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儿
作者:扫红
引子
耗儿在洞口舔尾巴,边添边琢磨,这尾巴上渐渐就舔出猫的味道来了。
耗儿舔了好一会儿才意会到这是猫的味道。这一意会,它登时把尾巴一扔,蹭的跳出好远,落在洞的最底层,屏着气。洞口的光线一些儿一些儿漏进来,木无表情,漠然的君临,环视黑暗。耗儿望了一会儿,又想起刚才那一跳,没声没息,是怎么落地的?耗儿慌不迭的抬了爪子来看,尖尖细细的,并不曾生了猫一般的两团肉出来,那么尾巴呢?耗儿回转头去看自己的尾巴,拧拧屁股把尾巴弯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摆在面前。
尾巴尖儿向着自己,一动不动。耗儿盯着它。刚才那猫味儿是怎么来的?耗儿疑惑的向自己的尾巴伸了伸鼻子,尾巴微微颤了颤,似乎不是自己的。耗儿这下急了,猛的向自己的尾巴扑去,要捉住它看个究竟。这一扑,尾巴更不听使唤了,“倏--”的一下就缩到后面去了。耗儿不甘心,又扑,直扑到第三个圈儿,才蓦的停下来,想到了什么,紧接着恐怖的大叫了一声,发起抖来。
“吱--!”
耗儿半日惊魂不定,缩在最里头一堆烂棉絮上瑟瑟发抖。
梦境一天一天真实,它渐渐能体会捉到老鼠的幸福了。最近的一个梦里,它成功的捕获了流浪,那只从外地窜到这里的流浪鼠,它似乎一来就直觉的发现了耗儿的梦境,总是站在一段距离之外,冷静的分析耗儿。
(一)
“哈罗!耗儿。”第一次是流浪主动来找耗儿说话。“你看那只猫?它今天好象情绪不大好。”
当时耗儿正把头藏在洞口的安全地带往外看,看那只猫。那只猫曾吓得它魂飞魄散,把所有的油都涂在脚底才得以逃脱。可是说来也怪,那次魂飞魄散之后,耗儿平静下来,竟有些怀念当时虎口脱险的快感。对!没错儿,是快感!没命的跑,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四支脚爪子飞快的运动,不用去想如何支配它们,它们自己飞快的跑着。墙!洞!后面的猫!
呼--,耗儿把小命儿捡回来时,快乐得不得了。那只猫,多可爱!
“情绪?”耗儿望一眼流浪,一只老鼠也会注意猫的情绪?
流浪点点头,“你看,雅雅给它那么大一碟子鱼,它只是闻闻,就把鼻子拧到一边儿了,你要是走近一些,说不定还能听到它鼻子里不高兴的哼哼。”
走近一些?耗儿又看了一眼流浪,它一直觉得流浪在观察自己,就是在黑漆漆的洞里,它都能感到一种什么,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但是,这个鼠窝不是耗儿一个人的,它无权赶走它。“你没看到碟子里的鱼差不多啃光了?就剩幅骨头架子在上面,叫它吃什么?!”
说完耗儿转身就走了,但是那一碟子鱼还在它脑子里,鱼也不是没吃过,做为一只老鼠,还会有什么没吃过?但是那只猫面前的鱼,就不折不扣的诱惑着它,就是那碟鱼!摆在猫面前的。耗儿走去磨牙,一只老鼠最大的消闲就是磨牙了。把牙磨得尖尖的,什么时候都有利。
耗儿走后,流浪仍然在洞口观察那只猫。猫爬在那里百无聊赖,嗅嗅鼻子,再把舌头伸出来舔舔,从鼻子的上部两眼的中间,转着圈儿“哼”一声出来。这一声哼哼不疾不徐传到洞里磨牙的耗儿耳中,它“激灵灵”打个哆嗦,全身寒毛“唰”的张开。咯吱咯吱的磨牙声也陡然间停下来。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在流浪的脸上一掠而过。
(二)
星期三族里开会了。发布第三十二号世纪末红头文件,要大家注意饮食,不要光顾路边无牌摊档。事关人类响应世界卫生组织的二月十四号“世界无鼠日”,在目光所能及的范围内布置了大量的鼠药及各种美味的诱惑。诱惑的后面是鼠夹。雅雅还积极参加千禧年环球灭鼠小姐竞选,谁收集的老鼠尾巴最多,就能参加亚州旅行社的免费环球之旅。
据说雅雅已经进入决赛圈。
比赛进入白热化阶段。十位佳丽谁也不肯透露各自收集的老鼠尾巴。
“那怎么办?!我们也得生存呀!”聊聊叫起来。
“就是。人类也不过是一种生物嘛!大家都生存在同一个地球上,怎么就不能和平共处呢?”
“猫吃我们也就算了,那是自然规律。可是人类!我们就从来没有发明过捕人器灭人药什么的!人有人权,为什么鼠就不能有鼠权呢?!”
“就是!放眼世界,我们鼠口比人口多多了,为什么还这么弱势!”
“我们去游行!去示威!全世界的鼠团结起来,冲到世界卫生组织总部去,咬死他们!”
“冲击电台!电视台!视频网络!让全世界知道我们有生存的权利!”
“……”
耗儿的情绪很容易就跟着群情高涨了。一边挥着前爪响应,一边下死命的磨牙,时刻准备着,利牙向人类们耳朵上咬去!
群情汹涌,口号声声中,一个冷静而不屑的声音传来:“示威?你们还是想想怎么走出这个鼠洞吧。只怕二万五千里长征还没开始,就已经饿的死光光了。”
众鼠蓦得一惊,去看那说话的鼠,正是流浪。
流浪显得异常平静,只是尾巴尖儿不受控制的微微颤着,但是,流浪把它藏在屁股下面,不让人看出它故做的镇定。这样一来,它是多么出众啊!在这个鼠族中,就是族长,也只是参加鼠国中级干部研讨会,趁公费去过阿里山罢了,而自己,躲在货轮里偷渡大西洋,太平洋乃至零汀洋,真是小意思!谁能比得上自己见多识广?
一场激烈的鼠国运动,就在酝酿中让流浪给毙了。讨论会勉强挣扎了一会儿,终于在不了了之中散了,结讨是大家小心,各安天命。
耗儿在角落里深深的望了流浪一眼,开始憎恨他。
(三)
洞内的空气越来越紧张,每天都有亲友们因为觅食而一去不回。耗儿渐渐也开始饥饿了,用来磨牙的时间越来越多,速度越来越快。每只鼠都有不同程度的神经官能症,在行走、说话与进食时表现出一种烦燥与紧张。唯有流浪,每次见到它时,仍是那么不紧不慢,冷静而深沉的。
它是从哪里弄到食物的?
这天午后,耗儿小心翼翼的爬上阁楼,打算从那里绕道去邻居家。爬上阁楼时,它听到下面雅雅的声音:
“我就不信那些鼠都死光了!就要决赛了,我的老鼠尾巴还是那么多!听说爱林发动了所有的亲戚朋友替她收集,还有那些观音兵裙下臣什么的,哼。”
“你也可以找人帮手嘛。你不是整天上网吗?去网上发一封群体信件,叫那些网友每人送你几条不就得了!Internet世界嘛,还有什么多得过网友?”妈妈不急不徐的说。
雅雅一听大悟:“是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妈咪你真行!”说完把手里的什么东西一扔,就跑去开电脑了。
耗儿望下去,妈咪坐在沙发上织一件毛线衣,一团黯绿色的毛线在地上随着妈咪的手指在小范围内滚来滚去。可人坐在一边盯着那团毛线,鼻子里呼噜呼噜的,然后听到雅雅的手指在键盘上“嗒嗒嗒嗒”的飞舞。这些声音杂在一起听来,屋子里却是更静了。
“搞了那么多次灭鼠运动,就数这次最彻底了。”妈咪边织边说“好些天没听见阁楼上咚咚响了。不治一治,哪有这么安静!”
可人好象听懂了妈咪的话,抬起头看阁楼。耗儿登时吓得把头一缩,动也不敢动,生怕弄出一点儿声响。可人并没有扑过来,只是仰着头看,不动。
“那当然,以前哪有千禧灭鼠小姐,这都是我们的功劳。没有我们深入群众发动民心,上边说灭鼠,下边还不当歌儿唱唱。”
“喵--”坐在一边的可人低低的叫了一声。婉转。
“对了,咱可人好几天没吃到老鼠了吧?你看它,这几天特别静。”雅雅边飞着手指头边说。
“你还别说,这几天去买菜,所有的鱼都涨价了,一定是拿去喂猫了。”
可人盯着阁楼上边。
耗儿从楼板缝里看见可人望着自己的方向,它看见了我没有?耗儿一想,顿时有些发热,它若是向自己一扑,那就马上掉头跑;它若是心情好,不过来,只是望望,该多么美妙。耗儿去捕捉可人的眼神,从它的眼神揣摩做为一只猫的触觉。别动,你千万别动呵,这一刻多么美好。
雅雅在下面盯着屏幕大笑起来:“妈咪你看,他们说,现在鼠国处于严重饥饿状态,说不定会持续发展到鼠吃鼠的阶段呢。”
自邻居家回来后,耗儿染上了一种深沉,有点类似流浪,话越来越少,沉着眼睛望人。属于自己的那一堆棉絮许久没有扑腾了,很硬。但是,也不管了。黄昏时在过道里与流浪打了个照面,流浪的毛顺得特别刺眼,一根根。流浪朝它笑了一下,然后等耗儿开口,似乎耗儿主动开口跟它说话是理所当然且是流浪预料中的。耗儿果然觉得这时应该开口说些什么。
“去哪里来?”
“外头逛逛。”流浪说。
耗儿立时感到了自己的被动,流浪于自己无形中有一种逼迫感。耗儿望一下流浪,它在微笑,再定睛去看它的微笑,却又找不到痕迹。耗儿“嗯”一声,从流浪身边过去了。就在这天起,耗儿开始在梦境中捕捉流浪。
雅雅说:“……说不定会持续发展到鼠吃鼠的阶段呢。”……
(四)
流浪的笑,流浪压在屁股底下的尾巴,耗儿感到自己的瞳孔在放大,整个儿的吸进去,定住,你站着,别动!耗儿虎视眈眈的盯着流浪,一颗心往上提起二分之一,用肺的上部轻浅的呼吸,两只前爪暗暗的使劲,流浪!耗儿两只后腿“腾”的一蹬,向前扑去--流浪又在那里笑了,莫测,而后消失。耗儿的两条后腿在空里猛的蹬了一下,醒了。
鼠洞。
阴暗。平静。且深邃。
耗儿醒来,发觉这并不是睡觉的时候,留在洞里的老鼠不多,它们百无聊赖的磨牙,有两个在细细的说话。耗儿环视这个自幼就熟悉的鼠洞,再看那几只见惯的老鼠,忽然很想把自己藏起来。它又往墙角里靠了靠,下意识的去看自己的前爪,刚才那一扑是怎么跳出去的?他仍然清晰的记得刚才在梦里把腰猫成一张弓的感觉,每一块脊椎骨之间是怎样错落的,还有紧绷的皮毛与神经。
情况不好,大家都说能找到的食物越来越少。就是找到了,也要犹豫再三,才敢吃下去。然而就是这样,也不能把灾难完全避过去。他们在很多地方都发现被斩了尾巴的尸体,硬在那里。
大家都很累了,出来进去闷闷的不吭声,只是相互望一眼,就明白了全部的含义,食物、安全、生命。耗儿发觉每只鼠都有些下意识的学习流浪,把尾巴藏在屁股底下的越来越多。它找个没人的地方也试了试那个动作,把尾巴藏在屁股下,不动,静静的体会。尾巴藏在屁股底下时,背上的肌肉就会不期然的收紧,全身缩成一团,这样一样,竟莫名其妙的有种安全感。耗儿静静的体会了一下这种安全感,忽然想到什么,嘴角一笑,开始鄙视流浪。
聊聊在一边儿细细声的哭起来,滴嘀答答的,背上一耸一耸,两只前爪在脸上一把一把的抹。
“怎么了?”耗儿疑惑的问。
聊聊哭得很小心,望一眼耗儿,转过脸去仍是哭,但已经是努力的在抑制了。耗儿在旁边严肃的观察,它哭得有些怪,要是饿得哭,声音该是有气无力的,若是亲友死了,大可以放声号啕嘛,为什么要这么小心翼翼的?两样都不是,那么还有什么会令到一只老鼠哭得如此小心?耗儿沉在那里不出声,继续观察。
“我看到,”聊聊刚说三个字,又打住,转着眼睛扫了一圈周围,看到耗儿时,耗儿正盯着它,它忽然就说不下去了,顿了一顿,打个哆嗦,愣在那里定定的望着耗儿,然后,一回神,“倏”的跑掉了。
剩下耗儿一个人,拧着脑袋在那里想,聊聊看到什么了?为什么它那样看着自己,然后“倏”的跑掉?想了一会儿,觉得很无聊,肚子隐隐的又饿起来,去哪里找吃的?
一个很荒谬的念头上来,可人的碟子里一定还有没吃完的鱼!这念头一来,它脖子后的毛一根根竖起来,立刻耸了耸身子,伸伸头。耗儿犹豫了一下下,只一下下,决定看看去。
(五)
屋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耗儿趴着洞口往外看,听不到任何声息。可人不知跑哪里去了。耗儿定定神,爬出来,屋子还是那么静,它小心的绕过那几个鼠夹,窥视可人的餐厅。
有食物!
耗儿心里一喜,蹬蹬向前跑两步,又停住,望望,静得有点儿不大对头,雅雅、可人和其它老鼠都跑到哪里去了?世界仿佛一下子消失了,只剩下耗儿和前面那一碟子食物。快乐,快乐,耗儿理不了那么多,快快快的爬过去,探着鼻子。
这是什么?耗儿不解了。闻起来明明是鱼的味道,甚至是那种比较贵的吞拿鱼的味道,却不是鱼,一小块一小块,花花绿绿,浅浅的铺在可人的碟子里,没见过。
耗儿的大脑停止思考,不容置疑的捧起一大把往嘴里塞去,一股腥味儿从鼻子上部直冲大脑,它有那么一忽儿晕眩,停止了吞咽。待后脑勺儿渐渐缓过劲儿来,闭了眼慢慢的松一口气儿,身上的鼠毛一根一根一根嗒嗒嗒嗒自动排列了一趟。幸福啊!可人!耗儿的前爪快速的起起落落,把碟子里的怪东西尽情往嘴里塞。不知是由于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它用来支撑身体的那两条后腿微微颤着,使得它因不明所以的摇晃更加兴奋了。
耗儿很快就把碟子里的怪东西消灭干净了,而后抬起头来。
惘然四顾。
屋子里怎么还是静悄悄?刚才那一段快乐好象从来没有存在过,那一段时间象被什么人“啪”的一声从中间掐掉了。耗儿有点儿恍惚,转个身,仍然看这间屋子,太静了!不行,得回去。这种静叫人心里悬得慌!耗儿愣起耳朵又蹬蹬蹬跑回洞里,脸上不明所以晕得红红的。
进了洞,耗儿松下来,放慢步子往自己的棉絮走去。它最近换了床位,去到最里头最里头,两面墙的夹角。洞里还是老样子,只是空旷了许多。流浪和族长在一边吱吱的说着什么,族长正在迅速的衰老,一张脸越拉越长,看人的时候头压得低低的,而后把眼睛抬起来。流浪见到它进来,嘴里停了一会儿,看着它,不知为什么,现在耗儿一见到流浪就会想起可人,或者与可人有关的东西,例如,现在,它想到了刚刚咽下去的可人的食物。
耗儿抬抬头,缩一下鼻子,对视着流浪,继续往自己的床位走去。流浪的表情有些吃惊,继而做了个会心的一笑,继续跟族长讨论鼠国大事。它那么会心的一笑令到耗儿很不解,仿佛自己同它之间有着什么秘密,这令到耗儿很憎恶它。耗儿在心里冷笑一声,走到离自己床位最近的一块石头上磨牙。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雅雅在上面大发脾气:
“什么烂网友!在网上说的那么好听,一到网下就稀它妈烂了!几根老鼠尾巴,还真的成了绝世之宝,发了那么多妹儿出去,一根鼠毛都没见着!”
“一根都没有吗?”妈妈捧着一大袋猫粮走出来,可人呼噜呼噜着鼻子跟在妈妈的腿下,把屁股摆得媚态十足。
“有啊!要多少有多少,多漂亮的都有呢,全是电子卡片,我能拿这个去参赛吗?!”雅雅的眼睛狠狠的挖着电脑屏幕,不甘心的一封接一封打开伊妹儿。“又喂猫!不给它吃!叫它去抓老鼠!娇生惯养,不捉老鼠那还做什么猫?”
“算了吧,现在连鱼都买不到了。一上市转眼就卖光了,多贵都有人买,哪里还能捉得到老鼠?再这样下去,咱可人的日子就越来越不好过了,是不,可人?”妈妈抓了一大把猫粮放到可人的碟子里,亲呢的摸着它。可人只顾埋着脑袋吃东西,全不管嘴巴以外的世界。猫粮也不是不好吃啊,只是闲得慌,一天比一天胖了。
“妈妈,你不知道,还有更可气的!你来看这人怎么说?”妈妈凑过去,看见电脑屏幕上写着:“你和爱林都是我的红颜知己,再三冲量,我仍然不知如何取舍,我现在痛苦的边缘濒临,我从来不知道爱一个人和放弃一个人都是这么艰难……”
(六)
“妈妈,看样子咱们得想个办法,自力更生了。”雅雅从电脑前转过身子来很严肃的正视妈妈。
妈妈一愣,看雅雅∶“怎麽个自力更生法?”
“咱外边不是有个鼠洞吗?我就不信里面的老鼠都死光了!那老鼠爷爷死了,总还有重孙子嫡孙子滴滴答答的孙孙子在吧?一个孙子就是一条尾巴,你知道高考那会儿0.1分也是分,更何况现在是一千年才一次的千禧灭鼠决赛。一根尾巴!你想想∶一根尾巴!这意味着什麽?”
“你说了半天倒底是怎麽个自力更生法儿?”
“用火攻!”
“火攻?!”妈妈吓了一跳∶“烧了这房子?!”
雅雅白了妈妈一眼∶“至于吗?你想想,如果咱们在洞口生一把火,再用风把那些烟扇进洞里,那里头的老鼠会怎以样?”说到这里雅雅开始得意了,这一得意顿时失了女儿态,把二郎腿一翘,仰天大笑起来∶“它们一定奋不顾身的往外跑,咱就在洞口布一个大大的大笼子,一个一个,一个一个,哈哈哈,哼!看你个死爱林怎么跟我争!”
妈妈在一边儿目瞪口呆,听到雅雅继续说∶“我知道那三十六计是怎么来的了。孙子以前一定是个卖老鼠药的,怎麽着也得弄幾根老鼠尾巴挂在药担子上。那就得去捉老鼠,这一捉,他想出三十六計了,出了书,赚了钱,高帽子一戴,谁知道他以前是干什麽的!”
说话间鼠洞里就浓烟弥漫了。
(七)
最先咳起来的是那几个年老饥饿的长者,他们咳完之后全体鼠民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一阵骚乱,只有气力的青年鼠在里面跳来跳去,族长扯了嗓子吱吱叫着∶“不要乱!不要乱!大家想想办法!”火气较大的青年鼠旺起来:“想!想个屁!一早就要求增加走火通道,你们干什么去了?!”“就是就是,咳,咳咳,吱,早先还说增加粮食储备,也不见你们做些什么,就咳,咳咳,就知道嫁女,嫁到天上又怎么,咳咳,也不见天兵天将来救咱们?”“吱吱咳┅┅”
吱吱声此起彼伏,烟势越来越浓,已经避无可避了。渐渐就听不清到底在说些什麽了,只有一片咳杖声。就在族长急得几乎把胡子拔光的当儿,流浪发出异乎寻常的叫声∶“大家不要吵!咳咳!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咳,咳咳,洞尾左边有条排水沟,大家闭了气,一个猛子扎过去,咳咳,动作快一点儿,咳吱--”话音未落,族长已经拽着几只幼鼠冲到沟边了,站在那里,又犹豫起来。就犹豫的当儿,另外几只鼠已经奋不顾身的跳进去了,扑腾两下,就不见了,那一定是逃出生天了。这下子洞内所有的鼠都挤到这里,“扑通扑通”一个接一个的往上跳。
聊聊也挤过来,排在几只相熟的鼠后面,等着往下跳。洞内的烟更加浓了,有的已经等不及跳就被浓烟呛得昏过去,倒在那里。就是闭了眼睛捂住鼻子也无济于事,不得不咳,一咳就止不住,一声声几乎背过气儿去。聊聊闭着眼凭感觉往前挤,无意间睁开眼时,看到流浪捂着鼻子站在排水沟边,正好向它看过来。聊聊忽然想起什麽,全身一震,竟不敢再向沟边挤去,烟熏得它不得不把眼睛重新闭起来,糊里糊涂踉踉跄跄就东倒西歪起来。
在外头扇了好一阵风的雅雅把自己的眼泪都呛下来好几串,也不见想象中一个接一个的老鼠跳出来,气得把扇一扔,揉着眼睛走到一边儿去,正待发脾气,却听到古怪的几声咳嗽声,妈妈大叫起来∶“有了有了!雅雅快来!快来!”雅雅回过头去,见到一只半大不小的老鼠在笼里扑腾了两下,极古怪的“吱吱咳咳”几声之后,趴在那里不动了。
妈妈跟雅雅顾不得烟熏,兴奋的趴在那里又使劲儿的扇起来,死死的盯着洞口,扇扇扇!
“没了?”
“没了?”
雅雅跟妈妈面面相觑,不肯相信。
末了母女俩拎着大大的大笼子,里面装着可怜兮兮的聊聊,疲备不堪的走进屋里,一如泄了气的中秋灯笼。
“真不明白!”
“就是,怎么才一只?”妈妈有些怕雅雅了。
“一只有什么用?还下了那么大的工夫!”
“咱再想想有什么办法?”
“想?能想早就想出来了!后天就决赛了,爱林那边春风得意的,肯定占了上风!”
雅雅盯着笼子里聊聊,竖起眉毛喘气儿,聊聊无辜地趴在笼子中间,连团团转也不会了,那条尾巴绻了个弧形拖在身子左边,也不记得学学它们把它压在屁股底下,一句话,它吓傻了。
别的老鼠都跑到哪里去了?这是最后一只老鼠了吗?雅雅不甘心的围着聊聊转个圈儿,再转个圈儿。看看那根价值连城的尾巴,几乎仅仅用眼光就能把它割下来,不,是剁下来。尾巴,尾巴,最后一根,最后一只老鼠了吗?最后一只,瞧瞧,这老鼠趴在笼子里动也不动,它一定是知道自己的命运将如何了。雅雅越瞧越可怜,差不多从聊聊的眼睛里看到泪珠子了。雅雅呼出一口气,灵光一现,福至心灵,一个念头“腾!”的窜上来。
“我不参赛了。退出。”
雅雅斜着脑袋晃着身子倚在门框上对妈妈说。
“什么?妈妈又瞪大了一下眼睛,近来为了雅雅的事,妈妈已经变得小心翼翼了。
“退出啊。”
“就算爱林的多过你,你还可竞选亚军啊。怎么一下子就放弃了呢?”妈妈小心的说,生怕又激怒或者伤了她。
“我才不希罕这个环球灭鼠小姐呢!不就是出风头么?哼,让她得意去!”雅雅剔着手指尖儿闲闲的说,眼睑向下垂,鼻子翘得老高。“我自然有办法,就算最后她赢了,也赢得不光彩!”
聊聊忽然堕到五彩云霄,享受起特首级待遇了,喝的是法国矿泉水吃的是鸡炖翅,睡的是丝绒软榻,独不过住的不是半岛酒店,仍是那大大的大笼子罢了。
(八)
鼠族经过这一次逃难,族长的威信迅速降低了。众儿郎纷纷把仰慕投向流浪,在他经过时为他让路,并把发生的大大小小事情以小道消息的形式悉数向他汇报。族长只是更加阴沉的从鼠民面前走过,无事也要走上几回。深皱着眉头思索民生问题,例如走火通道以及起草国家颠覆罪草案等等。几乎哪里都找不到粮食了,数只不懂事的小老鼠贪一时口腹,竟然吃了观音土,腹胀而死。
且死无全尸,尾巴不见了。
除了耗儿没有人留意到那几只小鼠的尸体少了一只,去了哪里?
耗儿的生活越来越简单,觅食、磨牙、睡觉。所有的闲聊和沟通都被删除了,独来独往,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肯跟人交换。觅食归来,除了必要的磨牙,剩下的时间统统用来睡眠。
只有在梦里,它才能感到那种不受任何压制的释放。想伸懒腰就把脊椎用最大的力度弓起来,想放大瞳孔时周围立刻变得漆黑,垫起脚轻轻的软着陆,不发出一丁点儿声音。把耳朵用另一种方式支起来,每一根放开的毛孔里都穿透着一种快感,努力的抑制住心跳,然后,流浪,出现在前面。
梦境里的流浪一天比一天具有暗示性,仿佛洞悉耗儿所有的心理,在那里别有用心的笑。这种笑穿透到梦醒时,每一次耗儿接触到流浪的眼神,都能得到印证--流浪用眼神对它会心的一笑,会什么心?
耗儿越来越憎恶流浪,这种憎恶令它感到流浪无时无刻不在注视它,它只有日复一日沉迷于睡眠。
这个游戏现在已经很熟练了,你跑吧,把嘴尖尖的贴着地溜过去,必定有个洞口在那里等着你钻,耗儿不动声色的盯着流浪,只消把耳朵稍稍转转就能收到一切。梦里面流浪所有的深沉与睿智都不见了,只是一只鼠。耗儿居高临下的看着流浪在眼前只剩下原始的本能,每一个动作和表情都那样了如指掌。心跳,流浪的尾巴,耗儿再次腾空扑了过去,在那一间张开指间的利爪,要深深深深的刺进流浪的体内,抓牢它!
今天,那个一向出现在前面等着它的洞口不见了,流浪在逃生时忽然无洞可进,在转弯的一刹那,耗儿轻巧的控制住速度与方向,及时伸出来的利爪终于落在了实处,那是怎样的一种温暖和快感啊!一秒钟分成亿万个单位细细的前进,流浪的体温一点点一点点穿透血肉浸上来,一只鼠的身体也会这麽美妙!耗儿兴奋得无法控制自己,这麽久以来的凝聚,终于在这个绝妙的感受中释放了,一个声音在嗓子眼里抖了三圈才之后颤危危的发出来∶
“吱--呜, , ”
流浪蓦的转过头去看耗儿。
耗儿睁开眼。
指尖很痒,耗儿把两只前爪使劲的互相搓搓,并没有长长的利爪生出来,不,全身的每一个神经末稍都痒,血液里兴奋着一种不知名的DNA,这 刚才的幸福是多么大的反差啊。这些梦很是折磨它,它开始为自己是一只鼠而感到悲哀。
流浪隔了七只老鼠往这边走来,刚从梦中醒来的耗儿两眼发着绿光,盯着它,一动不动。流浪用一种近距离的关爱看着耗儿,身后跟着几只虔诚的青年鼠,它们默不作声。
耗儿被折磨得很瘦了,颧骨高高的耸起来,脸上一片潮红。它沉静的看着流浪走来,流浪的毛色依旧透亮, 它的睿智加在一起,显得那样出众。
它怜悯的看着耗儿,如一位神父,然后,以一种过来人的口气缓缓的说∶“其实,你也可以┅┅”
(贞德是在哪一年被什么人处死?她临死的时候到底信不信宗教?
十二月的每一个地方都会下雪还是七月里海水一定要上升?那些灵
长类的动物发起战争关怀爱滋,绘出一幅幅的神话而后来解构它们
,熊猫不是猫鱼狗不是狗海马不是马,什么人不是人?)
……
“我不!”耗儿打断流浪。
它用一种近乎仇恨的眼光狠狠地望着流浪,那些青年鼠默默的跟在后面,显示虔诚。耗儿心里的悲哀一下子升到顶点,几乎要流下泪来,一些什么梗在心头至喉咙之间,它的胸口快速起伏,呼吸急促而委屈。流浪这样子看它的眼神令到它倍感难受。自己一天天消瘦,梦境一天天成熟,一些事情那样清清楚楚的明白在心里,面对现实却束手无策,那样的不可调和。
耗儿努力地抑制住四肢,别过脸去,面对流浪的关爱深深觉得耻辱,无可遁形。长时间以来与流浪暗地里的揣测和观察一下子落到了实处,它需要渲泄,需要倾诉,需要掩饰和理解,但是!不是流浪!!它鄙夷的看一眼流浪,带着股傲气压抑着颤抖的身子走开,走开的同时,它莫名其妙的想起了聊聊,还有那一次突然中止的谈话。
他走到一个没有同类也没有食物的地方,开始哭起来。咿咿噎噎,然后越哭越大声,继而开始号啕了,似乎用怎样的方式哭,都不足以渲泄掉心里的抑郁,但是,委屈无所不在。它只想哭,要从胸口以及喉咙里发出声音,打破些什麽,眼泪只是任性的流罢了,它的多少并不能代表什么。耗儿边哭边觉得手脚无处可放,不知做些什么或是摆个什么资势,只是茫然的蹲在那里,哭。
很久,咿噎声慢慢的停住了,耗儿的身形略微动动,看看四周,仍是那些熟悉的墙根以及泥土,窗子在一米以外,木头棂子,第四个格子上浮着些浅浅的牙印,不知是哪只鼠经过时留下的。这么熟悉!耗儿一生下来就在这个鼠洞和它的周围生活,每一处的地形、气味、乃至时间,都那么潜移默化,进入它的大脑皮层,闭了眼睛也能准确无误的窜进洞里。
夜来了,月亮大而准确。
静得不能再静了,那些蟋蟀都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脚下的泥土开始微凉和湿润起来,最后一滴眼泪还颤悠悠的挂在一棵草尖儿上,映着月光“叮”的一声。耗儿的呼吸平缓而悠长,温柔得不可思议,然后它开始莫名其妙,觉得自己哭的毫无道理,刚才那个兴奋、悲哀、耻辱、委屈和痛哭的耗儿那么遥远,不可及,似乎是另一个生物。它把两只前爪互相搓搓,又闭闭眼睛,不知道自己是谁,在什么地方。
(九)
这一天终于来了,万众期待,翘首仰望,终于把星星月亮盼出来,公元二○○○年二月十四日,PM7:00的时候,万人空巷,家家户户的电视机擦得雪亮雪亮,映出五颜六色的画面,看啊!千禧环球灭鼠小姐绝赛开始了!伴着5111│5211│5┅┅的乐曲声,七位冲过五轮筛选和准绝赛的灭鼠小姐美仑美涣的出场了。她们不包括后台躺着的两名因心动过速而需要服食日本救心丸的入围佳丽,另外一名佳丽临时怯场,不知所终。
今次绝赛的热门佳丽无疑是3号爱林和7号雅雅。她们巧笑倩兮的站在演播厅的灯光下,红粉霏霏。现在进行的是抢答题,主持人捏着张小纸块儿眼光在佳丽们脸上扫来扫去,嘴里念着∶“下一题∶公鼠和母鼠的瞳孔有什么分别?”这问题一提出来,几位跃跃欲试的参选佳丽顿时愣在那里,公鼠和母鼠的瞳孔有什么分别?她们捉了无数只老鼠,斩了成千上万条老鼠尾巴,谁也没有留心过公鼠母鼠的瞳孔有什么分别。最紧张的是爱林与雅雅了,她们现在的积分和现场表现不相上下,要知道,一分也是分啊!爱林的樱桃小嘴闭得紧紧的,大脑飞快的运转。雅雅盯着主持人的表情,把手放在抢答器上,随时准备摁下去。她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爱林,一边在大脑里同时操作着三个飞快的运算∶一、公鼠和母鼠的瞳孔有什么分别?二∶爱林抢先答出来会怎么样,自己先答出来会怎么样?三∶现在是不是最好的时机宣布退出绝赛?第三个运算严重影响着前面两个,让那些思维元素无法正常跳跃。爱林的身形微微动了动,即刻被雅雅收到眼角的余光里,她想出来了吗?心一慌,心一抖,抢答器就响起来。她把铃给摁了。
万籁俱静。
不单止台上佳丽,现场所有的观众都被这个问题问住了,答案是什么?众人的眼光齐刷刷看过来,主持人笑咪咪的看着雅雅,以最大的鼓励请她回答。
7号佳丽?主持人在请7号佳丽回答?雅雅顿时懵了一秒钟,手指又颤了一下。现场观众全看着自己,她不自觉的又挺挺腰,一个标准且绝对正版的微笑开得更完美了,怪不得那些娱记都说她镜头感十足。要答问题,对,要答问题。“是,”她眨眨眼睛,又笑一下∶“是,”她小声咳一声嗓子,慢慢的说∶“公鼠和母鼠的,瞳孔分别是,公鼠的瞳孔,生在,公鼠身上;母鼠的瞳孔生在母鼠身上。”讲完第一句的时候第二句就很顺了,讲完第二句的时候雅雅就很轻松了,这一轻松万方仪态就更不得了了,雅雅的大眼睛顶着白雪公主一样加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的。对不对先搁住,大伙儿正齐刷刷的看我呢,台上台下仍是一片寂静,谁也拿不准儿这答案对不对。大家非常齐心合力的等着主持人来宣判。
主持人很有经验的卖个热关子,定定的持续五秒钟,不紧不慢的宣布∶“7号佳丽答案--”音乐声响起∶“蹬蹬蹬--当!!”
“正确!”
观众们欢呼起来,这种惨绝人寰的问题居然被答出来了,他们顿时感到与答问题的7号佳丽贴得紧紧的,紧紧的,对视着主持人。
雅雅身边的计分牌轻轻的翻过去两张,加分。爱林的眼睛在灯光错落的一刹那变成粉红色。
一轮嘉宾表演之后,要公布此次灭鼠大赛最重要的一环--参赛佳丽的灭鼠功绩。胸脯挺得高高的爱林把腰又直一直,感觉到自己的小蛮腰是那么幼滑,不用看就知道自己的曲线哪里丰满哪里纤细,真是尤物啊。她把两只脚相互踮了踮,随时准备踏出去向现场观众致谢。主持人故作神秘的站在主持台前开信封,做出一封比一封惊讶的表情,众佳丽站成一排微笑着等待,现场没有音乐。
雅雅不声不响的款步从佳丽群中走出来,站到舞台最显眼的地方,咚咚的心跳只有她一个人听得到,千万不能脚软,千万不能脚软!
现场观众有些低低的嗡声,不知怎么回事。主持人愕然的转过头来,一时有些转不过弯儿。雅雅已经走到舞台正中间的一个话筒前,环视台下,台下交头接耳,雅雅耐心的等他们静下来,保持一种仪态。主持人这时也缓过神来,及时救场∶“请问这位佳丽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呢?”
灯光及时移到雅雅身上,从上前方映下来,舞台上一个圆圆的光圈,雅雅站在中间楚楚动人。工作人员调准镜头对准雅雅,如临大敌,拿不准这位佳丽的意图到底如何,负责镜头切换的几位靓哥哥们头上细细的冒出冷汗,娱记们更是不可错过这难得的机会,任何时候,任何突发事件对他们来讲都是恩赐,衣食父母啊!气氛一下子凝起来,雅雅按耐住心跳,不露痕迹的深呼口气,娇憨、婉啭、大气、镇定、淡泊、宁静、激动地说∶
“我退选。”
众哗然。
闪光灯拼命地爆炸起来,娱记们飞快的按快门,奔走,以各种不同的角度报道这位世纪小姐的风姿。良久,主持人才将场面控制下来,问雅雅为什麽在这个关键的时候退选,放弃后冠。
雅雅耐心的等待观众们平息下来,飞了两朵桃花铺在脸上,“我实在忍受不了良心的折磨了,我发觉我们现在在做一件非常残忍的比赛,我忍耐了很久,现在受不了了,所以,我决定放弃进行千禧环球灭鼠小姐的竞选。”
“我们在做什么?响应世界卫生组织的灭鼠运动吗?不,我们在破坏生态,破坏与人类息息相关的自然生态,在自生自灭!”
“大半年以来我们都在以极大的热忱参与灭鼠,我们的早餐里不再有令人做呕的老鼠粪便,衣柜里不再有老鼠留下的痕迹,但是你们发现没有,老鼠越来越少后,大部分的猫转去吃鱼了,可是现在你们再看,菜场里已经很少有鱼的踪迹了,超级市场里猫粮的价格一天比一天贵,越来越多的猫营养不良,生殖率降低,我们不仅仅是在灭鼠,同时也在灭鱼,灭猫。更可怕的是鱼类糟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冲击,直接影响着海洋生态,海洋生态的破坏意味着什麽?气侯、气温、降雨、台风,海水上升,臭氧层破坏,我们在自取灭亡!”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这就是我放弃竞选的原因,我们怎么能够如此随便的而且撤底的破坏生物链呢?在这里我想呼吁大家,爱护生态,支持环保!”
雅雅说到最后时热泪盈眶,面对着有“TVB”标志的摄像机眨着泛着泪光的大眼睛,以一种极其动人的姿态把它们流下来,恰到好处!观众们静默片刻之后沸腾了,一起高呼∶“爱护生态!支持环保!”“7号我爱你!”雅雅不知是被自己激动还是被观众感动了,一边流泪一边微笑着感谢大家,解下身上那条“最上镜小姐”的绶带,捧到主持人面前,慎重、凝重、庄严的递给他,两眼直视。刚才真正的感动了一下,眼圈发红,可是鼻子千万不要红啊,这时候所有电视直播的摄像机都对着我呢。
耗儿趴在阁楼上从电视机里看到这里时,激动的想掉下来,雅雅啊!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一直不知道她是这么一个富有爱心的人!那次火烧鼠洞事件一定是别人唆使她干的,电视上雅雅向主持人请求,请妈妈帮她拿一件小小的礼物上来给大家看,主持人一口答应了。妈妈拎了事先准备好的粉红色笼子上来,雅雅在激动的心情中缓缓揭开蒙在上面的金丝绒,聊聊油光水滑雍容华贵的趴在里面,灿眼的镁光灯刺得它眯起眼,迅速又茫然的转个圈儿,把尾巴伸在镜头前,上面系着一个小小的粉红色精巧蝴蝶结。
“嗯?它不是男的吗?!”一个声音冷不丁从耳边传来,吓了耗儿一跳。
原来是流浪,它不知什么时候也悄悄的爬上来了,还跟耗儿坐在阁楼上的同一块木板上。看样子,是坐了好久的呢。耗儿下意识的去看看它的前爪,果然看到它掌心里丰满的肌肉。“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一点儿都听不到?”它冷冷的对流浪说。
“好一会儿了。我看你看的入神,就没打扰你。”
“你已经打扰了。”耗儿没说出来,只是瞄它一眼,说不出的憎恶。雅雅在电视机里慷慨陈词∶“当我捉到这只老鼠时,它那楚楚的眼神打动了我,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这样一只充满灵气的老鼠?大家想想,这也是生命啊!”雅雅说到“楚楚的眼神”时,联想到自己,一时间无比自怜∶“这只可爱的老鼠,她也许还没有谈过恋爱,也许还没有尝过做母亲的滋味,我们,人类,有什么权力剥夺她做为一个生物的权力呢?让世界充满爱吧,观众朋友们!”镜头推近,特写∶雅雅的眼里闪着泪光,鼻子下面亮晶晶的闪了一下,而后聊聊的特写,尾巴尖儿上粉红色的蝴蝶结,叫人想起初生的女婴。
耗儿本能地感到流浪那边有些不妥,拧过头去看,流浪的瞳孔极细微的放在了一圈,这一点相信除了耗儿谁也不能留意到。流浪看到耗儿观察他,耸耸肩,把尾巴打个圈儿,说∶“你看聊聊,我说怎麽不见他了,他交了好运呢。”耗儿不作声。耗儿想起聊聊那次莫明其妙的哭。“这下好了,人类再不会对咱们赶尽杀绝了吧,咱们的灾难总算是过去了。”耗儿仍旧不作声。
流浪这才停下来认真的看耗儿,耗儿一动不动,只是望着它,呼吸悠长而沉静。耗儿的眼神悄无声息漫过所有的时间与屏障,直透流浪的底层,流浪蓦得打个寒颤,耸起腰来,喉间被什么死死的扣住,说不出话。
如如不动,耗儿感到自己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境界,周遭的空气起了一种质变,透明且带有一种胶质的流动,所有的空间都向自己敞开,流浪那样清晰的趴在眼前,不远不近,而自己一动不动间已经封死了它全部的退路,仿佛仅仅用眼光,就能够轻而易举的将它淹死,而后消失的无影无踪。耗儿甚至有些疑惑了,很明白,这是现实,为什么流浪显得那么懦弱、单薄?它值不值得我扑过去,把所有的积蓄都发泄出来?然而爪子已经伸出,在木板上使着劲儿,全身的肌肉都凝聚起来了,脖子上的鼠毛一根接一根竖起来,凛冽而尖锐,就在屏幕上的聊聊衬着观众观呼声绕场一周时,耗儿向后一顿,猛的往前扑去∶
流浪叫了一声∶“喵--”
°°°°°°°°完°°°°°°°°°°
原文由【 扫红 】 于 2000年10月20日 16:47 发表于尚書屋文化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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