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其文
小龙儿

　　通常，亦舒是算在言情小说作家里面的，这当然也没有错。通常，我们很想当然的将“言情”等同于“言爱情”，这当然也没有什么错。然而，如果你欣赏亦舒的话，你也许会发现，亦舒言的“情”，越泛泛的越好看，越泛泛的越能引起人的共鸣。《人淡如菊》如此，《刹那芳华》更是如此。
　　《人淡如菊》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在英国留学的乔景仰英籍中年教授纳梵的学识和人品，深深的爱上了他。毕业后，乔回到香港，由于思念日甚，乔无心工作，重返英国后，做了纳梵的情妇。然而社会的压力，人与人沟通的困难和许多莫名而琐碎的原因，终于磨掉了这份真爱。这其中，乔同其母为其挑选的男朋友家明成为了好朋友，并最终嫁给了家明。家明是一个极其优秀的男子，可是，应该幸福的乔的心情却是惘惘……
　　此书的结尾写得颇令人意外，却也教人忍不住同乔一起惘惘起来。摘录如下。
　　“有时候我看着家明，我觉得他终有一天要计算我的，他是一个太聪明的人，到时我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他会把事情安排得天衣无缝，就像他安排我与他的婚事一般，谁晓得第一次母亲去英国，是不是他的主意，我不过是他的一只棋子。
　　每次我与他打乒乓球的时候，他让我赢，我就赢，他要我输，我就输。
　　我开始明白他要娶我的原因，我有把柄在他手里，我会听他的话，抑或我把他想得太坏了？其实他对我很好的？我不知道？我不敢猜想。
　　我跟他并没有恋爱过，就成了夫妻。做一只棋子也并不是不好，人的未来是难以预测的，他替我安排了一切，我的将来，我的目前。我的过去也在他掌握中。
　　我怀孕的时候，他很肯定的说：‘我们这一次是男孩子。’我相信会是男孩子，没有人敢抗他的。
　　忽然有一天在阳光下，我在花园散步，我不后悔与比尔纳梵在一起的两年了。那是一次恋爱，真的恋爱。而现在，我是幸福的，我似乎应该是一个毫无怨言的人。”
　　是不是旁观者眼里美满的婚姻，在当事人心里常常会有这样不足为外人道的惘惘呢？或者换一个角度来看，我们力求把自己的智慧、修养、仪态等等的一切修炼到最完美的境地的时候，是不是越来越像一个出类拔萃的假人了呢？而当你不再敏感于触摸不到真切的东西的时候，不再自觉不自觉地为这个郁闷得想宣泄的时候，你也应该是幸福的，我们也都应该是一群毫无怨言的人。
　　《人淡如菊》另一个写得极出色的地方，就是乔和纳梵由相爱到分手的历程。教人不由得感叹，这样“山无楞，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爱情，终究也会随风而逝。而最触目惊心的，是居然还消逝地悄无声息，所谓“无疾而终”吧。当然，真的要说没有一点原因，是不可能的，只是感情没有被摧毁在什么惊天动地的障碍里面，而是消磨在了平日生活的点点滴滴小事上，更显得无奈，也更防不胜防。仔细想想，谁都有错，又谁都没有大错，可是，就是没有办法相爱了，这才悲哀。通常碰到什么没有做好的事情，我们总是说“如果可以重新来过，我一定……”，可是，这里的无奈是让你颓然到自觉的相信：重新来过，结局也不会更好。很灰色，可也很不幸地似乎可以在现实生活里印证。
　　乔这样的女子，和亦舒通常的女主人公的性格略有不同，也许可以看作一个不太成熟的典型。或者，再历炼两年，她就会越来越智慧，越来越成熟，就像通常亦舒笔下的那些水晶心肝玻璃人儿一样了。对世事，心里明白得很，举止行为也得体之至，看起来活的兴兴头头，可是通篇怅然的氛围却挥之不去，笔调再轻松，主人公再幽默自嘲都没有用的。是明知完美的不可得，还死心地去求吧？是智慧到看得明白一切，却还没有智慧到真正付之一笑吧？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吧？《刹那芳华》的女主人公便是如此。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
　　亦舒的女子是自恋的，也是有资格自恋的。曾经看到一个女孩子说“我心里是一座开满玫瑰的花园，可是我却害怕直到花都凋谢了，也没有碰到一个真正欣赏它的人”——多么相似的感情呀！
　　这是一篇情节更显得平淡的小说。“我”这样一个已婚女子，在工作和家庭的压力下辛苦的活着。对丈夫从来没有激情，可是温情还在。对女儿的亲情可以让“我”为她而死，现实中，却常常要牺牲她。小说从平淡的某一天切入，又收尾于同样平淡的某一天，期间写了无数个平淡的日子。仿佛截取了生活的一个片段，唯其真实，所以动人。
　　另外如《男男女女》、《曾经深爱过》走的这也是这一路。
　　亦舒还有另一种风格的小说，可以以《紫薇愿》、《异乡人》等为代表，情节有些受其兄长倪匡的影响，很有些离奇的成分。但是，离奇的是故事，真切的是感情。不过尽管如此，我还是更欣赏她情节平实的作品。
　　某一夜同好友秉烛笔谈时，曾写下了这样的话“什么夜半独泣、寻死觅活大半不过是小说的渲染是不是？我们顶多在心里空落落一下，又重新嘻嘻哈哈地像没事人了。想起来了，固然有点伤感——也是平和的——不想也就罢了。或者再过几天，想起来都要笑一笑自己：弄得跟小说似的，有点矫情啊。”
　　好像给亦舒魔住了。
　　-完-

　　【本文原载于杂斋闲话,宇慧文学视界编辑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