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叶君健
黑马
九年前采访先生时,本是要谈安徒生的,话题却迅速转向中国革命
及革命文学的艺术表现,我的视线被先生“啪”地摊在案上的英国版革
命三部曲《寂静的群山》所吸引……


  斯人已去,在三九天到来之前。
  只是九年前在同样的三九天里采访过先生的普通记者,不配怀念,
不配追忆,以免有附骥之嫌。但自觉应该写一篇文字,谈谈我心目中的
叶君健先生。
  叶君健先生给我最深的印象是,他的名声存在于种种大的反差与矛
盾中。他以安徒生译者和童话作家的声望饮誉海内外,在国际文坛上享
有盛名。作为中国的“革命文学”作家,他极其例外地受到西方文学与
出版界的高度评价,其小说被奉为解读中国革命的文学途径。但在国内
,他的创作不仅没受到欢呼,反而面对沉寂,“主流”与“非主流”文
学从业者似乎都保持沉默。他曾与伍尔夫夫人等现代派作家过从甚密。
据说他对诺贝尔文学奖不无訾议,理由是这个奖排斥革命文学。
  这种种的反差与矛盾,似毫无内在联系,但它们构成了文学叶君健
的坐标及其文学的理智与感情的构成。这样的文学存在令人着迷,发人
深思。
  九年前采访先生时,本是要谈安徒生的,话题却迅速转向中国革命
及革命文学的艺术表现,我的视线被先生“啪”地摊在案上的英国版革
命三部曲《寂静的群山》所吸引。先生滔滔不绝地谈中国革命的本质问
题及其艺术表现。他认为他的创作触及到了实质,这种触及是学术性和
艺术性的,笔法“冷静得残酷”——是唐人小说的笔法。他认为这种“
跳出中国写中国”的形式才能揭示历史的真实。于是西方人接受了他的
作品,英国费伯—费伯出版社根据他的手稿译成英文出版并再版。英国
报刊评论说叶的写作方式是“稀有的简洁”,“可以启发未来几代人”
。叶君健一直强调他的表现形式,认为是这种形式使中国革命的作品在
西方被当作文学接受而非宣传。他们评价这种手法是“大师的艺术手法
”。他们还认为这种大师的艺术手法却要西方来发现,委实“很有意思
”。
  而中国的出版社则在五年后才印了五百本,据说是为1989年秋天的
全国书展有革命题材才出版的。叶老并不为此兴奋。那次采访,叶老时
而冲动地站起身,来回踱步,铿锵有力地批评汗牛充栋的革命文学作品
们浮躁苍白,批评这些作家不懂中国革命。“恐怕某某某也不懂中国革
命的本质问题。”夫人在一旁反讽道:“行了,行了,就你懂!”那一
幕我至今记忆犹新。
  那次我问他:大作一二年内会在国内产生巨大反响吗,像在英国那
样?他断然否定:“根本不可能。”此话不幸而言中。明知会如此,依
然故我,他是坚守自己的风格,坚定地为自己的文学理念而写作的。无
论如何,这种坚定是可贵的。我曾在那篇发表在《文汇读书周报》上的
文章中称他的著作是沉寂的山。
  那段时间正值中国的现代派文学蒸蒸日上,对人气颇旺的现代派作
品出现了激烈争论,焦点是中国有没有现代派文学,抑或是“伪现代派
”也未可知。叶君健则冷漠地评骘道:只有戴望舒算现代派,“别人都
不够格”。新时期的现代派甚至让他感到“滑稽”。叶的判断似乎很简
单:现代派之为现代派,主要是个语言革命的问题。中国的现代派不通
原文,只根据译本模仿,只学得个皮毛。
  我问:您是现代派吗?他说不是,但深受伍尔夫夫人作品的影响,
他读的是原文。叶不仅用英文写作,亦教授英文,曾是中央大学和复旦
大学的英文教授。
  本是去看望“和蔼可亲的童话爷爷”的,期望他讲童话般地展现一
把童心。可他让我看到了一个冷峻、尖锐的叶君健。他让我有了一份意
外的收获。
  于是九年之后,我用这篇冷静的文字冷静地纪念一个“冷静得残酷
”的小说家——叶君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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