄的肩膀有力的撑着我,很安心。

 

好象过了很久,终于我能站了起来,依然不想回家。小峦说:“姐,我带你去喝酒吧,啤酒,一点点。”我点了点头,和他来到马路对面的一个小摊上,喝3元一瓶的燕京,吃花生米,夜开始真正凉了,夜风吹过,酒是完全醒了,只是感觉疲乏而恍惚。

 

然后渐渐有人汇集了,都是这条街上的酒保和拉客人的小伙子,全部操着东北口音,很粗糙的说笑聊天。他们问小峦我是谁,小峦说:“这是我姐,有点喝多了,在这歇会。”然后他们很暧昧的笑着和我打招呼,身边有时有车辆缓慢经过,他们就放下手里的酒瓶扑上去,问是否要小姐。其中一个冲我笑着:“要不我给你介绍个生意吧。”我微笑着摇摇头:“哦?谢谢谢谢,真瞧得起的我啊。”我并没有怪他们,是我自己啦,哪个良家妇女大半夜衣着单薄叼着支烟混在这里呢?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吧。小峦却是急了,很重的口气说:“这是我姐,你们瞎说些什么呢!”小小的他倒是自有威严,大家都不说什么了。然后他歉意的看看我,我笑着摆手:“没事,没事。”

 

喝口冰凉的啤酒,一瞬间我是有点失神:我怎么会坐在这里,这样的深夜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身边全是底层的陌生人,而我在其中象是他们的一份子,全不是白天写字楼中那个一本正经的小白领。生命有时真是一场场玩笑和热闹,我听他们说着各式脏话,笑个不停。于是他们起哄了:“小峦姐挺爱笑的啊,再笑一个,再笑一个。”小峦起身拉住了我:“别闹了,我该送我姐回去了。”我冲大家笑着摆摆手:“各位回见。”于是他们含义不明的笑着,目送小峦带我离开。

 

小峦和我并肩慢慢走着,忽然他扭过头很认真的说:“姐,刚才真对不起,这帮人……”我笑着耸耸肩:“真的没什么啦,无所谓的。”他叹口气:“其实我并不喜欢他们,我不过也是为了挣点钱才在这种地方混的。”我有点意外,看看他,路灯下他的脸还带着稚气呢,却不带油滑邪气,怎么看怎么象个高中生。

 

走累了,我们在一个大使馆门边坐下,哨兵警惕的看着我们,小峦开始说话了。

 

他说了很多很多,并不是一个街头混子的浪荡,而是一个24岁男孩子所经历和思考的一切,而这些,全是超出同龄人的复杂和坎坷,还有,他的聪明和心思也让我惊讶,他对于未来所做出的规划是实际和成熟的:今年多攒点钱,明年去学点东西,以后要不找个正经事做要不做点小生意,还有,希望他现在的小女朋友能够相信他和支持他……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我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说这些,如同真把我当做姐姐一样,这样的信任和诚挚。一时间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相信他,这个世界上真真假假的一切,在我怀疑的时候总是真的,在我相信的时候又总是假的。我缺乏一定的辨别能力,特别是在酒醉后,我只有微笑倾听,给出我的意见和观点,但是我知道,这些对他的生活和未来并没有什么实际帮助,只是一点点鼓励和批评。而他,不停的点头,说:“姐,我知道了。”

 

天在一点点变亮,看看表,还有3个小时我就该去上课了,我必须回家冲个澡换身衣服了。小峦找我要手机号,我犹豫了一下,告诉了他。他当即给我打了过来,告诉我以后再去三里屯记得找他喝酒,他请客。我笑笑,忽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如同任何一个大姐对小弟的亲昵:小峦,小峦,在清晨中,他是如此英俊少年和热切,还有满怀的梦想。

 

而我呢,我知道自己真的不再年轻了,是大姐姐了,这也算是个奇遇吧,如果在5年前,说不定会撩动女孩心弦。而现在,只是一个夜晚小小的插曲吧,我悲哀的发现:我真的成熟圆滑多了,将自己保护的如此之好,不让任何人任何事打乱我生活的节拍——我是经不起任何变动和意外了,也不能去做更多了。

 

而将来会怎样,谁知道呢,谁是谁生命中的过客,谁又会在谁的生命中驻足多久,谁帮谁,谁害谁,谁真正知道谁……或许,我们只知道自己的一点点,把握自己的全部,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而这些,我又该如何去对小峦讲呢?

 

车来了,他替我打开车门,我向他挥手再见,天色已大亮,小峦的红T恤和笑脸,比在夜色中耀眼的多,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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