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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这些都过去了,永远地过去了!现在当我回忆往事,当想起我年轻的生
命竟也有如此险恶的磨砺,我一点儿也不难为情,更多的却是自豪,比同辈人多明
白一些事理的自豪。人大概需要不同凡响的经历,才可能有不同凡响的性格和意志。
这样,在劫数过去以后,谁都可以庆幸地道出。而在其时其地,沉浸在磨难的深渊
中时,谁都恨不得早一点跳出苦海。我记得,那天,当我们已经悲怆却又镇定地迎
接命运的最后结果时,我摸了摸我身边的战友。我觉得我正在死去,有一种超脱尘
世的感觉,但又有一种奇特的轻松愉快的感觉,我不慌不忙地等待着要来的事。但
就在这时,一种鲜活的、灵动的、可知的东西象一片羽毛似的把我托起来,缓缓地、
安静地上升,飞向高空,我看到了灿烂的太阳,同时又看到了妩媚的月亮……我的
心怦然一动。
我睁开了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很疼。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但云彩飘来了,云影重叠,笼罩在头上,湿湿地、沉沉地……
太阳萎顿了片刻,重新顽强地从云山雾海中穿刺,再度跃上金色的、如海的山
峦。
我再度听到了呼唤。
“喂——喂——!”
从什么地方传来的呢?怎么有了光呢?
逐渐地、恍恍惚惚地,我恢复了视力和思想。我看见一根钢管扎进了严严实实
地埋着我们的石头丛里……是救援的人来了吗?好主意,扎进一根钢管,首先送来
的是人不可缺少的空气,送来的是让眼睛逐步适应的淡淡的光明。还送来了呼唤。
指导员哟,你嘶哑的声音我即使变成了鬼也能分辨出来:
“里面有人吗?……三排长!邓炮生!罗幽兰!胡文富!……”
连长则什么时候都是粗喉重嗓:
“喂,应一声!里面的人听着没有?快回答!”
有人直呼我名:“小龚,小龚——!”
是团长在呼唤,只有他才会直呼“小龚”。
参谋长对着钢管喊话,他无论在哪里都是细致周到的:“里面的人听着,能够
活动的话,就趴到钢管面前来,我们这就送来水,你们对着管子喝!”
稍顷,水果然流来了,汩汩地,哗哗地。我隔水并不远,我虽然有强烈的要喝
水的意识,却没有作喝水的动作的力气。我虚弱得不能动弹。
我终于动了一下,伸手摸了摸旁边的人。什么也没有摸着。他们哪里去了?都
错位了吗?
末一个思想是:我得救了,他们正在送水。
这种良好的感觉一直维系到又一次昏眩把我打倒。
事后,别人告诉我,我们四个人尽管距钢管不远,但都没有喝到通过钢管送进
来的成吨的水,水里拌着的几百支葡萄糖溶液也一并哗哗地淌掉了。
我们被他们掘出,抬到一辆救护车上。郭麝原是送团长和参谋长来指挥抢险的,
现在他便载着我们直朝卫生队冲去。
团长十分清楚自己卫生队的医术,他向参谋长下令:“快,打电话找兵种,要
飞机,要飞机!”
卫生队门口有一块在乌峒山区十分稀罕的平地。为了让直升飞机找到目标,白
天点火是不济事的,卫生队便把他们所有的白布集中,拼成一块巨大的白帐,铺在
平地上。但是,那架被团长喊来的飞机实在有负众望,它在耸立的山峰上空,停停,
飞飞,盘旋了一圈又一圈。
团长站在乌峒山上骂飞机:“妈的,你快下来呀!你瞎了眼?你犹豫个球!”
飞机象一只轻佻的好蜒,颟顸地在乌峒上空点了几点,掉头飞走了。
很快从兵种司令部值班室来了电话,他们告知:乌峒地形太复杂,飞行员说降
落有困难。
看来,又只得劳动我们的郭麝了。
郭麝载着我们,碾过白布,碾过卫生队,碾过营房,碾过开阔的骆驼坡,骆驼
坡上那座高高的烈士塔,一半插在蓝天白云之中,一半淹没在车轮掀起的尘土里。……
出乌峒山口,警卫团的岗哨第一次没有检查我们这部开出乌峒的车辆,哨兵老
远就扬起一面放行的绿旗。
谢谢了,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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