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华:读者决定作家 
2000年8月28日 中华读书网

 尚晓岚 

              

  谈论当下的文学离不开余华这个名字,他的小说不仅在文学圈内备受推崇,而且拥有广泛的读者,并受到影视界大腕儿们的特殊关注。小说《活着》、《许三观卖血记》的销售量相当可观。数年前张艺谋曾把《活着》搬上银幕。如今余华正潜心写作一部新的长篇小说。另有消息说,《许三观卖血记》的电影版权已被韩国人买下,计划由姜文执导。日前,余华接受了记者的专访,纵谈他的小说创作。   

  记者:从今年年初就传出消息:您正在写的是您5年以来第一部长篇小说,大家都睁大了眼等着。能不能透露一些新长篇的时代和环境背景?   

   余华:小说从本世纪初写到世纪末,主要写了三代人。故事在小城市的背景下展开,这是我从小生活的、熟悉的环境,一个作家童年、少年时的经验对他的写作是决定性的,像北京这样的环境我可写不了。   

  记者:曾听您讲小说写得不顺,是什么原因?   

  余华:主要是篇幅上的原因,照这样写下去,40万字都打不住,太长了。而我想把小说控制在20万字以内,要删除一些写好的段落,很心疼,小说的结构、叙述角度也会出现变化,不能铺出去,而要用提起来的方式写,整体叙述中铺张的部分要削去。当然一些可以放开写的章节我不会收缩,那可是施展我才华的好机会。   

  记者:您的小说基本都是10万到15万字的小长篇,从来不见您写砖头厚的书,这是一种有意的追求?   

  余华:应该说直到1995年我写《许三观卖血记》,还觉得长篇小说是写得越长越好,那时我个人的阅读还没有出现那么大的变化。我是作家,但我也是一个读者,除了经典作品,我自己都不愿去读大部头的书了,如果自己写得太长就过分了。今天能够轻松地掏钱买书的读者,绝大多数是很忙的,像我这样一个作家很容易让人怀疑写那么长的书读了会不会上当。今天的文学需要的是高度集中的故事、更加凝练的叙述。   

  记者:您力图将小说锻炼得“瘦”一些,是从读者的角度考虑的?您认为今天的读者已经没有耐心了。   

  余华:有些作家误以为是作家创造了读者,其实相反,是读者创造了作家。19世纪的文学大多数是臃肿的,像巴尔扎克、狄更斯,都为报章写连载小说,这与当时读者的趣味吻合,他们的风格是被读者逼出来的。而今天的读者要求作家写得简洁干净。人们的生活节奏在加快,阅读趣味必然发生变化。重要的是———首先我自己都没了耐心,怎么去要求读者有耐心?   
  记者:但是您在阅读经典时显示了非凡的耐心,您曾经为《读书》撰写了一系列漂亮的批评文章,是您重读经典的体验。如此重视作为一个读者的身份,是否这与您的写作密切相关?   
  余华:我年轻的时候喜欢读一些很费劲的小说,写的是《世事如烟》之类的作品,那时马原说我“把一个很好看的故事写得很不好看”。现在我发现,十多年前看得津津有味的《城堡》几乎看不下去,我喜欢的是能一口气读完的书,比如不久前我重读的《静静的顿河》,感觉与从前完全不同。并非我在阅读上变得懒惰了,能一口气读完的书也不见得就轻松、通俗。阅读与写作紧密相关,为什么我们会对一部作品有感受?我相信是作家写作时了解应该如何让读者去阅读,这种心理或有意、或无意。在《读书》上发表的文章是我十多年阅读写作生涯的总结,帮助我弄清了很多含混的东西,对我写眼前的长篇有很大的好处。不过我不会再把这样的随笔当做今后主要的工作,我要等年纪大了再写,它们带给我的乐趣真不亚于写小说。现在我得趁着精力还够,拼命写小说。   

  记者:您的小说写得很精粹,不动声色的陈述中充满着内在的张力。有人说您在用普通的故事和人物触摸“终极真理”,您是否通过小说来实现某种价值取向?   

  余华:我想起海明威写了《老人与海》以后,批评家们热衷于分析老人和海的象征意义。海明威很愤怒,他说老人与海都没有象征,只有鲨鱼象征批评家。还是海明威的一位友人显示了对文学的洞见:“老人就是老人,海就是海,但是一部伟大的作品又无处不洋溢着象征。”我年轻时文坛上也一度充满这种游离于叙述之外的象征,比如井、百年老树之类。今天我想说,没有任何东西比作品和人物本身更有魅力,任何添加都是多余的、可笑的。   

  记者:您是否也追求小说的故事性、情节性?   

  余华:在我的写作生涯中,每一时期都会遇到不同的困难。最初我不会写人物心理,到了《现实一种》我明白了,无须直接写心理,只要去写人物在环境中的状态,这是福克纳给我的遗产。然后我一度害怕写对话,让对话符合人物是个难题,写到《许三观卖血记》,我知道写对话已经没问题了。现在我要解决的最大问题是:如何把小说写得更吸引人。我们有些作家觉得非写成《尤利西斯》才叫纯文学,我认为吸引人不但不会削弱、反而会增强作品原有的力量,好读不等于轻浮。我们的纯文学作家自己让路给通俗文学作家,使他们的地盘越来越大。我觉得,纯文学与俗文学之间并不矛盾,再过50年,我们会拥有既有力量又吸引人的作品。

  记者:下面谈谈《许三观卖血记》,它是怎样被韩国公司买去的? 

  余华:安先生是韩国一家电影公司的老板,有人曾将韩文版的《许三观卖血记》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一天晚上他偶然翻看了这本小说,就托人找到我,说想要买电影版权,拍一部韩国电影。安先生告诉我:“六七十年代的韩国曾经卖血成风,所以你小说里写的都是韩国人的感受。”后来安先生又想扩大投资,让中国的导演来完成一部中国影片。我向他推荐了姜文,因为我非常喜欢他的一部作品。我把书拿给姜文看了,姜文表示有兴趣,邀我参与编剧。我就说:“那你得演许三观。”不过现在这部电影还没启动。   

  记者:这几年许多作家成为公众人物,靠的是小说被改编为影视作品。您如何理解作家和影视改编之间的关系?   

  余华:对我而言,小说改编成影视作品,只是一个收入的延伸。不过,影视对小说确实能起到巨大的宣传作用,原先不知道你的读者,看了电影、电视可能就来买你的书,就关注你的作品。读者的认同是重要的。但我最大的成就感还是来自写作过程本身,那种激动、满足,那叫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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