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后小说创作流程
秦宇慧
第五节 留学生小说
"留学生小说"，又被称为旅外小说、新移民小说、域外题材小说，它的兴起是与改革开放后席卷中国大陆的"出国热潮"紧密相联的。虽然，"五四"时期在《沉沦》中表现出的、源于中西文化心态的差异产生的困惑与苦闷和斩不断的"乡愁"仍旧是域外题材文学的一大母题，但是，它的主题已不再局限于郁达夫式的悲戚与呐喊，新一代的移民是怀着对更美好的生活的热望奔向异国的土地的，他们身上的欢乐与苦涩更具心理层次的多元性，所描写的内容也更加丰富与多彩。因此，这些作品在所表现的内容上，又可以分列出更为细致的主题倾向。
下面我们来介绍一下旅外小说着力表现的几个主要内容：
（一）"淘金者"的异化与苦难：
毋庸置疑，于八十年代兴起的出国热潮中，绝大部分人内心躁动的是对淘金的热望，出国发财，是他们坚定的信念与极大的信心。然而，在异国赚钱过程中所受到的肉体艰辛与精神压抑却是他们始料未及的，因而，对打工者在异国他乡艰窘的生存状态的精细描写，就成为域外题材文学的一大主题。
这一类作品中最有代表性的是樊达祥的《上海人在东京》，这部长篇小说小说以第一人称叙述了上海记者祝月离开妻、子来到日本后的经历。小说剖白了留学生令人艳羡的异国生活背后的苦涩与艰辛－－如文化掮客的背信弃义、日语学校的黑暗内幕、高田马场非人的苦役劳作、自己同胞的彼此倾轧……最令人悲哀的是，在种种重压下，这些留学生为了面子却不得不向家人谎称万事如意，以至于使更多怀着美好憧憬的人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家。
小说的语言比较幼稚粗糙，感情表达也因过于外露而缺乏含蓄，缺少思考的味道和应有的历史、文化深度。作为文学作品，这部小说吸引人之处主要在于题材的"陌生性"上，即它所描写的东京留学生活可以满足在出国热潮中圈外人强烈的好奇心。同时，由于小说主人公祝月的身份及生活经历与作者的相似所造成的作品的"自传"性质，也增加了小说的真实力度，从而感染了一批读者。
在域外题材文学作品中，有许多相类似的情节，即无论以何种方式出国的人，也无论以前在国内是什么身分，干什么工作，到了国外，总是首先以打工者的姿态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或涮碗洗盘、或杖扫庭院、或当保姆甚至粗工苦力，更有甚者，以背拖死尸为业。事实上，这些人在国内时大多都曾经是"天之骄子"，然而在生存和"面子"的压力下，他们不得不屈尊操起体力劳动的"贱业"，而一旦成为"体力劳动者"，一旦加入到金钱社会残酷的竞争中，他们就发现自己再也无法找回从前的自己－－他们的本性已经在严酷的生活中被"异化"。于是这种对人的本性的异化，也成为这类作品中着力揭示的一个主题。
如在王小鹰的《天涯客》中，描写了在美国波茨坦大学留学的小叶，为了拿到奖学金，常常熬得双眼凹陷，嘴唇焦裂。到了暑假，别的同学都到风景宜人的外地度假去了，而她却为了下学期的学费，不得不到餐馆打工，整天忙得晕头转向。如果说，身体备受煎熬还是调节得过来的话，那么，精神、心灵、人格上所受到的屈辱折磨却是难以平复的。由于小叶相貌出众，便招惹出了一系列麻烦：酒鬼无事纠缠；同事卷毛借护送之机想占便宜；最后，因为她拒绝了经理的非分要求而被借故炒了鱿鱼。生活逼得她走投无路，为了坚持学习，她把自己的血和肉、脑力和体力、青春和美貌全都拼上去了，以致于她常常不寒而栗地想到："等我念完书，肯定会变成个又老又丑的老太婆的。"生存尚如此艰难，何谈学业事业？小说中另外两个人物，一对中年赴美的夫妇，为了生存下去不得不弃学从商开餐馆。可这条路也布满荆棘－－他们先是被心狠手黑的洪先生讹去了四处筹措的四千元钱，后又遭亲弟弟落井下石。经过一番奔波苦斗，餐馆终于开起来了，而且生意还算不错，但是，一想到自己曾是清华毕业的工程师和复旦新闻系的研究生，他们又怎么能高兴起来呢？只有满怀的酸楚无处诉说。更可悲的是，他们不知道要在这条路上走多长时间，还能不能重新捡起自己那些失落的梦。
（二）中西文化冲突中的尴尬困境：
对于众多的留学生们来说，立稳经济的脚跟当然是前提条件，但即使生存已经有了保障，也不意味着他们在异国的生活就可以一帆风顺。摆在他们面前的一个更深刻的也是更加难以逾越的障碍是来自他们自己内心的矛盾。虽然他们渴望进入自己所选择的新的环境，成为这个国家的一员，但作为一个成年人他们身上却打印着自己民族文化母体深刻的印迹，无论在生活习惯、价值取向、道德观念还是思维方式上都与西方文化有着极大的差异。因而，他们在与自己文化观念格格不入的全新环境中，一时茫然失措，陷入尴尬的窘境之中。在域外题材作品中，表现这类主题的作品可以说是为数甚众。
我们仅以因被改编为电视剧而广为人知的《北京人在纽约》（作者曹桂林）为例，分析一下这类作品的具体表现。
小说讲述了一对夫妻到美国后的经历。主人公王启明在大陆是一个优秀的大提琴手，他的妻子郭燕则是某医院的医生，这对在国内属于较高的生活阶层的典型知识分子，满怀开创新生活的希望来异国，不料一旦踏上美国的土地，就沦为为生存而挣扎的生物体。在为金钱拼搏的过程中，他们夫妻原有的稳定的生活模式被打破，彼此感到令人惊恐的陌生感，于是十几年的夫妻关系迅速土崩瓦解。两人离异后，生存的问题渐渐解决，然而在重新建构家庭的问题上却受到更大的传统伦理道德的困惑。首先，王启明和阿春的情人关系，便是处在两种文化观念夹缝中的不得已而为之的一种妥协行为：他们想以结婚来摆脱那种丈夫不是丈夫、妻子不是妻子的窘境，却受到了来自女儿站在传统习俗认识上的强有力的反对，而要像美国人那样做一对露水夫妻，又有悖于他们自己的东方生存习惯－－所以，他们只能徘徊在文化的漩涡中，备受感情的折磨。同样，郭燕和大卫的矛盾纠葛也是由东西方文化传统的差异造成的，郭燕对中国夫妻原则的执著，在美国社会中无疑成为两人幸福的最大障碍。
（三）对异国奋斗史的记录：
除以上两种主色调低沉的作品外，还有上些作品是对主人公在异国靠顽强的个人奋斗终于取得成功的记录，这类作品中虽然也有对诸如打工生活艰辛的描述，但主线却是为实现目标而奋斗不息的精神。读这类作品会让读者最大程度地感受到移情的快感。
周励的《曼哈顿的中国女人》就是这样一部作品。这是一部以自传体例完成的小说，记叙了"我"－－周励如何由一个国内普通的医生争取到出国留学的机会，只身来到自己向往的美国，并最终成为一个成功的进出口商的传奇经历。由于作者把握长篇的能力不够，全书更像是一些中短篇小说的片断。小说中的主人公是一个乐观主义者，因此她的眼前一切都是积极进取的。围绕自己的生活圈子，她描摹了一个温情脉脉的美国商界，这种视点与大多留学作者采用的，或敌视、愤世疾俗，或冷静旁观的态度不同。显然主人公进入了一个与大多留学生迥异的生活圈子。在作品中，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幸运的自由主义冒险者：她赤手空拳地冲上去并获得了一个又一个成功－－诸如陌生的担保人、美国无私的女友、麦克和以后的生意友人……当然这与其进取开朗的个性极有关联，但毕竟具有太多传奇色彩，而且作者对那些富丽堂皇的美国生活、交际圈时的津津乐道中明显带着一种明显的夸张、炫耀之情，以至于失去了"传记"应有的真实感。
除以上这些内容外，还有一些作品描写的是出国人士重新回到大陆后的遭遇，描写围绕他们产生的新的人际纠葛，例如《上海新贵族》和唐颖的《美国来的妻子》，我们可以把它们算是域外题材文学的擦边球。这类作品大多集中描绘留学生本人及其家人因"出国"事件造成的心理变化，由于其中减少了因题材陌生化而产生的阅读快感，因此，没有前几类作品那样大的轰动效应。
以上是对域外题材文学中种种小说作品主题上的一个简单分析，在这些作品中，乡愁情结总是或多或少地存在着的，如《北京人在纽约》中王启明在经济上取得成功后，却严格要求女儿不要忘记自己是北京人，这种对故土的强调几乎成为一种偏执的病态，乡愁成为一种近乎宗教式的虔诚。有人认为，"留学生的爱国心，有很多是在异国它乡受到挫折和歧视时，所产生的一种防御心理，他们的爱国，并不超越个人的利害得失，有时甚至是一种策略。"
。在这个问题上，我想各个具体的人物都有不同的实际情况，在此就不再多叙。
域外题材文学是一种反映中国人新的生活内容的文学样式，与此同时，各种纪实性、传记性的其它题材作品也在大陆十分走红，它们的出现与中国人开始关注现实社会及私人的真实生活有关。我们相信，它的发展必定随着它海外华人的生活变幻而不断更新，主题也会在不同时期呈现不同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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