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后小说创作流程
秦宇慧
第三节 新体验小说
"新体验小说"是对"新写实小说"的一种发展和继续，它是在"新写实小说"对真实性的注重基础上，进一步强化"小说"与"真人真事"的联系，使小说具有了某种"新闻"的性质。
"新体验小说"的构想是在1993年末由一些北京作家提出的。1994年初，《北京文学》打出"新体验小说"的旗号，发起人包括陈建功、赵大年、郑万隆、刘恒、刘震云、母国政、许谋清、毕淑敏、李功达、刘毅然、刘连枢等。
所谓"新体验小说"，即要求作家在创作之前亲身体验他所要表现的某种生活环境，甚至自己暂时加入到那种生活当中，以取得与所要表现的人物相同的"心理体验"，从而使作品更具"现场感"。叙事者无论在选材还是叙事，都将"亲历性"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使作者的"亲历"成为小说的线索。由于作品强调的是作家亲身切入真实生活的体验，因此它将排斥"有因有果"的戏剧化情节，而着重表现某种生活氛围、生活场面，某种人的生活感受及作者对所展示的生活内容的主观评价。
"新体验小说"要求有纪实文学的真实性、散文的体验与情绪化以及小说的创作模式：如人物、情节、语言的感染力。作者本人参与小说的情节，这样便打通了现实与艺术的界限，增强了作品的可信度。
事实上，中国当代文学早在建国初甚至更早就提倡作家"深入生活"。这在当时甚至成为作家奉行的一项策略（如赵树理、艾芜、沙汀），只是这一名词在八十年代之后很少有人提起，作家大多乐于闭门造车（纯文学实验者更是如此）。在这个角度上讲，"新体验"虽然算不上什么开创性的提法，但不失为对当代"沙龙"作家的一种提醒。而且，从"新体验小说"大多的创作实践看，其中所展现的现场感、真实感和新闻特征的确与传统小说创作有很大区别，可以看作是小说与报告文学的一种结合方式。由于小说的"新闻性"特点，它满足了读者对陌生生活领域的好奇，因而具有较强的可读性；又由于小说的"主观性"的掺入，而使小说家可以阐发自己的观感，增加作品的理性意味。
新体验小说的代表作有如下几篇：袁一强表现京城"板爷儿"生存状态的《"祥子"的后人》；徐小斌展示中缅边境玉石交易的《缅旬玉》；王愈奇反映都市换房交易内幕的《房主》；许谋清以乡镇企业家为主人公的《富起来需要多少时间》；李功达展现乡下人与都市人之间鸿沟的《枯坐街头》，等等。
在这类作品中，最成功最具影响力的是毕淑敏的《预约死亡》。
出身部队的中年女作家毕淑敏在这部中篇小说中表现出严谨的创作态度。小说以纪实手法揭开了"临终关怀医院"的帷幕。作者以一个肝癌晚期患者的身份住进了这个中国最接近死亡的地方，展现了这里的工作人员、病人和家属的生活状况和种种心态。小说触及到一个几乎从未有人关注过的话题：普通人的"死亡"，一个所有人必将面对的问题。作者以"炼蜜为丸"的方式，从实际素材中提炼出自己独特的体验、感悟，挖掘面对对最平常的"死亡现象"时各类人的不同心态，展示人应该怎样死。从体面的尊严的死亡升华到真正的人生与人性美，引发人们的哲思。同时提出了社会对"垂死者"缺乏关注、缺乏同情的问题。
小说涉及到很多非常敏感的问题。如作品中一些情节关系到对"安乐死"的问题的争议：小说中有一个情节是一个即将赴德留学的儿子如何要求让弥留之际的母亲出院，其目的是早日送从小抚养他长大的母亲归去，并携带母亲的骨灰远走天涯。出国的机会他不愿放弃，但他又无法做出让母亲"安乐死"的决定，他在自白中说："我的妈妈会在一个特定的时间死去，而那个时间正是由于我给她吃了某种东西，这个结论会使我痛苦万分。我的灵魂将终生在有愧于母亲的阴影里徘徊。"小说中另一个情节刻划了一个在极度病痛中一心求死的老人与孝顺的家人间的矛盾。而医院的医生对这个问题的处理也十分矛盾。"安乐死"显然与中国人的道德观念强烈抵触，但对它的存在又并非毫无道理。再如小说中表示了中国对毒品销毁措施的疑议，认为对于医疗事业来说，这是一种极大的浪费。
由于作者在医院中的切身体验，小说中人物的行为、语言显得非常生活化，真实动人。如作品中描写了一个美丽的护理员小白，小说用近乎"采访"的方式阐明了小白对这一工作的态度，小白认为这些垂死的老人"没有一丝害人之心，像婴孩似的．．跟他们相处，充满静谧与安宁……这里是人世间最善良的角落。……我不是可怜这些快死的人，是敬畏他们。他们就要到另一个地方却了，我奶奶就住在那里……"这一番话，摆脱了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而从人性的角度表明了护士小白留在临终关怀医院的原因，显得格外真切动人。同样，作品也描绘了医院的一个年青医生对病人们的耐心与宽容，他同情他们，但他又因工作的辛劳与待遇的微薄而希望调动－－这种普通人的矛盾心态的展现，使作品充满了真实与无奈。
《预约死亡》力图向人们展示生活中的真实与人性，同时，毕淑敏也希望用这篇小说向人们展现这样一种创作观念："真正的小说家应该也必须是思想家。"
"新体验小说"虽然看似有明确的理论、纲领，但创作实践并不很多，即使是被挂上"新体验小说"名头的一些作品，也并未严格遵守自己定下的原则，大多数作品都是浅尝辄止，只展现了某种社会现象而已。如发起人之一的陈建功创作的《半日追踪》就是一篇仓促完成的急就之作。因此，许多人认为"新体验小说"这一名目不过是《北京文学》用于组稿的一种策略，其目的主要在于"哗众取宠"。
然而，这些"新体验小说"创作原则的提出无疑为当代文学增加了一点新的创作思路，如果果真能在创作中抱着"对当下社会、生活真实状态的关切态度",那么既可以摆脱近一时期沉缅与在虚构历史故事中演绎个人感悟的狭窄范畴；又能够在新写实小说对生活原生态的表象再现基础上，渗入作者的真诚情感和对生活的顿悟，这样无疑将会大大增加作品的深度。
前面说过，"新体验小说"中吸收了"新闻"的性质，这种性质在不久后被进一步发扬，由《春风》杂志在1994年推出了"新闻小说"。但与"新体验小说"相比，它并未提出什么新鲜的观点，影响也更加微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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