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新生的文学一族，大多各有职业，不以卖文为生，更不属
于某个协会，能领一份工资。他们最早只在网上独享自己的创作生活，
后来有好事者在网上发现了他们，惊喜之下，遂称之为“网络作家”。
在外界的目光下，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于是反称那些拿稿费
的、领工资的为“传统作家”，大有一种明天的世界是我们的那种豪
气。不想后来拉了一些“传统的”下水，如上海的陈村陈先生，现在
据说也到处以网虫自居。

　　大部分“传统作家”还未“落网”，有推崇的，称网络代表着文
学的明天，一切印在纸上的最终都会消亡。还有不屑一顾的，称“网
络作家”充其量是一些文学青年，尚处在爱好者的水平，因此只能生
产文学垃圾。一般的小作家不参予，也不反对，乐得见自己的作品在
网上被贴来贴去，正好扩大了自己的知名度。要是贴上了腕儿的东西，
网主就得小心了，没准惹急了谁就会上法院告你去。

　　时下网络文学开始热闹起来，不仅啸聚了不少同道，也扯起一面
原创大旗，在网上网下搞了不少活动，吸引了外头的众多目光，有些
人不仅想看一看这里头的热闹，也想将其作为一种文学现象认真研究。
从另一个方面讲，网络写手同样需要这些目光的关照。

　　今年春节前，由上海的“榕树下全球中文原创作品网站”举办了
一次“榕树下首届网络文学作品奖”，协办网站有著名的新语丝、橄
榄树、清韵书院、佛山文艺等多家，两个月内征集到作品七千多篇，
著名的“传统”作家贾平凹出任评委会主任，余华、陈村、阿城、王
朔、王安忆等出任评委，也有邢育森、宁财神、安妮宝贝、李寻欢等
小有名气的网络写手担任评委。因而这次比赛及颁奖典礼被称作传统
作家与网络作家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本文作者陈富强是浙江省作协会员，也是同道中人，上网已近两
年，发表了很多作品，此次也有作品得奖，因而得以赴沪，他的第一
手见闻或许能使我们一窥这个特殊群体的生活。

　　这一天，2000年元月22日，来自全球的网络文学中文写手们云集
在上海商城剧院，出席由“榕树下全球中文原创作品网站”主办的首
届网络文学作品奖颁奖典礼。

　　在我看来，这颇像一次网络文学的“英雄大会”。一切都是独特
而新奇的。从设计新颖、制作精美的颁奖典礼请柬到典礼前举行的冷
餐会；从叶辛、余华、王朔、王安忆、阿城……到邢育森、李寻欢、
安妮宝贝、宁财神……

　　我收到的来自“榕树下”的请柬中心是一枚树叶，树叶周围签满
了“榕树下”专兼职编辑的名字，他们包括我在网上耳熟能详的网站
创始人朱威廉以及海萍、航云、花过雨、何从、根号三……在树叶上
写着这样几行文字：“请收下这片树叶，它生长于欣欣向荣的互联网，
那密密的纹络交织着七千篇年轻的希望，首届网络原创文学作品奖颁
奖典礼，榕树下编辑部诚邀您亲临见证。”

　　除了特邀嘉宾、评委、获奖作者，其余近千人均是自费从全国各
地汇聚到这儿的，网络文学带给他们的激情令我瞠目结舌，而富丽堂
皇的上海商城剧院更给这次活动增添了与众不同的色彩。

　　在颁奖典礼前举行的盛大冷餐酒会上，昔日在网上抡起大刀瞎砍，
捡起石子乱掷的网虫们纷纷露出庐山真面目，五花八门的网名在这一
刻变作了一个个红男绿女。听上去很温柔的女子网名原来是个五大三
粗的汉子；而明明是漂亮的城市女孩出现在网上竟然叫“横空一刀”。

　　组委会特邀的以“传统作家”命名的评委们和颁奖嘉宾出现在大
厅里，他们分别是我敬重的叶辛、王安忆，小说家余华、阿城、陈村，
明星作家王朔，美女主持袁鸣……

　　此时的叶辛衣着简朴，站在人群里，没有很多人去注意他。与叶
辛一样，王安忆也悄然站在人群里，就像她的写作姿式，面对纷扰的
尘世，稳健地走过。余华依然一副江南才子的随意、洒脱，面对媒体，
他显得相当从容，尤其是对网络文学的评论十分中肯、客观，面对记
者关于“网络文学是文学垃圾”的尖锐提问，余华认为：“网络文学
也有很多好的作品”。

　　陈村也许是中国网龄最长的一位作家。他以一个职业作家的身份
进入“榕树下”并建立了自己的主页“看陈村看”，自称是对网络文
学的支持。我相信“榕树下”成功举办这次颁奖典礼，如此多的优秀
作家愿意和听起来俗不可耐的网络文学写家们站在一起亮相，陈村功
不可灭。但陈村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要老得多，他竟然拄着一根拐
杖，高度近视的眼睛使他的行动显得比较迟缓，背弯着，像一个跋山
涉水疲惫不堪的旅人。由此，我要向眼前这位作家致敬。在网络文学
被大多数作家不屑一顾或拒之门外的时候，他勇敢地站在了前台，这
是一位应该赢得网络写手们欢呼、喝彩、鼓掌的作家。

　　“看上去很美”的王朔一出场就成为媒体和网迷们注目的焦点。
电视台、电台、报刊记者轮番采访这位明星作家。王朔面对摄像镜头
侃侃而谈，边谈边在人群中递上来的请柬上签名。在回答对网络文学
的看法时（这几乎是到会的60余家新闻媒体近百位记者在采访“传统
作家”时的一个共同话题），王朔认为：“网络文学只是文学的初级
阶段，总有一天，他们要从网上下来，在他们认为传统的报刊上发表
作品，并把他们的文字印成书”。在记者不间歇的发问中，王朔幽了
东方广播电台记者一默。记者问：“王先生，请问你明天下午一点到
三点有没有空？”记者显然是想请王朔走进东广直播室。王朔的回答
是：“我有空，但我明天下午在北京。”说得东广记者满脸绯红。

　　由于王朔挑战金庸，在文坛掀起轩然大波，网上更有无数武侠爱
好者把王朔骂得体无完肤。在我看来，这大可不必，有话好好说，骂
人终究是不好的。倒是阿城在说到王朔时有一段体现实事求是精神的
评价。阿城说王朔的作品火爆得沾邪气，《动物凶猛》在他看来是中
国文学中第一部纯粹的青春小说。王朔曾经放话：将来写的，搞好了
是《飘》，一不留神就是《红楼梦》。阿城以为王朔说的倒是实话。
他说，《飘》是什么？就是美国家喻户晓的世俗小说，至于《红楼梦》，
他不知王朔有没有诗才，有的话，不妨等着看。

　　在网络文学领域有很高知名度的安妮宝贝看上去没有名字那么秀
色可餐。至于听上去像乡间土地、武林好汉的宁财神、残剑、温柔以
及寓意暧昧的李寻欢和号称网络文学大师的邢育森，不过一副寻常百
姓相而已。在网络文学的发展过程中，这是一群拓荒者。

　　颁奖典礼中穿插了几则由网文改编的话剧小品。《活得象个人样》
据说是邢育森的成名作，但剧情内容显得粗俗，可以归入“地摊文学”，
这是很多人的评价。从这则小品，大致可窥网络文学，尤其是网络小
说内容之一斑。自然，也有一些不错的小说、散文和很有才气的作者。
以《丹青》获小说三等奖的水晶珠琏就是一个不满二十岁的高三学生。
这位来自河北的瘦高个女孩将网络小说写得很有灵气。蚊子的散文
《蚊子的遗书》也写得视角独特，颇有新意，获得评委们的青睐，夺
得一等奖。

　　互联网让曾经令我们无比遥远、浩瀚的地球变成了一个村庄。互
联网也让无数网络文学爱好者各显神通。由于大多数文学网站没有稿
费，在选稿上显得非常宽松，只要不是反动的，下流色情的，极端暴
力的，一般都能上网发表。这个空间令无数文学爱好者轻而易举地走
近了在传统报刊上也许走很多年都无法走近的目标，从而大大吸引了
网络爱好者。作为一个原创文学网站，“榕树下”自1997年12月25日
创办以来，访问人数已突破一百万人次，现有存稿量三万篇。这是一
个了不起的数字，是传统刊物望尘莫及的。而随着互联网的普及，这
个数字将会不断快速地增长。

　　纵览本次获奖作品，一个极其明显的特点是评奖的尺度倾向“网
络化”。一批以传统手法创作的作品几乎“全军覆灭”，在进入复选
的六批稿件中，有数量不少的“传统文学作品”（这显然是一个辞不
达意的词汇，只是相对网络文学而言），但在最后的复评中惨遭淘汰，
仅有绝少几位进入入围奖。网络文学能走多远，这取决于网络写手们
自己，如果他们抛弃了千百年来闪亮的文学精华，那么，网络文学将
不可避免地走向终结，或者成为真正的网上垃圾，被网络所抛弃。

　　但现在，网络文学给我们的生活开启了一扇窗子，它让我们看到
了另一种写作姿态，看到了另一群以集团形式出现的写作者。尤其不
能忘记的是如“榕树下”这样的文学网站，实现着无数人的梦想。

　　网络原创文学作品奖颁奖典礼结束的当晚，另一家著名的网上文
学社“橄榄树”编辑雷默找到了我。

　　“橄榄树”的创办人祥子是美籍华人。这个早于“榕树下”的纯
文学网站注册于美国，编辑全部是兼职的，遍布内地、港台。“橄榄
树”以首发纯文学作者的作品为主，一大批优秀的海内外作家如虹影、
朱文、韩东、周洁茹、翟永明等都在“橄榄树”发表了自己的作品。
而吴晨骏则曾经是网站的编辑。“橄榄树”设有作者索引，只要点击
作者姓名，就能看到作者的个人主页，读到作者不同时期发表在“橄
榄树”下的“现场”、“纯文字”、“发现”等栏目中的作品。与
“榕树下”每日更新不同的是“橄榄树”每月一期，每周更新一次，
这与编辑均是兼职有关，另一方面，也能给读者浏览作品留有更多的
时间。更需要作者和读者注意的是，“橄榄树”的兼职编辑们为办好
这个网站倾注了大量的时间和心血，而他们所做的一切全部是无偿的。
在网络文学的天与地中，“橄榄树”应该是很美丽而端庄的一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