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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不再

 

(删节版,前后文不连贯之处请包涵)

 

飞机正在香港上空准备降落。那是一眼就能认出的香港的上空,曲折的海岸线,高耸入云的大厦,密集的车辆与人群。美丽的青衣大桥在机翼下掠过。我把脸挤在飞机的舷窗上专注地望着天上地下。我会加倍珍惜这个"逃离"的机会,摆脱长时间以来劳碌、烦躁、倦怠而无望的生活,让香港和台湾的异地风光酿成我崭新动力的泉源。

从香港到台湾乘的是华航的班机。台湾朋友在得知我们要赴台之后,曾郑重其事地警告过我们:"千万不要坐华航啊!华航的失事率是最高的!十二年来死掉七百人啦!"我对这样的危险向来是不放在心上的,看来台办的组织者也和我一样,仍然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华航。平心而论,华航的服务还真不错,尤其是机上供应的晚餐非常美味,两只春卷吃得我意犹未尽。到达台北中正机场已经是九点多钟,前来迎接我们的中国广播公司代表非常热情但是并没有请我们吃饭的打算,送我们到酒店后建议大家早点休息。夜色迷茫,华灯初上,我的胃口半空,我的兴致正浓,怎么能就这么上床去睡觉呢?我和韩非偷偷地溜上了街头。在一家叫做"SEVEN AND ELEVEN"的连锁便利店里买了两张电话卡,分别给家里报了平安后,我们沿着大街摸去找食档。离酒店不远的街上就有几家,但是大多是海鲜烧烤--大连人跑到台湾来吃海鲜烧烤??!!终于我看到一家铺面上红笔大书:"彰化肉圆",这是我听说过而没见识过的,雀跃着请韩非来尝尝。老板端上一只碗,里面只有一只肉圆,但是比拳头还要大,据介绍是地瓜粉、在来粉(什么东西?)和太白粉做皮,浇了褐色的酱。我用筷子切开一半尝了尝,里面是猪肉、笋干和香菇混合馅料,口味偏甜,我吃着还不错,但是韩非只尝了一口就再也不肯动。说实话,韩非是个好同志,但实在不是个好旅伴,一路上都听他在抱怨饭菜怪味、旅馆不舒服、古迹没意思,和我求新求异的世界观大相径庭,使我这本来丰富的旅途未免有孤掌难鸣的遗憾。那天晚上我吃掉了彰化肉圆后又点了一碗肉焿面线,那肉焿不知是什么做的,有点象香肠,面线可是美味极了,细,滑,韧,我还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面线!晚上客人稀少,老板坐在一边看着我们吃,得知我们是大陆来的,惊诧莫名,因为大陆到台湾的旅游线路还没有开通,他们见识过的大陆人还大多数都是偷渡客或是过埠新娘。我们的谈话引起了旁边一位客人的兴趣,他说他是山东人,离大连很近的,但是1949年离开大陆后还从来没有回过故乡,看到我们特别亲切,踊跃地替我们付了帐。钱虽不多,但他的热情使我们很感动,韩非就请他吸烟,结果红塔山的香烟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把那根烟叼在嘴里又拿在手里,看样子很舍不得抽,于是韩非就把剩下两根的烟盒都送了给他。他欣喜地收进衣袋,说要回去和朋友分享。我们愉快地握别了这位老乡。

虽然到台北的第一夜直到后半夜2点钟才入睡,但第二天早晨我仍然容光焕发。这要感谢安排我们行程的中广公司,他们为我们订的福华国际会馆是由一个享有盛名的培训中心转型的酒店,房间都是单人间,麻雀虽小而五脏俱全,住起来极安静而舒适。更难得的是他们细心地在每个房间里都放了一个果篮,里面有我久仰盛名的莲雾和芭拉,令我在一天疲惫和一顿饱餐之后的深夜里仍忍不住坐下来踞案大嚼。那莲雾看起来就象没有长好的西红柿,但是吃起来无比的清甜爽脆;芭拉外形是一个硬邦邦的香瓜,内里还有一个很大很硬的芯,味道大约是黄瓜和梨子的混合变种。那一夜我吃饱喝足,酣然入梦,睡得人仰马翻。

第二天早晨,精神抖擞地来到酒店的自助餐厅,我吃掉了一碟沙拉,两根香肠,两片烤肉,一个菜包,一个馒头,两片面包,一碗咸粥,一杯咖啡,一杯葡萄柚汁,大量的西瓜和芭拉。早餐过后,我们出发,乘旅行社的包车去参观台北故宫博物院。刚刚下过一场细雨,天气略有些阴,但台湾朋友的心情都很晴朗,说终于盼到下雨啦,再不下雨台北就枯死啦。但看起来台北的花草仍然繁茂,树木仍是一种浓厚欲滴的翠绿,大叶子婀娜地伸展开来,充满着热带风情。台北给我的印象是一个广大而又散乱,繁华而又陈旧的城市,感觉上非常象沈阳。街上的突出特色是摩托车奇多,都是那种小型的轻便摩托车,熙熙然如过江之鲫,尤其在十字路口等交通灯的时候,那场面真是壮观极了。街上的店铺五光十色,有些名字非常趣致:"俺爹俺娘"零食店,"三叔公和小阿姨"点心店,"阿美的私房菜"小吃店,"老板娘的店"不知是什么店。还有奇多的牙医诊所,补习班和"灵粮堂"--宗教书店。到处都有宣传仁义礼智信的公益广告,之乎者也古意盎然。应当说中华传统文化在台湾保存得比大陆好得多,且不说台湾的汉字都是原汁原味的繁体,拼音都是古拼音,一斤还是十六两,单说鳞次栉比的招牌,就与大陆通常采用的彩云体、琥珀体什么的西式美术字不同,用的都是中国传统的书法,柳体,赵体,颜体,连路标都是一色的行楷,满眼古色古香。我们经过一些香火鼎盛的庙,庙的建筑都很有特色,一律弧型的飞檐,线条纤细而柔美。但是一般的民居建筑就乏善足陈,尤其是一些旧房子,比大陆的火柴盒住宅强不了多少,窗口的晾衣杆尤其恐怖,竟能伸出三四米长,嚣张地横霸在街道上空,令我窃窃失笑。

车子行过市中心,熊经理热心地指点着:"看,中正纪念堂。"这是我从未听说过更从未见识过的,吃惊地直起身子向窗外探看。这是一个宽阔的广场,东西面是金碧辉煌的国家音乐厅和戏剧院,建筑风格类似故宫太和殿;南面是一座威武而肃穆的高大建筑,深蓝的圆顶分明是仿自天坛,雪白的墙壁四面成方,看起来非常象金字塔的半身。黑色的殿门和石阶,提醒我们这是祭祀魂灵的殿堂。在与殿堂遥遥相对的北面是一座高大的牌坊,也是蓝白的色调,上书四个黑字:"大中至正"。我们的车子从纪念堂边上飞速驶过,而我望着那座沉默的建筑,暇思久久萦绕不去。

台北故宫博物院面积不大,据说藏品61万件,大多是当年皇族的珍玩,以精巧豪华著称。熊经理为我们请了一位导游,那女子直接带我们到三楼的玉器展厅,指着一张世界地图,声调冷冰冰地给我们介绍玉器的发展历史,面孔活象是柜里那只白玉苦瓜。谁耐烦花这宝贵时间去了解玉的出产,我悄悄地走离一段,专心地观赏那一件件美丽得无法置信的珍品。台北故宫博物院最著名的展品是光绪皇帝送给珍妃的那只翡翠白菜,我把鼻子挤扁在橱窗上认真地研究了它,确实精美绝伦,但是我更容易想到文物背后的故事,我总是恍惚地看到物品之上人的手泽,体味到当年那个人的悠悠心情。我说的不是光绪皇帝或是珍妃,我想到的是那位天才工匠。历史的长河滔滔流过,人会死,皇朝会亡,但是总有一份心思会留在时光里,留在这历尽沧桑幸免于难的器物中。我在一间一间的展馆里穿行,仿佛倘徉于时光的隧道之中,在每一件翡翠,白玉,陶瓷或书画上,注意那一笔一划,一凿一磨,想象着作者的慧心,巧手,专注,与温柔,从史前人类刻在石器上的花纹,到历代玩器上繁复无比的雕缕,无不寄托着一份份至纯至美的心思,令我怀想,令我感动,尽管那些人,那些事,都已经永远不再。永远不再。永远不再。永远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字眼!岁月永远不再重来,遗失的永远不能重现,这些文物之所以如此宝贵,是因为一旦损毁就永远不会再有,而我的一生,又有什么能够失而复得?就是从这里离开之后,恐怕也永远不能再来吧!因此在走廊见到供游客留念的精美印章,而发现自己把集印册落在旅馆里时,我为这一件小事,几乎冷汗全身!而随后发生的事情更让我深刻理解了"永远不再"的含义:我勉强在博物馆的说明书上留下了印章,却又将说明书遗忘在客车上,第二天上车寻找时,发现已经被司机当作垃圾扔掉。

那天上午唯一令我在重重心事中笑逐颜开的是:从一间展馆走向另一间展馆时,韩非抱怨浪费时间:"他们不会一直带着我们参观这些吧?有什么好看?"我随口说道:"帮主,品位太差了吧?"韩非未必明白我这句话的含义,但我前面的三个台湾青年看来立即就明白了,先是面面相觑,随后相视而笑。他们这时候应该接上一句:"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以为只有我爱看周星驰的电影,原来这位姑娘你也……"我忍不住在心里大笑起来:这是文化的力量,这是同根同源,同文同种的最好见证。

下午去参观范怡文服装公司。范怡文是我在高级商场里见到过的服装品牌,今天见到了创始人,心中涌出一句话:"~~~~~~~~,不寻啊常!"范原本是台湾的一个歌星,唱校园歌曲的,据说当年和潘越云、齐豫有得拼。唱来唱去,范对自己的人生目的产生怀疑,觉得演艺圈无意义无前途:"公司要我怎么做,我就得怎么做,唱什么歌,穿什么衣服,什么时候开演唱会,完全没有自主。"于是范退出歌坛,在婆婆的资助下开服装公司,经过多年奋斗,现在已成为台湾数一数二的服装品牌。范其人个子小小,略显黑瘦,与一般只当招牌的歌星董事长不同,她对工作非常投入,态度极其爽脆,有一种一般女人尤其是艺人不具备的闯劲儿、韧劲儿和决断力,不知是天性使然还是多年商海浮沉锻炼出来的。我们问她后来还唱过歌吗?"不唱了。没有时间,也没心情。去年怀旧歌曲演唱会,他们还来找我唱,我说我老了,不比年轻人,不要去献丑了。"她指间夹着一支烟,朗朗地大笑着。这种豁达其实是一种另样的自信,我要是男人一定会爱上她。不过她的品牌风格非我族类,用料和花式都非常复杂,如果是我穿出去会让人以为我是偷的。会见完毕后她送我们每人一只包包,包包倒是很漂亮,也很昂贵,我决定还是送人比较好。

晚上范怡文要请我们吃饭,因为时间还早,熊经理拉我们到附近的德惠路市场转转。这是一个满是小摊的杂烩市场,东西倒是很全,衣食住行什么用品都有。我饶有兴味地转悠着。台币和人民币的比价大约是四比一,折算一下物价和大陆也差不多,甚至商品也都大同小异,因此我更爱找书店和水果店看,这是差别最大的。市场里还真找到了一家很象样的儿童书店,我转了很久,买了一本画册给宝宝,又买了一本拼图送给韩非的宝宝。水果摊就更好找了,可以说遍地都是,台湾不愧是水果的天堂,品种多而美味,西瓜,木瓜,芭拉,莲雾,香蕉,橙子,葡萄,猕猴桃,摆得五彩缤纷地象个调色板。这时我觉得要嘘嘘一下才好,于是一路问着,在一个拐角找到了厕所。那厕所很简陋,所幸还清洁,门上贴着标语:"台北水荒,节约用水,大号冲水,小号不冲!"哈哈哈哈,这么有人情味的招贴,你说我怎么能不笑呢?

在路边小摊上吃了一份久负盛名的柠檬爱玉冰,其名字正好和昨晚吃的芦荟仙草蜜是个绝对。爱玉和仙草是台湾散文里常见的小吃,似乎都是加在饮料里食用的,一吃之下,仙草是黑色的,似乎是龟灵膏之类的东西;爱玉是白色半透明的,口感比较象果冻。和冰一饮,果然柔嫩爽口,遍体生凉。合人民币一碗6元,也还吃得起。付完了钱一转身,我又看到了马路对面"甜不辣"的招牌,哗,这可不能不尝尝!我蹦跳着跑过去,这时有人喊住了我,是满脸严重气色的韩非。

"看到新闻了没?"我莫名其妙:"到哪儿看新闻啊?""刚才小摊上的电视播的。我们都看到了。又一架飞机坠海了。"韩非凑近我:"华航香港到台北的飞机,今天上午坠海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台北的入境规则是51日改的,如果晚修改一个月,那么我们就不能在当天转机入境,必须昨晚在香港住一宿,今天上午飞台北。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心里的感觉,怪异难言。临行前老妈不放心:"现在坐飞机太危险了,老是掉下来。"我笑:"得了吧妈,现在才最安全:万事总有个频率的,刚掉了一架就不会紧跟着掉第二架了。"老妈白我一眼:"4月份刚掉这不57日又掉了?"我大笑:"那再掉的可能性就更小了!"--有没有搞错?居然真的又掉了?而且尤其令我感觉怪异的是:我今年总共坐了三次飞机,419日去日本,那时国航的飞机在韩国撞山才三天;57日我从日本回大连,乘北航,当天晚上北航的飞机就在大连坠了海;昨天晚上我刚到台北,乘华航,今天上午华航的飞机就在台北失事了?为什么我就象个扫把星,飞到哪里哪里掉?

就餐前大家忙着挤在电视前看新闻。原来掉的飞机是台北飞香港而并不是香港飞台北的,失事时间也不是上午而是下午3点,总算与我们的距离更远了些。失事客机的航班号是CI611,共有乘客和机组人员225位,估计基本上都是台湾人。还能有人生还吗?能有吗?在那样的高空,突然坠落,茫茫的大海……我默然注视着电视上悲怆的失事者家属们。说句实话,最近我的身体病痛,情绪孤寂,工作负担沉重,生活了无乐趣,不是没有自毁倾向的,从日本回来得知当天发生空难后,在哀悼杨希学主任的同时,甚至想还不如是我乘的这架飞机掉了算了。但后来仔细想了想,觉得真是太不负责任了:就算我不顾家人的哀伤,我还得顾及我带着的宝宝啊!我怎么能让宝宝跟我一起掉下去?如果真的失了事,在那惊惶的一刹那,我怎么保护我的宝宝?除了紧紧地抱住他,我还能做些什么?我几乎能感受到那种彻骨的绝望,因而很为自己的荒唐念头怀羞。如今的夜晚,望着电视上纷乱的救护人群,我又禁不住地设想起机上乘客的处境,如果是我,我怎么办?死掉是无所谓的,尤其这种发生在刹那之间的,还来不及反应的死亡,没有什么痛苦可言。可是,人间割舍不下的一切,怎么办?毁灭生命,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毕竟都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我为逝者无辜的灵魂和生者的绝望和悲痛而祈祷。无论生命有多么沉重,我还是希望我和我的家人都会好好地活着。

少数人的悲伤不会影响大多数人的好兴致。今晚范怡文请我们用餐的这家"欣叶"饭店,仍然是宾客盈门,座无虚席,不愧范怡文介绍的"最正宗的台湾饭馆"的名声。范说这里的生意极火爆,员工的福利也极好,动辄包机旅游的。不过这待遇也不白得,我在大厅里见识了服务员收拾席面,那真叫训练有素:她是用一个巨大的盘子,将桌上所有的碗碟杯筷都摆上去,你知道,所有的,插得层层叠叠,象我老妹在必胜客装的自助沙拉一样摇摇欲坠,一次性捧走,简直象演杂技一样在店里穿厅过堂。我自问这份钱我挣不来:我就算有这技术,也难练出这臂力。

范怡文去过大连,是我们团里的服装节办公室李主任招待的,请她吃了大连的各种海鲜,今天范说算是回请,要请我们吃遍地道的台湾菜。哗!台湾可是著名的美食天堂喔!话说今晚第一道菜是龙虾沙拉,就是尼古拉爸爸的大老板说吃够了的那种浇了美乃滋的龙虾,我不是大老板,当然还没吃够,毫不客气地吃了一通。第二道菜是乌鱼子,就是周星驰版韦小宝给建宁公主改的名字,我今天在市场上见到有卖,是台湾的一道名吃。正宗的吃法原来是咸味的乌鱼子干一片片,配生萝卜一片片和葱白一片片,夹在一起吃,味道很鲜。第三道菜是豆苗炒百合,没什么特殊的。第四道菜是红蟳油饭,台湾特产,是把整只的大螃蟹和糯米一起蒸,哗,鲜美清香!第五道菜是一条鱼,著名的石斑鱼,但是可惜的是鱼类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一向吃不出什么味道。接着,第六道菜上来了,一只庞大的坛子,佛跳墙!闽菜中的首席珍品,中国八大名菜之一的佛跳墙!我以前也吃过佛跳墙,海茄子、蟹足棒和粉丝做的,此佛跳当然非彼佛跳墙,据介绍乃鲍鱼、乌参、干贝、排骨、鱼翅、蹄筋,还有香菇、芋头和冬笋等珍贵食材,在坛中以炭火煨制八小时而成,可以想象的美味。团里的一位老兄居然问了一句:"这道菜好象不贵吧。"这个人到底会不会说话……真亏得范怡文仍然微笑着回答:"很贵。"第七道菜是虾饼,虾肉和荸荠末做的,好吃好吃,好吃极了!第八道菜是一道汤,一舀之下只见全都是草根和树皮--是药膳汤。不过好味道。第九道菜叫鸳鸯松,是两色一对的小点心。第十道菜……

诸位看官,不要笑我象刘姥姥似的一道一道数着菜吃,主要是这席大餐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不仅是美味,不仅是丰盛,不仅是鲜明的台湾特色,不仅是范怡文的热情,单是那撑到脖颈的饱涨感就让我至今难忘。我说的一道菜,那真是一道菜而不是一盘菜,菜盘足有洗脸盆大,我们全团只有九个人,你说能吃得了几道菜?上到第九道,大家都说已经饱了。但是范怡文说:"这才到哪儿呀?我在大连,李大姐请我吃饭那次,菜都上完了,又来一道大馅饼。我说:'这是什嘛??!!'李大姐说:'主食!'原来大陆的习惯是吃完了菜吃主食的。我说:'可是我已经吃饱了呀!'李大姐说:'主食啊!怎么能不吃?'结果吃完了馅饼,又一人一碗面条,李大姐说:'主食啊!'……"在大家的哄笑声中,第十道菜上来了,是"主食",小碗鲜浓的汤里象岛子一样矗立着一坨面条。这就是久负盛名的台湾担仔面,台语叫"切啊面"的。范怡文解说道:"这面是甩出来的,比一般的面有劲道。"尝了尝,果然。然后上了第十一道和第十二道菜,分别是鲁肉和鲁大肠,这是范怡文临时想起加点的,说是台湾的小吃要让我们尝遍。第十三道又是"主食",红薯稀饭,台湾的家常便饭,就是地瓜和大米同煮的粥。很甜美,可是连我这个有名的大肚妹--别看我瘦,我的记录可是在必胜客吃整只铁板至尊,在麦当劳吃两份巨无霸,泡方便面要三包,牛肉馅饼一次吃五个,肉包子十一只--都已经吃不下了,其它人的模样可以想象。范怡文笑着挥手:"怎么能不吃了呢?还有主食啊!"第十四道是麻糬,又是一个名吃,糯米面包豆沙馅,基本上是大陆的凉糕,做功更讲究些。第十五道菜是蚵仔煎,久仰久仰,原来是海蛎子摊鸡蛋。第十六道菜是杏仁茶,这真是最地道的杏仁茶,味道醇厚香浓,和一冲即开的杏仁霜不可同日而语。紧接着竟又上来了一盆油条,说是要配杏仁茶一起吃的。大家大眼瞪小眼,满席只剩下范怡文笑声朗朗:"主食啊!主食啊!怎么能不吃啊?……"

最后一道是一个庞大的果盘,西瓜,芭拉,木瓜,莲雾,提子,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可是我实在,实在,实在,实在,是吃不下了。

晚餐后还安排了一个活动,参观中国时报编辑部。这是一家台湾知名的大报,虽然时间已晚,编辑部里仍是人来人往,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在加班,连休假的都赶回来了,个个神情严肃,原来在编发华航失事的消息。宽阔的大厅里几十台电脑和各个角落摆放的电视机都开着,纷纷在报道救护的最新动态,在消息的丰富和全面上是大陆五七空难的报道所不能比的,连家属哭骂当局为什么不"三通"都忠实地播放出来了。但是没有什么好消息。飞机是在空中解体后坠落,乘客从十几万米的高空摔进海里,打捞上来的尸体都是粉碎性骨折,估计是不会有人生还了。乘客名单也已经发布,大多是去境外旅游的,有的是一家数口都在机上。我在乘客介绍里还发现了林雅筑的名字,这位雅筑实业公司总裁的照片就立在机场接机处,说起来还算是我到台湾见到的第一个人,现在已经芳魂杳杳了。人的命运,每每如此不可测度。

回到酒店已近十一点,我在免费上网的电脑前给各位至爱亲朋们发信报平安。那台电脑上只能打英文,幸运的是这些家人和朋友全是英语专家,不幸的是我早已不是英语专家,所以在后来的回信之中遭到大家纷纷指出语病。发完了信,我觉得胃部仍然很丰满,有必要出去散散步。台北的市中心据说是到后半夜仍然熙熙攘攘,但是我们的酒店位于文教区,周围好几个大学,入夜了就比较安静,轻声笑语着一对对走过的都是学生模样的情侣。我沿着大街摇摇晃晃地走。见到好几家书店,可惜都打烊了。有一家饭店倒是仍然灯火通明,店名叫"莫宰羊",店门两侧贴着对子:"你若来,就宰羊,唔来还是莫宰羊"--不是对子,算标语吧。旁边还有一条:"侠客都知少林寺,饕客都知莫宰羊!"看来是有典故的。一个水果店,铺面上一列排开都是硕大的西瓜,招牌上大书:"十元一斤!"再向前走是一排广告栏,贴得满满的,大都都是音乐会、画展的海报,还有一张藏宝图,是给小孩子看的,指明到台北市的几大书店里找几张招贴,集齐了可以换礼物,谢绝家长帮忙。走到台北师范大学了,旁边一家饮品店,挂了数十个饮品的牌子,我歪着头看了又看,看了又看。虽然已经灌了一个晚上的柳橙芭拉汁,但是为五彩缤纷的饮料名字所惑,仍然点了一份"梅子醋溜茶",拿到手里一尝,几乎是一大杯稀释了的陈醋。站在街头,提着杯子,喝着陈醋,沐浴着若隐若现的月光和一阵阵温馨的晚风,我想起明天就是我结婚六周年了,"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有爱,有牵挂,尽管惆怅,生活毕竟还是美好的。

五月二十六日,一早就出发,乘面包车离开台北南下。我们的行程安排是要在这不到九天的时间里环游全岛。熊经理说:"幸运的人啊!就算是我们台湾人,能够环游全岛的也不多呢!"上午穿过桃园和新竹,我们来到了苗栗县的三义,这是台湾的木雕之乡,下车伊始就嗅到空气中浓郁的木香。在这个小镇上几乎家家都以木雕为业,整整一条街的木器店,还有一座著名的木雕博物馆。我对木制品有一种天生的亲厚感,见到原木家具总是抚摸不够,忍不住想买的,木雕博物馆里精美的器物更是让我流连忘返。这里除了一些旧时代的木制文物外,还有现代木雕艺术展览,朱铭等台湾当代雕刻名家的作品尽收其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黄杨木雕刻的兰花系列,风格极其写实,以木头的生硬琢磨出兰花花瓣和枝叶的纤弱柔美,使人顿生爱怜之心。

走出馆外,我抵制不了原木那亲切的诱惑,在一家家的木器店里转了好久,爱上了一份桧木刻笑面佛挂件,他们本是卖台币五百元三只的,我怕我一时冲动胡乱花钱会后悔,所以很谨慎地只花三百五买了两只,结果我现在果然后悔了,后悔是买少了,后悔我当时没有发现那桧木就是满街木香的源头,在小范围的空间里,桧木那无以伦比的清香会让人神清气爽,飘然若仙。这个奥秘我是到日月潭之后才发现的,在日月潭接待中心的会议室里,我满屋子寻觅那神秘香气的来源,结果发现源自屋角摆的一座桧木人像。我登时就后悔没有在三义搬一座巨型的桧木雕刻回来,起码买上一袋桧木屑也好,如今我只能把那只笑面佛贴在鼻子上去深深嗅那香气了。人生的旅途中真是有太多"永远不再"的东西,太多的遗憾,太多的挂牵使我在生命中总是一步一回首,充满依依不舍之情。

下午,到达了南投县的埔里,这里盛产白酒黄酒,号称"绍兴酒的故乡"。奇怪,绍兴酒的故乡难道不是绍兴吗?据说是由于这里的水质甘醇,所产绍兴酒比绍兴还绍兴(有点不通)。我们参观了埔里酒厂,小小一个酒厂让他们建得极富文化气息,几乎成了一个旅游胜地,一群群的中学生结队在参观酒文化展览。展览中还专门展示了南投大地震中埔里酒厂的惨状,成百上千的大酒坛碎裂满地,我几乎都能闻到当时弥漫整个南投的酒香……到了酒厂的门市,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游客们挤得人山人海,争买他们的名产"绍兴黄酒""爱兰白酒""酒雪糕"。我倒是有心买点这"正宗"的绍兴酒给姥姥姥爷尝尝,但是包装都太大了,没法背回去。我只有独享了一只酒雪糕,味道确实不同凡响。

天色渐暗,下雨了。在迷茫的细雨中,日月潭以一种灯下佳人的姿态出现在我们面前。这个景点太悠久,太著名,有太浓的政治和历史色彩,我们听得太多,看得太滥,带着太多的主观想象,如今终于身临其境,她不过是一个清丽幽雅的湖,湖域宽广,水光明澈,山色秀美,登船畅游其上,爽风扑面,凡尘尽消。湖周林木葱葱,一丛一丛到处都是挺拔的竹子,印象中我没有见过那么高那么粗壮的竹,也许是因为野生而不是人工种植的缘故吧,呈现出旺盛的生机与活力。而有关竹的一句话这时候浮现在我的脑海,为日月潭的盛名做了一个契合的注解:"竹本无心,奈何横生枝节。"

日月潭以中央的光华岛为界,南形如月弧,北形如日轮,因而得名。湖周有文武庙、孔雀园、德化社、玄奘寺、慈恩塔等观光景点,由于时间关系,不能逐一赏玩了。附近还有一个"九族文化村",保存有台湾九大少数民族部落--雅美、阿美、泰雅、赛夏、邹、布农、卑南、鲁凯、排湾的建筑景观,现在正在修缮,也不能进入。我们在一位绍族妇女的引导下去参观了绍族文化村。绍族是日月潭边的主要原住民,但随着时代的发展日渐式微,现在已经只剩一二百人了。他们仍然聚居在日月潭边,政府给予很高的补贴,改善生活条件,鼓励生养。我们在他们的草屋里体会了一下他们原先几乎是原始的生活方式,还穿着绍族的民族服装照了许多相。我们也见到了他们部落的酋长,现在这位酋长大人生活优裕,不狩不猎,不稼不穑,穿着一件T恤衫悠然地在家门口抽烟,距我们心目中的酋长形象已经相去甚远。唉,我多么希望我也是这珍稀人群中的一员,在这秀美的湖畔无忧无虑地终老啊!

这一天的晚餐是日月潭当地的接待中心宴请的,吃了一顿极富特色的"日月潭饭"。一落座我就对桌上摆的菜单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日月拼盘、明潭双酥、清蒸总统鱼、白吻山苏、狩猎传奇、刺五加土鸡、逐鹿明潭、酱荀潭鱼汤、日月长青、榛果点心、梅味竹鸡、综合水果。"这都是些什么?诸位看官,且听我慢慢道来:"日月拼盘"是一道卤水冷盘;"明潭双酥"呢,当地把日月潭也叫"明潭""双酥"嘛就是炸的日月潭产的鱼和甘蔗荀;"清蒸总统鱼"--"总统鱼"又叫"曲腰鱼",为什么叫"总统鱼"?我们有人问:"是不是因为鱼身扁扁的,所以跟阿扁扯上了关系?"主人笑道:"比他早得多,据说是因为蒋经国总统称赞过这鱼的美味,因而得名。""白吻山苏"就是白吻鱼炒山苏,白吻鱼是一种小小的鱼,"山苏呢可了不起了,在能够人工种植之前,是一种非常贵重的珍稀植物啊!几百元一盘!"听得主人的介绍我立即将这山苏大吃特吃,尽管它的外形象芭蕉叶,口感象卷心菜,味道象萝卜缨,算不上特别好吃。"狩猎传奇"是什么?答曰:野芹菜炒山猪肉。山猪肉喔!不是一般的猪肉。吃起来更油,更韧些。"刺五加土鸡"?中药炖的鸡嘛。"逐鹿明潭"?这个真不好猜,我现在也不能确实地想起来到底是什么菜了,似乎是当地特产的羌肉。"酱荀潭鱼汤"就是牧草荀和潭鱼同煮的汤。"日月长青"是炒刺葱--一种土产的青菜。"榛果点心"嘛,猜也能猜到了。"梅味竹鸡"是梅子烧竹鸡。"综合水果"--什么,这个也要我解释吗?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男同志都喝了一点酒,兴致勃勃地你敬我,我敬你。台湾人喝酒的横劲儿也是名不虚传的,跟东北人差不了多少。我当然没有喝酒,喝了一瓶"梅子绿茶",说实话,不好喝。我和同桌的几位当地人高谈阔论,聊得热火朝天,向他们请教长期以来胸中的疑团:"孔八拉"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徐小侠说"穿皮衣,吃槟榔,还是个标准的孔八拉呢"?他们说是指"阿社""'阿社'是什么意思?""'阿社'就是暴发户。""暴发户?"--他们说,台湾以前有些地主,世代都务农的,后来台湾搞开发,政府出高价向他们收购土地,这下子他们有钱了,但是没受过什么教育,又没有一技之长,整日里无所事事,只会穿着上好的皮衣,嚼着槟榔,满街遛哒。--噢。是《流星花园》里陈青和他爸。"那么'有够机车'是什么意思?""这个嘛,就是形容一个人好出主意,又易变,比如说大家都说看电影,你偏说:还是去游泳吧。结果到了游泳馆,你又说:还是回去看电影吧。大家就会说你'机车'"那为什么孙小美撞到路障时会说这句话呢?他们说,"有够机车"引申开来,可以表示"倒霉""无可奈何"的意思。我兴致大发,又问:"'香蕉芭拉'是什么意思?"这下子满桌寂然,台湾同胞面面相觑。我知道一定是犯傻了,正想圆场,一位老兄勉强回答:"是一句脏话吧。"我傻笑两声,赶紧转移话题。

晚上下榻的旅馆在日月潭青年活动中心,那旅馆竟是一栋一栋小小的木屋,美丽极了,令我喜出望外。夜深,人静,窗外鸟啼啾啾,蝉声阵阵,微风扫过青草和丛林,我在这久违的天籁之音中安然入睡。

五月二十七日。到台湾的第四天。上午我们到达嘉义,参观云嘉电台。又是电台。因为这次参加的是新闻媒体团组,一路上我和韩非不得不会见了数不清的新闻界人士,参观了大批电台和报社,对我们的工作来说毫无意义,又无可奈何。不过需要说明的是我们也并非只是游山玩水而忘了工作,在百忙之中我们还是拜访了许多客户,还专程前往新竹科技园参观了企业,甚至到半夜还约了人谈项目,不是不敬业的。不过这些事情写到游记里未免有点刹风景,我当然更希望游山玩水就是游山玩水,可惜我就是不能把这些负担沉重的俗务完全地抛到脑后。

云嘉电台热情地领我们去参观射日塔。这是嘉义的地标--台湾把地方的标志性建筑物叫做地标--归云嘉电台管理。射日塔很高大,也很美观,据说还有一个古老的传说,但是我对这些半真半假的民间传说一向不太感兴趣。塔里的纪念章倒是很丰富,嘉义的动植物特产都有表现,让我在集印册上一口气盖了一大叠。塔高十六层,在最高的一层上有一处不是地板,是玻璃,可以透过下面的天井,一直看到一楼的地板。不光是看,你还可以站上去--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虽然那不是一踩就碎的玻璃,但是真的踩了上去,低头看看数十米无遮无拦的空间和几乎是悬在空中的自己,没有人不脚软的。我还算是比较胆大,在上边还挪得动腿,但几乎是爬着从玻璃的这边挪到那边去。

中午云嘉电台宴请,除了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外,主方还有一位不知什么来路的女士,有五十多岁了,但是保养得极好,且有一股天生的媚态,说话时不住地眨着大眼睛,神气儿轻快活泼,相比之下我简直是个古董了。后来我听说她要在大陆投资,登时留上了神,一问之下,原来是开美容院的,失望!还是专心吃饭吧!这里离阿里山比较近,上了一桌山货,全部冠名以"阿里山",如"阿里山竹笋""阿里山豆腐""阿里山炖鸡""阿里山烧鱼"之类。还真别说,阿里山的竹笋还真的是和一般竹笋不一样,那一盆清炖竹笋乍一看简直是清炖笔筒,一只只又粗又厚,活象是多年的老竹子,但是吃到口中,却是无比的脆嫩爽口,令我忍不住当了熊猫,把这盆老竹子吃了一大半去。阿里山的豆腐也不同凡响,尤其是那份"阿里山臭豆腐",香喷喷软糯糯,原来豆腐也可以这么好吃!原来素食主义者也可以是很幸福啊!

下午车子从嘉义直奔高雄。已经在进入台南地区了,天气更加燥热,太阳更加猛烈,路旁的植物高大葱茏,火红的凤凰花遍地盛开--到了学生毕业的季节了。一片一片的槟榔树林。"高高的树上结槟榔,谁先爬上谁先尝",能够爬上那么高而直而细的树真是个本事啊!据说现在很少用爬的,拿长杆子勾一勾就成了。这一带商业不是很繁荣,但是十步之内,必有槟榔店,店名上无非是"兔女郎""水姑娘""裤妹妹""甜辣妹""辣美眉"等等,每一个店都是小小的铺面,临街大玻璃窗,一个衣着暴露的美女坐在窗前。我们的司机介绍说:"这就是有名的'槟榔西施',台湾人叫做'辣妹'的。"他驶近一家店子给我们欣赏辣妹,到了店前他又扫兴地驶开去:"这也算辣妹?这是辣妹的妈。""槟榔西施"是台湾特产,一般的店子都是以过路司机为主顾,因为长途驾驶的司机非常困乏,嚼槟榔可以提神,于是驶过店子时一招手,"槟榔西施"就跑出来送货收钱。为了吸引司机的视线,这些辣妹的衣服用料越来越省,打扮越来越炫,许多店子还有色情服务,成为台湾一景。大陆南方的一些经济开发区,现在也引进了辣妹,理由是要让台湾客商感觉宾至如归,据说还很有效果。

路上经过一座山,叫做"佛光山",停下来让我们上去拜谒寺庙。庙里庙外一排排全都是金身佛像,保养得极好,都是香客捐献的。不过我更感兴趣的是门口小店里卖的一尊小小木雕,不是通常的佛像,而是一个憨头憨脑的小和尚,念经念得昏昏欲睡,在木鱼前打着盹,神态可爱极了。我一看纹理就知道是桧木,但是太贵了,实在太贵了,我伸着头看了又看,嗅了又嗅,终于没有买。

傍晚时分,我们进入高雄,经过了满是情侣漫步的"爱河"沿岸,直抵汉王饭店用餐,下榻于福华饭店。听得熊经理说可以休息了,我马上起身,穿过三条大街,去逛"六合夜市"。这是台湾几大知名夜市之一,非常地繁华热闹,众多的小吃摊让我在刚刚饱餐过一顿之后仍然大流口水,忍不住买一支雪糕解解馋。这雪糕是最新出品的咸棒冰,六种口味,我首选了杏仁的,咬了一口之后就决定在以后的旅程中逢此必买,誓要把六种口味全吃遍(很可惜,吃完三种就离开了台湾)。至于那一排排卖衣服和杂物的小摊,对外国人可能很有吸引力,对我们这些从大陆来的人来说,就没有什么新奇的,和早年的天津街夜市还没得比。路旁的几家大商店倒是有许多没见过的货品,比如说做手工用的全色无纺布,花色繁多的折叠纸盒,无数设计奇巧的家用小物,都是我喜欢的。最吸引我的还是一家规模庞大的书店,有那么多那么多精美绝伦的书和画册,我一再轻抚胸口要求自己镇静,还是控制不住地买了一本又一本。时间已过午夜,书店打烊,灰姑娘痛不欲生地回家睡觉去。

第二天一早,又吃了一顿丰盛的自助餐。老在台湾住下去的话我的体型一定会向熊经理看齐的。吃得那么多的原因之一是在餐桌上见到了不起眼的一小碟褐色配料,我一尝就知道是久仰大名的茶梅,也就是梅粉,单吃有点象蜜饯,和水果配起来一尝,哗!我马上盛起左一碟右一碟的水果吃将起来,哗!那真是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吃?我们的司机见了后颇感好笑,说这东西到处都有卖,我送你一大包带回去好了。结果也许是因为没有特意寻找的缘故,一直到离开台湾,我们就是没见到哪个商店里有梅粉,我怎么能不又一次抱怨人生路上有太多的"永远不再"

这一天的上午我们一鼓作气驶到了台湾南端的垦丁国家公园。这里面分好几个大的公园,我们逐个穿越,游览了以丰富多彩的热带树木、野生动物和隆起珊瑚礁等特色闻名的垦丁森林游乐区,直抵鹅銮鼻森林公园。这是台湾岛的最南端,隔巴士海峡与菲律宾遥遥相望。"鹅銮"是排湾族语""的意思,因附近香蕉湾有石似船帆而得名,加之此处地形有如突鼻,故名鹅銮鼻。这里真是一个浑然天成的公园,在繁茂的树丛中步行上山,穿过"一线天""接吻石",我见到了许多从来没有听说过的美丽植物,如银叶板根、棋盘脚等等,最绝的是竟发现了一只导游图上印有的萁作氏攀木蜥蜴,就伏在路边的树枝上,小眼睛警惕地望着我。同时也有热带大蚊子发现了我,在我手臂上狠狠地咬了几个大包。在高处的沧海亭上,我们远远地望见了鹅銮鼻,熊经理说没有时间走过去了,于是大家结队下山。结果到了车上,不见了团里的老毛,等啊等,等啊等,等啊等啊等啊等,过了许久才见他翩然而至,得意洋洋说他自己去了鹅銮鼻:"风光极美啊!你们不去真是白来了。"大家都很不愉快,催着起程。老毛上了车,又炫耀道:"看,我还拿了两块石头作纪念呢!"车上的两位台湾同胞登时脸上变色。熊经理干笑道:"快收起来吧,别叫警察看见。带走这里的东西是违法的。"老毛不以为然:"不过是两块石头嘛!"只见司机回过头来,黑着脸说:"这里是国家公园,一草一木都是国家的,每人都捡点东西走还得了?"老毛很尴尬,勉强辩解说:"我又不是捡的,我,我,我是从海边的礁石上掰下来的。"这下更糟,司机的面孔转为紫红,盯着他看了又看,憋了半天,终于长叹一声,没再说什么。

接下来的路程转向北行,将要经过花东海岸环绕台湾一周。这一带没有什么大城市,基本都是自然风光,乡土气息极浓,到处都是小小的村镇。许多村镇都竖着大幅的广告牌:"某某人恳请乡亲们支持"--竞选的季节到了。还有好几处村边排列着层层叠叠的花圈,这景象我们在台北也看到的,还以为是办丧事,结果近处一看上面题的都是"鹏程万里""恭喜高中",原来这种红色的花圈是办喜事的,和我们的风俗是不一样。

中午我们在一家路边小店打尖,小店非常简陋,但饭菜味道还好,一条鱼烧得红红绿绿,让人不舍得下筷,店老板说那是鹦鹉鱼,就长得那么漂亮的。还有一道菜是野生龙虾,据说很珍贵,附一杯透明液体说是新鲜龙虾血,兑酒喝很补。我喝了一滴,呛咳不已,宁愿不补了。最后喝了很多芦荟露和麦仔茶,味道都很好。韩非到这个时候已经熬得受不了了,因为一路上的菜式他都吃不惯,几乎绝食了,无奈何请老板上一碟辣椒酱下饭。而我依然是胃口大开,鲸吞牛饮。饭后一路上我又狂吃莲雾,司机看我那副馋样,说这种莲雾最一般了,有什么好吃?最好吃的莲雾叫黑珍珠,那才叫色香味俱全。哪儿有?路上到处都有卖!对了,还有一种水果叫释珈,因长得象释珈牟尼的头顶而得名,好吃极了!等我买给你们尝尝!……而一路上的经历证明只要是这位司机大佬保证能买到的东西最后我们一定是连见都见不到。

半路上下了一次车,去参观一处叫做"水往上流"的景点,实际上当然是借助观众的错觉。傍晚,车子到达了知本,这是台湾的温泉之乡,我们下榻于著名的知本温泉宾馆,房间里每个水龙头打开都流出温泉。晚饭后下雨了,我顶着一件衬衫出去闲逛,在水果摊上花十块钱买了一小袋剔好的菠萝蜜吃,原来菠萝蜜不仅长得象榴莲,连味道都有点象榴莲,不那么臭而已。雨越下越大,但是宾馆里的少数民族风情表演依然如期举行了,盛装打扮的少年男女在雨中载歌载舞,其中也有熟悉的《娜鲁湾情歌》,如今在这娜鲁湾畔听来,自是别有一番风味。

又是新的一天了。我们沿着台湾东海岸一路向北,走到三仙台,石雨伞,八仙洞,石梯坪……有的景点风光相似,但我仍然不厌其烦地跑下车来仔细地欣赏。天气晴好,阳光热烈地曝晒着,我又没有戴帽子的习惯,皮肤开始近似发烧了的螃蟹。但是我怎么能端坐在车里不下来呢?我怎么能够不亲手触摸一下太平洋的风光呢?站在大洋此岸,海风清冽,浪花温柔,水质异常地明澄,海滩上或礁,或石,或沙,全都一望见底。我甚至还看到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鱼,穿梭于卵石之间。我为这美丽的海深深沉醉。

那天下午我们见到了一位旷古未遇的商业奇才。他姓吴,某公司董事长,他的过人之处在于……且听我细细道来。本来我们是要直奔花莲县的蓝天丽池饭店去下榻,半路上司机介绍我们去他朋友的厂子去看看。我们知道旅行社的这些人介绍游客去参观厂子店子必有花头,因此一个个都戒备到牙齿,互相提醒不要乱花一分钱。车到北三栈桥头,哗,吴老板出现了。他长相慈祥,笑眉笑眼,声调一如《方世玉》里从良的雷老虎:"欢迎大家来俄(我)的苍(厂)子看看!不要紧,紫(只)是看看!俄(我)生产的大理思(石)物美价廉的!俄(我)是要到大连去投资建苍(厂)的!看看嘛!一点点思(时)间!"于是我们排排跟着他在厂房里参观大理石制造过程。由于他说要到大连去投资的关系,团里这些人尤其是我都非常起劲,围着他询问事业发展的设想,他热情洋溢地解答着:"大连出产大理石,交通又方便,我去建分厂,薄利多销!我的产品成本最低,价格便宜!"他拍着切割好的一片片大理石,报上价来,果然是出乎意料地便宜。我们说:可惜买了也不能带回去呀!他说:"去我的店里看一看!有可以带回去的好东西!"大伙警惕起来了,纷纷表示要回去。他说:"不是要你们买!看看就行了!一点点时间!我们将来可能合作的,我要送礼物给你们!"于是我们排排跟着他进了附近他的店。这是一家玉器店,店面很大,人倒不多,一进门吴老板就叫店员搬了一盒子手链来:"一人一条!喏,壮男戴这个,美女戴这个!本来80块一条的哦!这都是有讲究的!这叫阳起石,戴上男的健身,女的养颜!有磁性的,看!看!吸上了吧?外面卖的吸不上的那种是假的!"每个人都戴了他的手链,不好马上就走,在他的店里转啊转啊的看货。吴老板活跃地介绍着:"台湾盛产各种宝石啊!看,各种颜色的!漂亮吧?这个是翡翠哦!这个呢是玛瑙。阿美过来!把宝石坠子一人送一只!"又一只盒子捧上来,吴老板亲自给我们挑选坠子:"嗯,这个很好。这个也很好。干脆,一人送两只吧!阿佳过来!帮每位都系上丝线!喔,漂亮的小姐,别抓在手里,戴在脖子上嘛!看,更漂亮了!"大伙儿正感不好意思,吴老板又热情地招呼:"我还有更好的东西!嗨,来来来,看看我的宝贝!"于是我们排排跟着他进了里间,看他提出一个墨绿的石罐来,塞进一只灯泡去,把房间里的大灯一关,石罐周身透出美丽的花纹。"这就是台湾的名产:玫瑰石!我最喜欢了!怎么样,不错吧?不过这个太贵了,不能白送哦!便宜买了吧!四折!两千五一只!人民币也行!再便宜点,人民币就五百块吧!"他象变戏法一样拿出了一大排罐子,逐个试给我们看:"这个好!……哦,这个差一点,不能卖给朋友啦!……哇,这个最好了!……对了,这个罐子可以招财的!看,放一张红纸进去,再放五个一元硬币,一个五元硬币……好啦!硬币我替你放啦!你就要这个没错啦!……"大家晕晕乎乎地买了十来只罐子后,吴老板又说:"大家都是好朋友啦!我们台湾人和东北人最亲近了!都是爽快人!今天我请大家喝茶!"大伙儿说,该上车了。吴老板震耳欲聋地叫道:"请你们喝茶啦!不要不给面子嘛!这是别人送我的春茶,最好的茶!只有半斤!等闲我都舍不得喝!"于是我们排排跟着他又进了一间屋子,一个不知是阿美还是阿佳还是阿什么的服务员手脚麻利地摆上精美茶具,刷刷刷冲上茶来。果真是好茶,香气馥郁,萦绕全屋。喝着茶,聊着天,吴老板说:"这里是我的宝库,一般客人不让进的啦!你们猜柜子里都是什么?"嗖地一下打开,是如珍如宝供着的猫眼石首饰。吴老板大大地介绍了一番猫眼石的好处,当然又是健身养颜之类,这时候来了一位女士,吴老板拖过来说:"这位是我妈妈,82岁了,看不出来吧!"实在是太看不出来了。不会是戴猫眼石戴的吧?"听说是贵客,我妈妈亲自来接待啦!我妈妈最懂宝石了!"于是吴老板和吴妈妈教了一通怎么鉴别猫眼石,说:"……不过我这里都是保真的!绝对真!自产的!今天大开杀戒,买一送一!怎么样!买项链送戒指,买大戒指送小戒指!喏,再打五折!原价一万二,六千就卖啦!……"

满屋子都是吴老板豪爽的声音,大家坐在那里头凑头挑选首饰。我在门口晃来晃去。五百块钱一只的罐子我是不买的啦。至于首饰,无论多少钱我都没有感过兴趣的啦。吴老板马上就留意到了我这个闲人,敏捷地跳过来低声说:"漂亮的小姐,我不能让你白来!交个朋友吧,送个礼物给你!不要对他们讲哦!"塞到我手里一只戒指,猫眼石的,标价九千这回卖四千五的。对他我当然犯不着反腐败,难为情地收下了,更难为情的是我到底还是什么也没有买。

傍晚时分,大家提着大包小包,艰难地回到车上。吴老板追上来跟每个人握手,难舍难分地道别,又送了我们一人一只玉石的牙签筒。归程中,大家算了又算,想了又想,觉得应该是上当了,但是,上当在哪里呢?为什么每个人都充满了占便宜的感觉呢???我们怎么能不佩服这位奇妙的老板呢?

五月三十日,进入了太鲁阁国家公园。这一天是让我惊异的一天:小小的台湾岛竟然拥有如此雄奇壮美的山!一边是浩瀚的太平洋,一边就是云雾缭绕的山峰,山与山之间是峡谷,是飞瀑,是深邃如翡翠的潭水,苏花公路开凿于陡峭的山腰,我们的车子就在大断崖边缘缓缓而行。熊经理介绍说这条公路是多年以前国民党政府组织老兵们开凿的,工程至为艰巨,穿山过海,死伤无数,才成就了如今的通天之路。直到现在,这条路也仍然是条险路,稍有风吹草动,头上就有落石袭来,一刻松懈不得。但是,无论有多险,我都庆幸能身历这壮美的山!与天相齐,与海相依,肩绕浮云,怀抱深潭,每一个角度都如诗如画,每一个起伏都让人如醉如痴,这真是一片仙境一般的山!用言语说不清,用图画描不出,用相机拍不下,我只能在路边凭栏远眺,贪婪地把这一切纳入我的视线,挽留在我的脑海。

后来,在太鲁阁公园的出口,我们观看了一辑"公园简报"--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讲的宣传短片--名字叫做《大地山川》。由于旅途疲惫,团里很多人都在放映厅里睡着了,但是我,我只恨我的记忆力不够好,不能将这整个片子背出来。这是一部幻灯片,全都是一张一张的图片组成,并不是动态影像,但是剪辑得太好太好,配以若有若无的铮琮音乐,让人错觉是动的,山是变幻的,水是奔流的,花是香的鸟是鸣的。尤其是那解说词,以一把男低音平静悠然地读出,给我的感动无以言表,可惜我听得太投入,太投入,反而是一句也没有记住,只能在随后拿到的一份"休闲农业山水游"宣传单上捕捉到其中一点点的神韵:

"山岭大地是恒久的,自然是无量的。在晨曦谛听万籁,静观夕阳余晖,夜观星河流逝,不是走马看花的流动旅游,而是定点赏景的心灵交融。放慢生命里汲汲营营的步伐,把呼吸留在原野里,与田园、绿茵、山麓一起搏动……大自然之美,处处透露令人喜悦的讯息。层层远山,飘飘白云,青翠林木,山谷人家,平原灯火,一份暂离俗世的清新感受,相对于平日红尘的日子,无异是人生最有价值的感受。"

这段话应该拿来做我这篇文章的题记。

说句公道话,台湾的文化氛围比大陆不知浓郁多少。生活中处处可以体会到淳厚的诗情画意,难怪这个小小的岛子上出了张晓风、席慕蓉、余光中、爱亚、三毛、张曼娟、农妇、刘墉等等一大批散文家。晚上看电视,有一个频道在教小孩子学古诗,当晚的专题是"冬至",几只小木偶带着孩子们了解"冬至"的由来、有关诗文的背景,稚嫩的童音朗朗地背出:"邯郸驿里逢冬至,抱膝灯前影伴身。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我怎么能不动容,我怎么能,怎么能不动容?

穿过宜兰,在坪林茶业博物馆稍作停留,我们在三十日傍晚时分才回到台北。到了台北才得知就在我们在花莲吃午饭的时候花莲发生了一次地震,但我们没感觉。台湾同胞也不怎么在乎。台湾的地震太多了。与台北大连同乡会的几位大佬共进了晚餐,我与韩非匆匆赶回酒店,在大连相识的苏和陶两位好兄弟已经等了我们良久。对这两位热情的朋友我实在是非常抱歉:来时因为在台北只是稍作停留,就没有通知他们,害他们到处电话打听、逐间酒店查问我们的行踪;今天我们回来了,又比约定的时间迟到了许久;最要命的是他们竟一直在等着我们吃饭,而我们刚刚饱食一餐。苏和陶热情地说:"没关系!少少再吃一点!"于是我们一同前往"好记"台湾饭馆,他们的几位朋友都已等在那里:吕,萧,吴。都入了座,苏神秘地说:"估计你们大鱼大肉都吃够了。今天让你们尝尝地道的台湾菜!"随即上来的菜式确实地道,是和欣叶饭店一模一样的乌鱼子、红蟳油饭、担仔面……我不忍扫兴,又不能装作是第一次吃,而且实在也吃不下,态度别提多尴尬了。整席只有一道"碗粿"是我真没吃过的,口味比较象焖子,但是是米粉做的,应该更有营养。我笑道:"这次来台湾,真是大饱口福!吃的新鲜东西,数也数不清。"我掰着手指点我尝到的好东西,苏说:"槟榔吃没吃?"我一拍手:"只有槟榔没吃了!一路上都看见,但始终没机会吃。"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阿陶迅速地奔了出去,买了四五种数十只槟榔回来。几位朋友积极地介绍:"只有嫩的才能吃,老的只剩纤维了,没法吃。这种叫青仔,没什么配料,味道最淡;这种叫包叶,带叶子的啦;这种两个一包的叫双星;这种呢,是包灰的,分红灰和白灰,烈度有不同。……"我先尝了一只青仔,入口干苦涩麻,实在不好吃,嚼啊嚼啊的嚼了满口渣滓,呸呸地吐掉。再吃一只双星,嫩一些,也不好吃,台湾人干嘛爱吃这玩意呢?拿着包灰正在看时,渐觉胸中有热气上升,头脑开始晕晕乎乎,眼前景物略有摇晃,随即全身微微发汗,连脚指头都开始冒火。台湾朋友笑吟吟:"好,劲道上来了。"陶说:"享受享受吧,你这是第一次吃,感觉最纯粹,象我们吃惯了的,连吃一大包才有点反应。"我精神愉快,心旷神怡,又把包灰塞进嘴里。苏说:"第一口汁要吐掉,因为夹了石灰,可别吞了。"我赶紧连吐三口,嘴里染得血红一片,怪不得听说吃槟榔不雅,简直象个吸血鬼造型嘛。等我再吃一只包叶,哗,可不得了,整个人醺醺然摇摇欲坠,脸上挂一只控制不住的傻笑,汗水滴滴嗒嗒地流下来。我说:"这个东西我得带一包回去,肯定可以治感冒。"他们笑道:"能治感冒是真的,但是不能带,放一天就烂。"罢也,至少我已经吃过了。虽然世上有这么多好东西,我真正能带有的,也只有回忆罢了。

浮想联翩之中跟他们上了车,去观赏台北夜景。苏把陶从驾驶席上拖下来,自己去开车,说陶开车太危险,前一阵子肇事还没结案呢。台北的交通拥挤,路线复杂,开车是很考功夫的,"一要胆大,二要心细。一旦违规,可不得了!……人当然不能撞,东西也不能撞,尤其撞树最糟糕。如果撞到了,赶紧祈祷吧,让老天保佑你撞的树年轻些。是按树龄赔款的,要是撞倒了老树,照二百万赔吧。……停车也很危险。车在台北是买得起停不起。主要是停车场不够。乱停的话马上就拖走啦!他们拖车最是训练有素了,十秒钟就拖走一辆,然后给你留个条:'恭喜,请到交通局去领车子。'等着认罚吧!……罚款是轻的。台北一年三百亿台币的交通罚款!……瞧,瞧,前面停在那儿的,就是临检!交通警察临时检查,抓到喝酒的,立马关起来。"问阿陶是犯的哪一条,他回答是超速,判了三周拘留,还没去服刑呢。

车子穿过繁华的市区开始上山,他们说这就是阳明山国家公园--全台湾六个国家公园,我们游过三个了。"闻到硫磺味了吧?这里到处是温泉。阳明山是座休眠火山。"我又一次瞠目结舌:"台北市是建在一座休眠火山上的吗?!""很稳定的火山,历史上好象还从来没有喷发过。"阳明山上道路曲折,丛林掩映,山下就是台北市的万家灯火,真是一个散步的好去处。几乎每一个转角都有拥抱着的情侣,陶开始受刺激了:"让我想起初恋的时候……当年我也常来这里……呜,我们都长大了。"其实陶的年纪还没有我大呢,是六年级三班--明白吗?公元一九七四年生,就是民国六十三年,台湾习惯称作六年级三班,我呢就是六年级二班啦--性格还象个小孩子,但已经离婚了,带一个女儿过。苏也结了婚,还没有孩子。苏的模样非常非常象一兵,令我感觉很亲近。另外三位都是他们的八拜之交,还起了一个我没有记住的近似"台北五虎"之类的名号,现在在一起开公司。我很不好意思让他们几个一直陪着我们到处转,他们说没关系,时间还早(十一点!)台北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要让我们好好体会一下。

到了山顶,选了一家幽雅的露天茶馆,在一丛丛花前竹下,我们坐下来"泡茶""泡茶"是台北青年夜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今晚点的茶是"阿里山金萱",配的点心是"大乖乖""咔哩咔哩"--什么东西?端上来一看,是两种膨化米果,前者是大的,后者是脆的。还上了几样蜜饯。熟练地操作着满桌茶具,苏开始为大家"泡茶",只见他夹好茶叶,冲进茶水,然后一遍一遍地浇茶壶,闻香,添炭……旁边几位朋友不住起哄,说他程序错了,姿势不对,时间太短,摆放不正……苏丟了茶具说:"我简直不能正常地发挥嘛!"然后换了萧来泡,程序重新开始,又用了好久才可以喝了,不,不是喝,是品,是呷。月光清澈,晚风轻拂,花香袭人,鸟声啾啾,山上山下星光和灯光闪成一片,我很喜欢这种情调,而在大连,就算可以找到这样的去处,做起来,不知为什么,也有种说不上的矫情。

这一夜谈得太兴奋,又喝了太多的茶,我几乎是整宿没睡,第二天也一直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第二天上午排得很满,拜访了许多家企业,中午苏和陶两位兄弟请吃了一顿丰盛的泰式大餐,下午引我们参观市容。为了这次参观,苏和陶在暴雨中淋得透湿,上车之后不停地哆嗦。我简直不知该怎么表达我的感动与抱歉,而他们连说没关系没关系。挥别了两位好兄弟,与台湾新闻公会诸位同仁共进晚餐后回到酒店,雨停了。在台湾停留的这最后一夜,我分外珍惜,提着裙脚在积水的街道上漫步。午夜时分。华灯灿烂。在一家书店里看中了一本迪斯尼儿童英文词典,内容丰富,装祯精美,收入的单词实用而且查找非常方便,几乎可以当游戏玩。看标价,495台币,也不算太贵,可是我已经没有台币了。想用美金买,店老板不肯。不舍地拿书在手中,摩挲了许久,想:香港一定有卖。大陆也许也会有卖吧,也许以前我没注意到罢了。可是自从我踏出店门,这本书永远不再现我眼前。香港,大连,都没有。连类似的书都没有。前几天的梦里我终于找到了台币,将这本书买了回来,可是实际上,永远不再。就算能够再去台湾,我也很难再找到那家书店,更不用说那本书。写到这里我想我应该为这篇文章取名为《永远不再》。也许是因为我生来就这么多愁善感,也许是因为我近来心境郁闷所以无病呻吟,"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这一路上,确实有太多的大事小情让我心头萦绕着"永远不再"的感叹。人生路上,让人不舍的东西太多,尽管我知道天下美好的事物不可能都归我拥有,但是每一件每一幕从我手边缓缓掠过,最终无处追寻,还是让我疼痛加心,喟然长叹。

六月一日中午,抵达香港。虽然已有精神准备,一出机场,仍被香港无比燥热的天气顶了个跟头。但是在街头吃到的牛丸粉和鱼蛋粉令我的心情非常愉快,因为发现那牛丸竟是真的弹性十足,完全可以让食神当乒乓球打的。到达香港的当天晚上,我们在团里老齐一位张姓朋友的陪同下到沙田马场观光。那也是一次奇特的经历。

赌马是香港人的重要娱乐之一,报纸上总是有好几个版面介绍马经的,中国政府在实行"一国两制"时也特意指出让香港"马照跑,舞照跳",其重要意义由此可见。马场的普通票价是十元,张先生是会员,带我们去了二楼的马会厢房,这是只有会员和会员邀请的贵宾才能进入的会所,每人的门票不得而知。一进会所,张先生给我们每人挂了一只会员贵宾牌,再三要求我们关掉手机,说如果发现我们之中有人打手机,会连他的会员资格都被取消。我问是不是因为手机的声音会吵到别人,他说不是,是防止赌马时作弊。马场很大,从露台的长窗俯瞰,场上的观众席里挤满了人,差不多有十好几万,热切地伸长着头,为骑手和赛马呐喊助威。今天的赛事是"沙田新星锦标",赛程1600米,半小时一场,共赛十场,每场十几匹马。我拿到节目表一看,哗,我跟你说,别的看不懂,仅马的名目就是十分精彩的。正在赛的这一场,十六匹马分别叫做:糖果之星、特别、灵光三号、年年好运、劲涌、飞越关山、寸土必争、金津驹、永丰泰、希翔、添胜爷、惠风、力奇皇、大众腾欢、玉面罗刹、镭射光辉。如果是你押,你押哪一匹?不过当然,押马不能看名字的,要看每匹马的最近战绩表,还有许多其它的学问。张先生问我们:"想不想赌一局?"大家表示愿意试试。张先生建议大家赌三号,让每人押了二十元钱,买三号的"位置",就是三号无论跑第一、第二还是第三都中。大家问:"一般都押多少钱?"张先生说:"多少都有,成千上万元的也很多。"这一局开始了,大家蜂拥到露台上去看,马场上蹄声轰鸣,十几匹骏马如奔雷闪电一般飞向终点,三号马力压群芳,率先冲线,果然胜出。赔率一开,我们每人赢了十六元钱。就是说,如果我们押的是二十万,现在就有三十六万了。张先生问:"再来一场?把赢的钱再押进去,就算输了也不赔。"大家纷纷同意,这回他教我们买十二号的"独赢",就是押十二号会跑第一,难度比"位置"大,但是赔率也更大。结果一局下来,十二号以一头之差跑了第二,我们输了。我在荷兰阿姆斯特丹小赌的那一场情形也是如此,结论是:"激流勇退,见好就收"绝对是赌场的金科玉律。

离开马场时,赛事还没有最后结束。我们在马主专用的小场子里停下来看马匹秀。所有即将出战的马匹与骑手在小场子里绕行一圈,供马主与会员近距离观察,品评,然后再进赛场。赛马真是神骏。大连女骑警的马匹都是香港赛马会淘汰下来的,已经耀人眼目,这边正当年的赛马可想而知。一匹匹黑马白马头细腿长,毛色油亮,姿态矫健,跑起来跃动的肌肉有一种难以言传的性感,尤其是那削细的腰身,令我总是想起一民来,忍不住面红耳赤。骑师倒是一个个都其貌不扬,基本上都矮矮小小的,据说是为了减轻马匹的负重。这一场我们好几个人都注意到了十号赛马,因为那匹马在小场子里慢跑是明显是瘸的,几次几乎失蹄,这样的马如何上得了赛场?大家感兴趣地折回马场去看,这回是在露天的大场子看的,现场气氛激动人心,马匹狂奔过来时震得地动山摇,只见十号马一改刚才的倒霉模样,矫健得象是白龙转世,风驰电掣,一举夺冠。张先生解释说,好的赛马是会表演的,展示时他装得孱弱不堪,诱导大家去押别的马,拉大了赔率,最后胜出就会取得更高的奖金。嗄?还有这样的学问!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马知面不知心"

第二天我和韩非又去了一次马场,这一回是跑马地马场,我们的客户李先生邀我们去的。这位李先生非常有趣,他年纪有五十多岁了,以前是伦敦大学的教授,在英国旅居多年,举止和衣着都带有明显的英国绅士作风,但性情却不象英国人那么古板冷漠,甚至可以说是天真烂漫,真难得在他做生意谈项目时的精明之下还有那样的一颗童心。第一次见面时他一直捂着嘴,说是掉了一颗假牙还没来得及装,所以嘴巴瘪瘪的影响形象,不能给小姐看见。其实我对别人的相貌一直不太注意,尤其是一位老先生,我哪能盯着他看?我是觉得这个人无论是瘪嘴巴还是鼓嘴巴气质都是很好的。这天晚上李先生要带我们去参观跑马地,这个机会很难得,因为沙田是大众马场,谁都可以进的,而跑马地这个马场是高级会员才可以进。这一天是星期天,跑马地并没有赛事,会所里全都是来度假的会员。我们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游览了会所里齐全的设施。第二天他与另一位客户王先生一起又请我们吃了一顿饭,是西班牙大餐。那家餐馆坐落在一条欧洲风格、装潢得美仑美奂的地下商业街,在用餐前李先生特意带我们去看街中心一组高大的雕塑,是爱神和几个天使,光看着没有什么名堂,但只要两人拉起手来再分别拉上两侧小天使的两只手,周围就会闪烁起梦幻般的灯光,天使开始吟唱爱的颂歌。被爱神祝福的感觉当然美妙,可惜拉着我的手的是李先生而我的爱人与我远隔重洋……

餐馆的西班牙风味非常地道,尤其令我感兴趣的是上的一杯冰酒,看起来浓厚粘稠,光泽如琥珀一般,不同凡响。李先生说这是葡萄酒中之极品,采摘严寒下冰冻的葡萄榨汁酿制而成,由于冷冻会使葡萄的水分与糖分分开,所以酿制完成的酒质独特,口味无以仑比。我尝了尝,又尝了尝,温和如丝绒的口感和醇美芳香的味道使我着迷,竟将整杯都饮尽了。

那天晚上李先生专程开车送我们上了太平山凌霄阁,眺望香港夜景。"香港的夜景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夜景,"李先生充满感情地说:"全世界的知名夜景很多,但是只有香港维多利亚湾的夜景山与海错落有致,层次丰富,非常立体,从哪个角度看都美不胜收。"确实如此。在太平山顶俯瞰,整个香港灯火辉煌,五光十色,充满了生机与活力。我在记住这幅美景的同时,还牢牢记住一件事,就是以后再接待外宾不要带他们去看大连的夜景了。

我和韩非这次来香港都有各自的购物任务,为朋友和家人买电器、化妆品之类。李先生得知后自告奋勇:"我做你们的导购好了。我逛街最有经验的。"真看不出来!六月二日,他换了一身便装和一颗假牙,带我们逛街整整一天。果然出脚不凡。说到买化妆品,他领我去了莎莎,这也确实是我事先调查过的香港最是物美价廉的化妆品连锁店,尤其正赶上店庆打折,晓玲托我买的那两款资生堂在这里价钱比日本国内还要低,省了三百元钱有余。我不禁也心动起来,摸摸自己正逐渐被皱纹和雀斑侵占的面皮,也想买一套资生堂。李先生在一旁双手乱摇:"为什么买资生堂呢?品质很一般。我去日本资生堂的工厂看过,唉,不行的,他与欧洲的名牌不能比。要论化妆品,最好的还是迪奥。我从生下来到现在用的都是迪奥,一直感觉很好。"吓!他要用掉多少迪奥呀!李先生解释说迪奥这个牌子源远流长,研发机构在全世界化妆品业里是最强的,其它的品牌无非是抄袭迪奥的配方,添加一点配料而已。我也久仰迪奥的盛名--亦舒笔下的名门望族统统使用迪奥--也享受一下世界级的呵护怎么样?何况这里的迪奥几乎比玉兰油还便宜!于是买了一大套,希望迪奥能够不孚我望,为我留住越来越缥缈的青春。

说到服饰,李先生带我们来到铜锣湾的崇光百货。这家大店子昨天我自己来过,没发现什么可买的东西,只是见识了许多如雷贯耳的世界名牌,价格也很贯耳,一只路易威登的钥匙链就要1500--你知道勖聪慧旅行时携带整套路易威登的皮箱是什么概念了吧?李先生摇着头说:"不知道路易威登为什么那么贵。他不是真皮,是塑胶的啊!我才不去买他。"今天李先生带着我们直接上到顶楼,原来这里别有洞天,正在举行"崇光慈善特卖会",李先生说这是每年一度,正巧被我们赶上了:"这里的货品都是厂家捐出来做善事的,货款将捐给慈善机构,所以特别便宜。"他说的便宜,是真便宜,在这整层的卖场中,所有货品都比专卖店里便宜一半不止,各种品牌的英国、意大利、西班牙进口的T恤售价都在百元左右。李先生向我推荐英国的一个牌子,这个牌子的衬衫设计了一个别致的衬领,所以领尖特别服贴。我买了几件,分别给老公的弟弟,老公的爸爸,妹妹的老公。其实我当然更想为我自己的老公买点东西,但是相隔万里,许多东西买了都用不上,放几年之后更加不能用,这份心思始终无处寄托。或许以后我们有了自己的家,每年来香港采购一次吧。从这个卖场来看,我们是肯定能把机票钱省回来的:沙驰的皮包三百元两只,腰带五十元一条,日本进口的棉袜十元钱三双……此外还有无数的锅碗瓢盆和家用电器等居室用品,价格低得无可置信,难怪整层楼里人山人海。李先生积极地想帮我挑几件衣服,扯起一条又一条的裙子给我看:"怎么样?不好吗?我要是女人就买这条。"可是我虽然是货真价实的女人,仍然不想买太性感的衣服,即使那条裙子确实很美丽,即使虽然它卖400元的高价,其实已经是打到一折了。

从崇光出来,李先生带我们去看电器,穿过铜锣湾繁华的市街,我和韩非停下来买几款时装表打算送给至爱亲朋。付款时我暼见李先生看了看手表,马上觉得很不好意思:我们耽误他太多时间了,今天是周日,他说过他原打算陪女儿玩的。想撵他回去,他说没关系:"晚些再回去陪她。你们来一次是难得的。起码我要带你们找到卖电器的地方啊。"他看了我们买的表,又把自己的表摘下来给我看:"说说是什么牌子?"我对饰品一向是毫无研究,手表更不了解,只知道欧米茄、劳力士而已。李先生说:"那些都不算好表啦!手表最好的牌子还是这个,这是菲力卡罗。这一只十六万哦。"我赶紧把表还给他。他大笑起来:"被骗过了吧!我的菲力卡罗都在保险箱里呢,这一只是在深圳买的假货,三百元。很好用哦!从来不用对时。"我哭笑不得。我知道他的实力和地位,他在香港和大陆都有巨额的投资和兴旺的事业,是某政界要人的女儿在英国留学的监护人,香港赛马会仅有的几位有资格推荐新会员的高级会员之一,他的房子在半山,最幽雅最秀美的地段,车子用奔驰,是最宽大最舒适那一款,而他居然戴一只假表。我相信这世界上有钱已经不难得,难得在于有钱而能够花在值得的地方,有钱而仍懂得享受平凡生活的趣味。李先生虽然是护肤品用最好的牌子,但对穿却不大注重名牌,只穿棉麻,只用真皮,全以舒适为主;对吃极有研究,谈起各国名吃包括街头小吃都头头是道;对玩也熟门熟路,香港的大小休闲娱乐场所了如指掌;周末陪家人度过,步行逛街购物,在小摊上讨价还价给女儿买时新水果……他在领我们到了电器店之后,还指点我们说:摄像机不要买最好的,两三千元的就行了,他自己就只买中档机,完全够用了,这东西追潮流是没有尽头的……我不企望自己将来会象他一样富有,但我希望也会活得这么轻松而真实。但愿有了自己的小家后,我和我的爱人和孩子能够共同装饰生活中的细节,挖掘人生真正的快乐。

在铜锣湾的电器店里给老爸,不,是替老爸买了一套摄像机。之所以说不是""而是""是因为回家后伸手板向老爸把费用都讨还了。尽管多年来老爸一直说不着急买,不着急买,等降价了再买,等出了更好的机子再买,尽管我起先也没打算买,但是在铜锣湾,望着品种繁多的各式照相机摄像机,我恍惚地想到:什么叫"不着急买"?如果老爸就在华航掉下来的那架飞机上,我这辈子要怎样地痛悔没能让如此喜爱摄像的老爸拥有一架自己的摄像机?我希望老爸快乐。虽然现在我还没能力送老爸这么贵重的礼物,但是就算帮他省点钱买下也是好的。就算是帮他下个决心也是好的。毕竟香港电器之便宜世界有名吧。毕竟我买的松下GS5加上电脑储存卡、备用电池、保护镜、三角架和五盘SONY摄像带一共才花了七千元,起码也省下两千元吧。当然了,我根本就没带这么多钱,幸亏韩非同志预算宽裕,在自己购买了照相机、摄像机和手机之后仍有余钱借给我。这回我是债上加债,拆东补西,直到今天,827日,回来已经快三个月了,才终于还清了累计两万多元的欠债而摆脱了赤贫的窘境。

六月四日,即将返程了,我坐在酒店房间的地板上,为收拾行李煞费苦心。东西已经超重了。主要是热情的台湾朋友送了我们太多的礼物,茶叶,点心,糖果,米粉,甚至包括一口锅。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都很笨重,但心意可贵,一件也不能淘汰。我又不能象团里大款们那样看也不看地都包起来装走,到机场交上超重费了事。我将没有用的包装都拆了丢掉,最后连我那饱经沧桑的鞋子都丢掉了,才把箱子打好。那双鞋子买自六年前,和一民刚刚结婚的时候,它伴随我度过了六年来的每一个夏天,遍踏烟台、济南、临沂、曲阜、威海、北京、上海、西安、布鲁塞尔、滑铁卢、巴黎、里昂、柏林、斯图加特、慕尼黑、科隆、日内瓦、苏黎士、巴塞罗那、马德里、阿姆斯特丹、名古屋、东京、京都……包括这次的台湾和香港。它已经是创痕累累,面目全非,带子断了又接,接了又断,以至于门口的修鞋老头都认识了它。如今功德圆满,我似乎应该为它掘坟立碑,而不是这样草草地丢在弥敦酒店的垃圾桶里。人生在世,能够和你朝夕相处这么久的东西不是很多的,更多的东西会与你擦肩而过,稍纵即逝,所以生活的经历才这么可爱,这么弥足珍贵。我这篇详细得近乎啰嗦的游记终于要结束了,最后向诸位介绍台湾作家席慕蓉的一首诗--我愿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有这样的机会与我所爱的人分享。

不能象

佛陀般静坐于莲花之上

我是凡人

我的生命就是这滚滚凡尘

这人世的一切我都希求

快乐啊忧伤啊

是我的担子我都想承受

明知道总有一日

所有的悲欢都将离我而去

我仍然竭力地搜集

搜集那些美丽的纠缠着的

值得为她活了一次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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