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星客

    “玩得不痛快?”
    “少讽刺我了,南星,我出去兜个圈子就回来了。”
    “周至恒比谭世民更差,这种人一点诚意都没有,就会占女人便宜。”他酸溜溜的
说。
    我笑,“我眼睛鼻子嘴巴都在原地,也没损失什么,别替我担心。”
    “自尊,你损失自尊。”
    我静下来,过一会儿说:“我有时候会觉得寂寞,市面上没有什么好的男人,周至
恒他私生活还算检点,我总共也不过他这么一个朋友,也无所谓什么自尊。”
    “像你这样活泼开朗的人也会觉得寂寞?”
    “南星,有你就不觉得寂寞,”我忽然冲动兼夹诚恳的说:“你是人类最好的朋友。”
    他啼笑皆非,“我听说过,你们人类最好的朋友是狗。”
    “狗是很好的。”我不会在他面前说狗的坏话。
    “我像狗吗?”他微愠。
    “你是你,但我不会轻视狗只提供的温情。”我说。
    “比人好?狗至少不会出卖你?”
    我笑。“很多人这样埋怨,但不是我,狗是狗,人世人,南星,你是你。我再生人
的气,也不会把他们比狗,这对自身也不公平,况且狗只这么可爱……所以人类的嘴巴……
南星,请勿多心误会。”
    “你们找朋友真的如此困难?”
    “嗯,相信是宇宙性的难题。你们是不是群居动物?你们有没有社会?你有上司,
那么说来,你们也有组织,换句话说,亦有人事,如此看来,也应有人类的烦恼,是不
是?”
    他默认。
    “你有朋友吗?”
    “不多。”他说:“我们交朋友更加困难,我们有思想探测跟踪仪,连你七年前的
思维都可以追查出来。”
    我拍手叫好。
    “所以地球好得多。”
    “因为在地球上,你能测人,人能测你。人同此心,都自私自利。”我尖锐的指出
他观点。
    他沉默一会儿,“但我们是朋友?”
    “是的,朋友。”
    他吁出一口气。
    “我是否可以去看看你的‘家’?”
    他不出声。
    “怎么样?”我提高了声音。
    “硕人。”
    “说呀,别吞吞吐吐。”
    “硕人……我没有家。”
    我跳得八丈高,“你说什么?”我声线转入高音,“没有家?没有武士复仇式的飞
机?没有卫斯理形容的传递灵魂仪器?你说什么?”
    “我只是一束游离电波,四海为家,何需飞碟及仪器帮助?”
    我呆住了。
    仍不能接受事实,“没有家,我不相信,没有生物这么潇洒。上帝还住伊甸园,我
知道你瞒着我,这是必然的事,你要老实。”
    “在地球上,我没有家。”
    “在南星上呢?”
    “你去不到那里。”
    “我仍不相信,你一定有办法。”
    “硕人,”他的声音忽然悲哀起来:“不要逼我。”
    我忽然体谅到他的处境,“对不起,南星七号,你有权保留隐私。”
    他如释重负。
    我吃完三文治,享受一大盘冰激淋。
    接着开了电视看长篇武侠剧。
    南星说:“我发觉你精神最集中的时候,是在看电视的时候。”他揶揄我。
    我仍不忘旧帐:“既然没有家,为什么骗我说有家?”
    “我不想你同周至恒出去。”
    “嘿!”我不敢相信,“罢唷,什么超级生物,同我们人类一模一样,有过之而无
不及,我都不敢相信你来收集些什么资料,这里根本没有新鲜的事,你照一照镜子就可
以知道我们的心态。”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他懊恼的说:“来到地球后,沾染了习气……”
    我颔首,“果然怪起社会来了。”
    “硕人!”
    “你令我失望,一点异能都没有。”
    “不可以这样说。”
    “那为什么不带我到南星上去瞄一瞄!”
    “因为你的臭皮囊难以携带。”
    我说:“南星,咱们别吵架了,明天一过,你就得归队,我送别你还来不及呢。”
    “硕人,认识你是我的荣幸。”
    “你怎么文绉绉起来?”我笑得有点勉强。
    “睡吧。”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
    “你真的已经达到无色无相的地步了?”我问。
    南星没有回答我。
    我叹口气,闭上双眼。
    明天他就要走了,今夜我们应当出去享受一下才是,譬如说吃一顿好菜,到一个特
别的地方去跳舞,然后坐在海边看日出,……
    但是做折一切,还得依靠臭皮囊,没有身体,如何相依相偎?这个肉体虽然讨厌,
但一到人世间就拖着它,已成习惯,总比一束电波要实际一点,我有点同情南星。
    他们有别的享受吧,譬如说,窃听人类思想之类的鬼祟行为,哈哈哈哈。
    幸亏是毫无恶意一个星球人,否则的话,情况真不堪设想。
    我高声‘问’:难道你不可以借一个躯体?
    “睡吧。”是南星没有好气的答案。
    说给我听。
    “我的思想可以与你的思想并存,但是不可以完全占据你的思想,如果我要那么做,
你就死亡,由我顶替。”
    我自床上跳起来,不寒而栗!谋杀!
    “不错,睡吧。”
    突然之间,我觉得眼困异常,凑在枕头边,进入黑甜乡。
    开头的时候,茫无所知,跟一切憩睡一样,但稍后,忽然有了知觉,似是而非知之
间,我进入梦境。
    人类对于梦,一无所知。
    但人类对于梦,感到异样的兴趣。解梦者认为梦是生活之事之先兆,一直说日有所
思,夜有所梦,在梦中,人们往往可以跨越空间,去到老远的地方,见到亲人,与之接
触。
    我显然也已堕入梦境,听到有一个声音对我说:“跟我来,跟我来,集中精神!”
    “是你吗,南星!”
    “嘘集……中!”
    我悠悠然飞出,我努力地‘转身’望,希望看到我自己的躯体躺在床上,象传说那
样,但是我什么也看不见。
    有人对我吆喝:“叫你集中!”
    是是是。
    我一直向前飞,我‘看’得见风景,那是一个蔚蓝色的空间,蓝得深奥悦目,令我
心情愉快开朗,一切烦恼都不存在了,工作,感情,前途,都显得不重要了,我了无牵
挂,向前飞去。
    我认为自己在飞,是因为自觉毫无重量,在浮游间向前进,如躺在一张大浮床上,
飘渺如羽毛。
    这是什么空间?这是无际的宇宙?
    我笑了,抑或这只是一个梦?
    梦境有时非常清晰,我做过掉牙的梦,是门牙臼齿抑或犬齿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醒来连忙拨开嘴唇查看。
    “你真会胡思乱想,集中!”
    为什么要那么久?我到底要到什么地方去?
    忽然之间,飞的感觉消失了,我象一只箭般的射出去,四周围的景象模糊起来。
    唏,做这样的梦,明天起得了身才怪。
    我累得什么似的。
    这个人又不停的督促我集中精神,干吗呀,我抱怨的想,有薪水发吗?
    “你这个女人,简直五药可救。”
    “是你吗,南星?”
    “到了!”
    我以全速前进,全身细胞似迸裂开来,整个人化为碎末,我大叫一声,但我的声音
也似散开,传不到很远,这一切只维持了大概数秒钟,我又合而为一,惊魂甫定,我心
中便暗暗咒骂起来。
    这算是什么天路历程?太难了,好一点的设备都没有,害得我七昏八素。
    我大声说:“我们在什么地方?”
    还没说完话,我已看得出,我置身在陆地上,眼前一片晚霞,七彩的毫光映得整片
土地朝气十足,无限美丽,使观者火气全消。
    陆地上种植着绿色柔软的植物,似地球上的草,我‘坐’下来。
    但我看不到我的躯体。
    “南星,这是你的家?”我高声问。
    “请跟我来。”
    “南星,你真的带我来到你的家?”我喜悦的说。
    他引导我向前走。
    弧形的地平线就在我面前,我不是什么科学家,但也知道只要置身在极小的球形面
积上,才会看到这种景象。
    我问:“你的家,是整个星球?”
    “是,我住在一个不比我自己大很多的星球上。”
    这句话多么熟悉,在什么地方听见过?
    “你的同类呢?”
    “在别的类似的星球上。”
    “如果你们结婚,是不是搬在一起?”我好奇地问。
    “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艳羡的说:“咱们地球人,能在爱琴海或南太平洋买下一个岛屿,已算了不起,
你竟然有自己的星球。”
    他轻笑。
    他来到自己的家,成熟许多。
    “这里的空气成分与地球一样吗?”我问。
    “你们的空气用来维持你们的肉体,现在你已被抽离肉体,何需空气?”
    “我的身体,”我非常不安,“有没有危险?”
    “你们真是眷恋身体。”他讽刺而无奈的说。
    传说中常常有一个人的灵魂出了窍,回来寻找肉体的时候,发觉躯体已经腐败,我
恐惧的问自己:那怎么上班?怎么穿名牌?怎么吃牛排?
    但四周的风景好得不能再好,以致我很快忘记这些顾虑。
    “你的住屋呢?”我问。
    “在湖边。”
    “你也需要藏身之所?”
    他带我走过大片的草原,天色渐渐暗下来,因为星球的尺寸小,我们所在地一下子
就转到他们太阳的背面,所以天黑了。
    南星说:“如果跑得快些,可以追上太阳。”
    我把‘指头’含在‘嘴’里,想起夸父追日的故事。
    “这个星球叫什么名字?”
    “南星七号。”
    “同你的名字一样?”
    “是,我们住的星球,就是我们的代号。”
    多么简单。
    这时候自天际洒下一道温和的光线,以供照明。
    “为你而设。”
    “天几时再亮?”我问。
    “你们的时间,一小时。”
    “啊,那么快。”这个星球真袖珍得可爱。
    他领我到一座圆顶蛋形的建筑物前,看外貌,似中国人的墓地,不知用什么原料造
成,象是一种褪色的轻金属。它不会比我的身子高很多,没有门窗,我被带领者穿过金
属,来到里边的空间。
    我轻笑,多么象殉情的祝英台,飞身跃进坟墓。
    “这就是你的家?”我问。
    “是。”
    “不是说你不需要家?”
    “要的,储藏我的身体用。”
    身体!我紧张起来,兴奋得血往头上冲,他的身体。
    “给我看你的身体!”
    是八爪鱼或是猴头?狐狸?人面狮身?
    他笑了。
    “这些都是我的身体。”
    身体?一具具不同结构与形状的金属仪器,我一进来就看见了,它们约有两公尺高
一公尺宽,看样子都有不同的功用,有些似一具小型电脑,一共十多具。
    “这些是你的身体?”我如堕五里雾中。
    “你以为我的身体软绵绵,暖洋洋,有八只脚七个头,嘴角都是黏呼呼的涎沫?哈
哈哈哈,你太欠缺想象力了。”
    金刚不坏之身!传说中最令人艳羡的身体。
    而且他拥有那么多具。
    我明白了,他们‘人’与工具合而为一;需要用什么,整个‘脑’部就进入‘身体’,
成为工具的灵魂,操作自如。太好了。
    这么先进!如果要飞,干脆就进入飞行器,身体就是飞行器,一点麻烦都没有。
    我急问:“孙行者的七十二变化!他是不是有七十二具躯体?”
    “不,他的情况特殊一点,他掌握了原子重新排列组合及组织的秘密。”
    “我不懂。”
    “不要紧,我解释给你听,譬如说你拥有一副中国七巧板,同样的几块板,可以排
成多个形状,孙猴子就是运用这个原理,使身体的原子千变万化。”
    我惊叹:“太伟大了。”
    “他是……另外星球的客人,为地球人所钟爱。”
    “你呢,这些躯体,你为什么没有带到地球上去?”我问。
    “没有必要,套一句你们的话,他是习武的人,我相对于你们的书生。”
    就摆在我面前一具繁复的机械,忽然轻快的作出一连串动作,他‘活’转来了,南
星的脑已进入这具躯体。
    “最后一个问题,这些躯体是谁造的?”
    “总部配给,就象你们,主妇身份的人获得配给设备完善的厨房,书记员拥有打字
机,文人有笔墨纸砚。”
    “总统有智囊团。”我笑着接上去。
    他也笑,“我不会那样说,应该讲智囊团有总统,我访问过的那个超级大国总统,
他说他不过是电脑的外壳,人民选他,是因为他外表装潢悦目。”
    我回味他这几句话,点点头。
    “我们回去吧。”
    “这么快?”
    “久留怕对你的脑电波有不良影响。”
    “女伴未说离开之前,你不得擅做主张。”
    “女伴?”
    “那就是我,”我神气地说。
    他轻笑,忽然之间,我发觉思想迸散,不能集中,陷入模糊状态,游离不定,如进
入死亡领域。
    良久良久,象是过了一个世纪,忽觉强光刺目,我伸手挡住,睁开眼睛,发现天色
已经大亮,红日炎炎,我跳起来。
    南柯一梦,我回来了。
    我觉得身体非常疲倦,象是打过一场仗似的,根本不像刚自梦乡出来,我撑者身体
起床,倒了一杯水喝,喝干了意犹未尽,再尽一杯。
    手足仿佛有点麻木。我怔怔地坐在床边呆想。
    真的是一场梦。
    不不,我想不是,南星七号已把我带到他的‘家’去看过,约莫地让我知道,他自
什么地方来,他的生态形式如何。
    有一件事我是知道的,他不会同我跳舞,他没有会得跳舞的身躯。
    他们南星人一定会觉得跳舞是件十分无聊的事,才犯不着为这种玩艺儿特别发明什
么。
    我忽然觉得做地球人开心得多。
    我去开了唱机,随着乐声悠扬,在客厅中转了个圈,一边依照拍子哼著音乐。
    门铃响,我去开门,来者是小三小四。
    “你们?”我略觉失望。
    小三笑,“表姐在等罗拔烈福或许?”
    我让这两只顽皮鬼进来。
    “这么早就大驾光临,有什么事?”
    “早?”小四诧异的转过头来,“已经下午两点了。”
    “两点?”我如遭雷殛,我还以为是早上七八点钟!
    我连忙抓住一只钟看,时针指在两点种。
    我还不相信,又找来石英手表,也是两点钟。
    真的两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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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录入者:Lin Zhang
  整理者:风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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