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
亲
亦舒
卜求真去访问即将息影的红女明星向宗玲。
行家一见她俪影,纷纷涌上。
求真只离远观察,娱乐版同事小古身子不适,求她做替工,求真一口应允。
娱乐记者易做?
娱乐新闻好写?
你来做做看。
求真不敢怠慢,金睛火眼地留意向宗玲神情言语。
向小姐确是该行人才中人才,一颦一笑,恰到好处,对记者其实不过是例行敷衍,但由她做来,既有诚意又够可爱,大受欢迎。
向宗玲那双漆黑圆大的眼睛朝求真看来,目光慧黠,求真喝一声采,没有这样的妙目,如何做演员。
坐了一刻,求真便离去。
回报馆凭印象做了篇特写。
求真这样写:「那双美丽的眼睛底下是有秘密的吧,是什么令她退出影坛,一个名成利就的行业为何令她失望?让我们的记者一一为你找出答案。」
小古休假回来直笑骂:「害死人。」
求真佯恼,「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是吕洞宾?」小古笑道:「你是害人精。」
「去问问向宗玲干吗在最红刹那退休嘛。」
小古答:「因为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
「还有其它原因吧。」
「也许她要嫁人了。」
「隐私黑暗之处,必定还有个道理。」
小古说:「人家不愿说,去掀它出来,也没意思。」
「你说得对,除非她自己愿意讲。」
小古摇摇头,「向宗玲不爱说话。」
求真耸耸肩。
事情像是过去了。
直到一天,临收工,求真接到一通电话。
「卜求真小姐,我是向宗玲。」
求真一怔,「那个向宗玲?」
「是,拍戏的向宗玲。」
「有何贵干呢?」
「我读过卜小姐的特写,最后那段,把我形容得真好,我十分感动。」
呵,想请吃茶。
「卜小姐,我想与你谈谈,不知可否有空?」
求真听小古说过,明星是爱搭架子的居多,因揶揄道:「我是记者,你对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被黑字白纸写出来登在报上给千万读者看到。」
向宗玲不愧是跑惯江湖的女子,马上笑了,「卜小姐,我对你为人已打听清楚,我可以相信你。」
高帽子谁不爱戴。
求真微笑,真会说话,不过,她说的当然是事实,哈哈哈哈。
「卜小姐,明天下午,请到舍下来喝下午茶如何?」
「可以,请把地址告诉我。」
求真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这个约会,小古在内。
求真对每一个人的故事都那么感兴趣,那个人不一定要是大明星,将来,她打算把特写辑成书,叫它「一百个人的故事」,或是「五百个人的故事」。
向宗玲,也许是其中一个故事。
第二天下午,卜求真找上门去。
做明星收入自然比记者高,面孔比内涵值钱,这种现象已足够令人三思。
小洋房美丽雅致,配得上大明星身分有余。
卜求真按铃。
令求真一怔的倒不是那美丽的大明星亲自来开门,而是她送出的客人。
那人是私家侦探小郭。
记者同侦探是两个完全扯不拢的行业,他们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碰上头。
求真一愣,刚欲招呼,被小郭先生一个眼色制止。
求真识趣地退到一角,待小郭离去。
大明星转过头来,「卜小组,你真准时,请进来坐。」
卜求真打量她。
雪白皮肤,黑宝石似眼睛,浓厚黑发,高挑身段,无一处不长得恰到好处,求真不由得笑,「向小姐,你真是上天的杰作,上帝创造你时特别偏心。」
谁知大明星摊摊手,忧郁地说:「可是上帝是公平的,我除了这副面貌这副身裁,一无所有。」
求真扬一扬眉毛。
「我既无可能有正常的家庭,又不能怀孩子,也不像你们,有才华有朋友,」她叹息,「甚至走在街上,也不能不让人指指点点。」
这都是真的。
向宗玲说:「我们各有所得,也各有所失,世上没有十美十全的人,以及万无一失的事。」
不但美貌,且有智慧。
她用银器招呼求真喝下午茶,咖啡香闻十里,蛋糕由厨师亲自培制。
求真吃得太多,几乎瞌睡。
只听得大明星低声说:「我出身寒微。」
求真欠欠身,「我亦不是富家女。」
「卜小姐真客气,但我是个领养儿,一直不知道亲生父母是什么人。」
「领养父母可善待你?」
「过得去。」
「向小姐,凡事,过得去就算了。」
「我正在寻访亲生父母。」
求真灵机一触,所以小郭先生会在她这里出现。
「我好奇,」向宗玲说;「我想见他们一面。」
「孤儿院里该有记录吧。」
「我不便亲自去查,」大明星低下头,神情忧郁,真是楚楚可怜,「已经委托了人代办。」
求真忍不住问:「那,找我干什么?」
「卜小姐,我是公众人物,向宗玲寻亲这件事迟早有人会掀出来当新闻讲,与其任媒介猜测乱写,不如正式授权给一支好笔,由一位出色的记者实录真相,以正视听。」
好一个勇敢的女孩子。
求真说:「其实你没有必要把隐私向公众公开。」
向宗玲笑笑,「不要紧,我的所有名利均来自群众,如果他们有兴趣知道
我不介意公开。」
「如果无人追究呢?」求真问。
「那我亦不会自动献身。」向小姐十分聪明。
求真欠欠身,「好的,向小姐,如果报章杂志上有无聊文字嘲弄揶揄丑化你的身世,我马上出面替你澄清,如不,我为你保守秘密,一字不提。」
向宗玲松口气,「卜小姐,我先向你道谢。」
求真说:「不客气。」
求真知道要等她说出来心头话需付出耐心。
那是一个黄昏,暮色不知恁地合拢得特别快。
这种时分,没有家室的人会觉得寂寞不可耐。
求真觉得了。
她有感而发:「我们都渴望被爱。」听上去似无缘无故,其实道尽女儿心事。
「尤其是我。」向宗玲抢着说。
求真诧异,「但是观众那么爱你。」
「那是不真实的,他们并不认识我,他们对我的印象来自银幕,群众同我有一个很大的距离。」
求真笑,怪同情地,「那倒是真的,你无法找他们诉苦,也不能与他们聊天。」
「他们是我的老板,需要尊重。」
求真咳嗽一声。
向宗玲决定提及正题,「在我记忆中,我是见过母亲的。」
那么小,怎可能记得,也许只是幻觉?
向宗玲说下去:「我记得一位年轻的太太抱起我,说:『呵胖起来了,不过头已经睡扁了』。」
求真不出声,她自己的头样子非常好,因而头发可以剪得很短。
「又有一次,母亲来探望我,我赤足,已经会走路了,心头一宽,向她迎去,她却说:『这么冷的天气,你怎么没穿鞋子,脚底已经生了茧出来』。」
求真忍不住说;「向小姐,你多心了,据你所说,那两幕都好以在一两岁之前发生,人类记忆不可能追溯到那么远。」
「我记得她,」向宗玲淡淡的笑,「她是个漂亮时髦的女子。」
「年纪非常轻?」
「相当轻,不过不是十五六七岁,应该已有廿一二。」
以今标准来说,廿多岁的人生才刚开头。
向宗玲伸了个懒腰,「卜小姐,今天到此为止,」她微笑,「我有点累。」
求真识趣地告辞。
大明星送她出去,「下星期四同样时间,我派车来接你。」
求真点点头。
「我马上赶来,」求真笑,「请准备香浓咖啡。」
才回到报馆,便收到留言,小郭先生找她。
求真是一个调皮的女子,明知故问:「小郭先生,找我干什么」
「呵,有关向宗玲寻亲的事。」
「事有跷蹊?」
「有,怎么没有。」
「顾闻其详。」
「请移玉步,到小郭侦探社。」
「我马上赶来,」求真笑,「请准备香浓咖啡。」
求真匆匆忙忙赶了去。
小郭先生没有令她失望。
他说:「向宗玲约于一年前委托我办寻亲案。」
求真十分诧异,以小郭先生的能力,这种个案好比一片蛋糕,三个星期可以得到结论,为何拖了一年?
小郭像是知道求真的心念,「拖那么久,是因为案中要寻的人根本不存在。」
「呵,故世了,向宗玲的亲生父母去世了。」
「不,不存在,从头到尾,向宗玲要找的这对夫妻子虚乌有,并不存在。」
求真呆住,「但,每一个人都有父母,向宗玲不可能例外。」
小郭先生耐心地说下去:「向宗玲的故事是这样的:她是个孤儿,自幼被领养,所以要寻找亲生父母。」
一点不错。
「据我一年来的了解,向宗玲口中的养父母,其实即是她的亲生父母。」
求真冲口而出,「太怪了,她为何不信父母乃亲生?」
「她一定有她的理由,也许父母并没有好好待她。」
「她已经是一颗闪闪生辉的大明星,童年时不愉快种种早已过去,何必念念不忘,幸福可靠自己双手创造。」
「我也大惑不解。」
「这许是她心理障碍。」
小郭先生说:「她坚持要找到亲生父母为止。」
「向宗玲对我讲,她对亲生母亲有记忆。」
小郭微笑,「廿二一年纪,时髦且漂亮,有不可告人之苦衷,逼不得已将她放到养生堂,本想尽快接女儿出去……」
求真问:「而实在呢?」
「明日一早,我带你去看真相。」
求真莞尔,小郭先生有职业病,行事不知恁地,总是神神秘秘。
这时,小郭那美丽聪明的合伙人琦琦出来笑道:「卜小姐还在这里?真奇怪,」她揶揄她,「年轻貌美,不去与追求者约会,倒跑来这里坐着。」
求真笑笑,连忙还招,「你们两位又几时拉拢天窗呢?。」
琦琦面孔刷一声涨红,「我在说你。」
求真笑,「我也是说你呀。」
琦琦气结,「不同你们歪缠。」她出去了。
求真大笑,这琦琦姐,也算是见识步广,大方磊落的一个女子,不知恁地,一说到与小郭之间事,即时尴尬万分。
「明早,我来接你。」小郭说。
他那辆老爷车轰隆轰隆又要出动了。
他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去?
求真再也猜不到那是残旧的粤式茶楼。
他们拣到张桌子坐下来。
求真耐心地等待,一边喝着有色无味的粗茶,以及油腻不堪的点心。
半晌,小郭说:「看到近窗那对老年夫妇没有?」
求真目光投向窗畔,那对年老夫妇约莫六十多岁,相对无言,一本正经地为裹腹而来,衣着样貌均十分普通。
「他们,是向氏夫妇。」
求真大吃一惊,「向宗玲的父母?」
「正是。」
求真张大了嘴。
向宗玲是一个住在白色小洋房里用银器喝下午茶的大明星,这对老年夫妻的生活至平凡朴实,卜求真不相信那一朵美艳绝伦的白芙蓉花会出自这对老夫妇之家。
很明显,向宗玲也不相信,故此她四出寻找亲生父母。
求真喃喃说:「不象,完全不象。」
「向氏夫妇一共七个孩子,向宗玲是第五个,幼时她病了一场,父母照顾不来,交到养生堂生活了一段时间,然后再领回家,自此之后,向宗玲不信他们是她的亲生父母。」
「她长得那么美。」
「这是一个疑点,但许是隔代遗传。」
求真忽然说起笑来:「真的,我父母也是得不美。」
小郭先生被这个调皮刁泼的女记者引得笑出来。
他说下去:「她对现实绝端不满,可见一斑。」
「也许父母对她不好。」
小郭抬起头,像是想到了自己的身世,「那不是理由,我们的世界,应由我们自创。」
求真说:「我也是这么想。」
少郭先生忽然斥责她:「你知道什么,你是那种扬言不想沾家人光的那种人。」
求真不敢出声。
「我总共也不过只见过母亲几次,」小郭感喟,「她很年轻就改嫁,我因是儿子,跟父亲生活,享受不到母爱。」
求真忍不住问:「是谁的错?」
没料到小郭先生想半天,居然答:「社会的错。」
求真见他语气认真,不敢笑出来。
「向宗玲永远不会找到亲生父母,昨天我已经明白的告诉她,但是她决定委托别的侦探社继续寻访。」
求真过一刻问:「她不是即将结婚息影?」
「听说是,但人人有转变心念的权利,尤其是美丽的女明星。」
求真的目光投向那对老夫妻。
她仍然不相信他们是向宗玲的父母。
那对老人不理世事象是长远,埋头享受小世界内乐事,求真羡慕他们,如无必要,干吗要出来看世上种种光怪陆离不公平现象,知得越多,越是痛苦。
求真问:「他们可知向宗玲是大明星?」
「知,但并不十分引以为荣。」
「为什么?」
「向宗玲对他们有照顾,但不算慷慨。」
「她有无其它兄弟姐妹?」
「有,一大堆。」
求真沉吟,「而向宗玲是唯一长得美的那一个。」
「说得对。」
「你见过正式出生证明文件吧?」
「见过,向宗玲的的确确是他们的亲生儿。」
求真不语。
「在社会上获得脱胎换骨的机会后,向宗玲再世为人,心理上她无法接受那么平凡的出生。」
求真说:「这是很严重的一种心理病。」
「的确是。」
小郭先生唤人结帐。
他们离开了老式茶楼。
求真同小郭说:「您老有没有可能收我做徒弟?」
小郭先生一怔,像是耳朵不听话,没听清楚,半晌才问:「你想做私家侦探?」
「你生活经验那么丰富,人生观那么特别,一定可以在你身上学习更多,我愿意做你徒弟。」
「我有什么资格做人师傅,别开玩笑,来,我送你返报馆。」
那么早,报馆里那里有人。
求真一个人坐在偌大的办公厅里,听着各式各样电子工具操作,电话铃偶而响起,很快又沉寂下来。想必是接线生告诉来电人,工作人员尚未上班。
中午时分,向宗玲的电话来了。
每次她都亲自拨来,不假手秘书,这点礼貌,并非人人皆晓。
她们约好时间,向宗玲本来打算第二天到报馆接她,求真怕招摇,改在附近一条街上等。
敞篷车的确惹人注目。
碰了头,向宗玲看记者朋友一眼,「原来你同小郭是认识的。」
求真点点头,向宗玲既然已委托别的私家侦探,一定会知道这件事。
「小郭不相信我的故事。」向宗玲幽幽地说。
「他相信证据。」
「文件可以捏造。」
求真缓缓说:「许多父母令子女失望,许多子女亦令父母失望,又有更多父母与子女接法沟通,即使失去父母,我们还不是得长大成人,出生毫不重要。」
向宗玲不语。
求真补一句:「抑或,每个人思想上都有一个障碍?」
向宗玲把车停在山顶上,往海景看去。
求真不知她想些什么。
「我见过我母亲,」向宗玲说:「她是个漂亮的少妇。」
求真无奈。
向宗玲把额头靠在肽盘上,那神情楚楚动人,老实说,卜求真愿意相信她的故事。
「她最后一次见我,我已有十岁,是那次我得罪了她,以后她不再出现。」
十岁,那是很最近的事!
「是,她带我出去吃茶,我太贪婪,我开口问她要玩具,而且挑店里最贵那
盒,我看得到她脸上露出失望——多年不见生毋,只懂得向她要这个要那个,已经十岁,还不懂得问候母亲,这样粗糙的孩子活该回到粗糙的世界里去,从此我失去了她。」
求真一声不响聆听。
「我真笨,不值得原谅,」向宗玲说:「我应当说:妈妈我想念你,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我们可否同住,你现在会否照顾我……没有,我一开口,问她要一只洋娃娃。」
「如果她爱你,她不会介意。」
向宗玲落下泪来,「我一定要寻到她。」
求真说:「你肯定那是你的生母,不是一个偶然到访的亲戚,」
向宗玲沉迷在她自己的故事里,不能自拔。
也许演过太多的剧本,她已分不出什么是真实,什么是编排。
「这次再见到她,我会好好与她详谈,了解她的苦衷,」她充满憧憬,「我俩关系会恢复正常,好比姐妹似出双入对。」她加上一句:「永不分离。」
求真实在不忍,「向小姐—
」
向宗玲拾起头来,抹掉眼泪。「有志者事竟成,卜小姐,我一定会找到母亲。」
至此,卜求真已不知道如何帮她。
「那一日,我会把整个故事告诉你,好让你写出来。」
求真不知如何讲才好。
有人追求名,有人追求利,有人追求理想,向宗玲可以说什么都有,可是她不喜欢生母,她追求一个梦,在那个梦中,她生母比较漂亮,比较有文化水准,比较体贴。
求真不理解她。
这不是问题,向宗玲何需卜求真了解。
大明星把女记者送返家里。
她同小郭先生通了一个电话,「向宗玲说十岁那年,见过她的生母。」
小郭说:「那并非她生母,那只是一个想领养她的女士。」
「可否见见她?」
「可以,我替你约她会晤。」
求真深深太息。
「向家不喜欢这个女儿,觉得她与众不同,难以控制,一直想把她交给亲友领养,所以你现在明白了吧,向宗玲内心一直困惑。」
求真说:「真是社会的错。」
「我也是这么说。」
小郭很快约到那位女士,四十余岁,保养极佳。
她喝口茶,笑笑说:「真没想到那个黄黄瘦瘦的女孩子会是今日的大明星,我见到她那年,她十岁多一点,不过,我假使有女儿,也不会放她去演戏。」
那位女士回忆:「当日她出来见我,大眼睛十分彷徨,粗手粗脚,伸手指挖鼻孔呢,我已觉得她年纪稍大了一点,只怕难以管教,向氏夫妇希望我把她领走算数,但我想照法律程序办事,结果因我未婚,不符合资格而作罢。」
求真问:「当日,她向你要玩具?」
「是,」那位女士说:「大眼睛里都是贪婪,很会利用机会,把洋娃娃抱在怀中,十分满足,同我说,家里一切都得与弟弟分享。」
小郭先生向求真投去「你明白了吧」的眼色。
那位女士说:「我终于没有领养任何孩子,现今时移世易,没有儿女反而轻松。」
真相经已大白。
那位女士走后,求真说:「向宗玲有生母,但是没有生母。」
小郭说:「同许多没有童年的人一样。」
「难怪你说这件案子经已结束。」
「我亦不是太过同情向宗玲,」小郭说:「她日后在社会实在得到不少,已足够弥补童年时的缺乏。」
「她会继续寻找生母。」
「没有关系,每个人都有若干不良嗜好。」小郭笑笑。
卜求真有了新的难题,她不知道如何写这篇报告。
然而,谁说做记者容易?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集《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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