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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偶
作者:亦舒
(一)
自从学校里来了两个新的男教师后,阿丽开始烦起来了,她的话很多,多至我不能忍受的地步。
很明显,她对这两位男教师有了特殊的感情。
阿丽只有十五多一点。在这个年纪,我们以前只有孩子那么大小,但是今天的十五岁又不同;今天的十五岁可以谈恋爱了。
阿丽是绝对不承认她只有十五岁的。她照中国人的算法,硬说十七岁。等她到真的十七岁,她又希望是十九岁,等廿九岁了,又直说只二十岁。
这种年龄的问题,一向是复杂得离奇的一回事。
我大概不太弄得清楚,所以对于阿丽,我不管闲事。
阿丽叫我大哥,其实我不是她大哥,我们没有亲戚关系。
但是这附近的孩子都叫我大哥,所以她也这样叫。
据我所说,那两个年轻的男教师一来之後,阿丽就无心上课了。她念英文中学第四班。
功课其实是很吃重的,但是她不放在心中理会。她就是想些胡里胡涂的事情,听唱片,看小说。要不就看电影翻画报,在街上逛,什麽无聊的事她都做。
阿丽的功课不好。不过她是个绝顶聪明的孩子。
上帝很公平,一切绝顶聪明的孩子,往往无心向学。将勤补拙的孩子,倒是死用功,真叫人怜惜。
阿丽的心不在焉,已到可恶的地步,屡劝不听。
但是她长得可爱,又会拍马屁,她要上我这里来,我总是拒绝不了。
她那两个新教师,一个教体育,一个教国文。
教体育的那个!据阿丽说来,是个头挑人物。身裁不用说啦,高大结实漂亮,一张脸又生得与电影明星一样好春,又有体育家风度,的确是个人材。
我没见过这个人,不过阿丽形容成这样,想不会美。
只是喜欢上这麽一个人,成功的希望,可以说是微之又微的。
不过似阿丽这种年纪,她是不会在乎这一点的。十五岁的女孩子,爱人不为了任何企图,就是单单是爱。钱地位名誉,对阿丽来说,等於废物一样,一点也不稀奇。 毫无疑问,这是阿丽可爱的一面,这也是年纪轻的好处。
与她在一起,是新鲜的,她的一双圆眼睛,看到许多成人已经忽视了的东西。
这类真正的纯情,使我很感喟,更多的时候,我感动。所以当阿丽来烦我的时候,我总是忍受著她。日常生活里接触的虚伪太多,益发觉得她好玩。
今天阿丽又来了。
她一进门便说:“我从来不晓得男人戴眼镜有这麽好看”。 “谁?”我问:“谁戴眼镜美?谁不美,说来听听。”
“那国文教师关先生。”阿丽晕陶陶的告诉我。
“上个星期,你说教体育的李老师很英俊。”我说。
“他们两个真是不分上下,各有好处。”她笑了。
“荒谬。阿丽,如果你想清楚一点,你就知道了。”
“我可真是喜欢他们两个的。”她告诉我,并且不开心。
“阿丽,上课的时候,应该功课第一,老是注意男老师是否英俊漂亮,是错误,你一看就看两个,更是惊人之举,作业还做得好吗?”
“大哥,你真喜欢教训人。”她说:“为什麽?”
“为你好。”
“我觉得我这样很好。”阿丽说:“为什麽你觉得不好?”
“我是大人,我比你懂事,你去问一百人,谁都不会赞成你这种做法。”我说。
“这些人都是大人,”阿丽说:“你们想法很奇怪。”
“什麽奇怪?”我问。
“你们处处压抑自己,莫名其妙的互相剥夺自由?”
我既好笑又好气,“但是阿丽,自由不能过份,难道连杀人放火都该有自由吗?”
“我又没杀人放火,怎见得我就不对呢?”她反问。
她说的话,的确都有一定的理由。她是个孩子,故此,她比我又多点自由,可以多点快乐。我几乎有点羡慕她的想法。是的,为什么不行呢?既然这样子的傻气可以使她开心,就让她好了。所以我沉默了好一阵子,我没有权教训阿丽。
她滔滔不绝的说:“关老师戴的是金丝眼镜……”
“我们一整个下午就是要说这副眼镜吗?”我问。
她不理我,“一般人戴金丝眼镜,显得又老又丑,但他不是,他完全相反,他真是一个秀气的男人。”
“我从来不知道男人也可以秀气起来的。”我说。
“嘿!怎麽不可以!”阿丽觉得我少见多怪,孤陋寡闻。
“当然!”我笑说:“你见过这个秀气的人,你比我清楚。”
“你见了他就会知道。他有一管挺直的鼻子,深湛的眼睛,非常了解的样子…”她说下去。
阿丽应该写小说。这些形容词很肉麻,但是一听我心里马上有印象。写小说也该这样,给印象读者才是高明的手法。我看了阿丽一眼,她就是有这种天才,我佩服她。
“而且他讲解文言文,比谁都清楚,我喜欢他。”阿丽说。
“全文结束了吗?”我问。
“你这是什麽意思?”她瞪着问我,“不喜欢听我说话?”
“你这样颂赞他,他又不知道。”我说:“太无谓了。”
“啊,称赞一个人,是为了要他知道吗?”阿丽反问。
“当然。”
“那太现实了,我又不是买东西,付出一块钱要拿回价值一块钱的东西。感情不是这样”。
我又呆住了。阿丽说得头头是道,让我惭愧。比起她的纯真,我真是既庸俗又现实,而且虚伪。
阿丽有她的一套做人方式。她有她的道理。她在成人眼中看来,是荒谬的。然而成人在她眼中也一样。
我问:“你会不会让这个关先生知道,你喜欢他?”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的。”阿丽毫不犹疑的说。
“你不怕难为清?”
“又不是脱光衣服?”阿丽笑,“把心中的事告诉一个人,有什麽难为情?你说来听听。”
我叹了一口气。世界上一切事情,对阿丽来说,都是简单不过的。但是我不可以这样做,我的年纪比她大很多。
我多数把心事藏得很谨慎,我怕人耻笑,怕得厉害。
“阿丽,那麽说来,我也没有意见了。”我说。
“没有意见最好。”她笑,“有机会你一定要见见他们。”
“两个教师,真是放在天秤上也分不出轻重吗?”
“那倒不是,”阿丽说:“当然是差一点点的。”
“你更喜欢谁?”我问:“说来听听。”我也笑了。
“关老师。”
“教国文的比较好吗?”我问:“为什麽?告诉我。”
“他斯文。”
“那位李先生失宠了?”我问:“不太公平吧?”
“谁说的?我一心不能两用。”阿丽告诉我。
她很老实,从此就一门心思的对国文老师。因为这个老师,她把所有的男朋友都丢弃了。但是据她说,这个老师已经有卅多岁了。卅多岁的男人不算老,正当盛年,风度最好的年纪。阿丽看上了他,原来也没有什麽,但是我怕她会失望。这种年纪的女孩子,如果一失望,必然很伤心。我不想她失望,她的关老师,也许已经有妻有子了。而且这麽多爱上老师的女学生,很少有结果的。阿丽会是她们其中之一吗?我想她不会是例外。
这个圆眼睛,短头发,相貌好看的女孩子,是可爱的。但是看到阿丽目前这麽快活,我也不好说什麽。
她有她的乐趣。每天看着这个关老师,她便开心。
她开始故意发问,与关老师藉故说话,并且非常留心国文,功课做得特别好。
老师一直疼爱功课好的学生,故此阿丽受到了注意。
她很快乐。一个人要得到快乐并不容易,我无意责怪阿丽。她还是个孩子,一个孩子追求快乐,谁好怪她呢。
她顶多是看场戏,买几本书报,看电视,讲电话。
现在有了显著的改变,使我希望每一个孩子都可以单恋教师。
这可以使她们的精神有寄托,功课进步,何乐而不为?
以前阿丽嘴巴里只哼流行曲,现在她完全改变作风。
那天她坐在我身边,我清清楚楚听见她在说:“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
我怀疑我长错了耳朵,我问:“阿丽,你哼什么?”
“词。”
“啊!真是难得,”我说:“我的天,是谁教你的?”
“我不用谁教,打开书.便背熟文。”阿丽得意的说。
她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我想我一直比较喜欢聪明的孩子。
所以阿丽特别讨得我的欢心。
阿丽是一个奇怪的孩子,她有什么话,总是向我来说。
而对父母,她说:“他们不会明白的。”她不找父母。
她与关老师进展得很好,段考国文她拿第一名。
阿丽说:“他夸奖我,说我进步迅速,我上学期国文只不过仅仅及格。几个月来,我急起直追,成绩斐然,他开心死了。”阿丽看样子也开心死了。
“阿丽,”我说:“如果你可以为功课而勤力,而不是为关老师而勤力,那就好了。”
阿丽笑,“天下有那么傻的人么?功课?”她大笑。
我看不出有什么好笑的,但是阿丽显然觉得我不合理。
她不注意功课,但是各门作业都过得去,她聪明。
这样的情形继续了几个月,每天来她总有小报告。
我问:“你那可怜的男朋友小明呢?他到什么地方去了?”
“别提他好不好?”阿丽说,一副厌憎的样子。
“为什么?”
“我早就不跟他说话了,他是一个卑鄙的人。”她说。
“当你自学校出来,你才会碰见真正卑鄙的人呢。”
“我可没有言之过早,小明到处去造我的谣。”
“你有什么谣可以给他造的?”我稀奇的问。
“他说我单恋关老师,现在全校都知道了。”她说。
“小明不是这种人呢,”我说:“他是个好孩子。”
“他好?”阿丽说:“人家亲自告诉我,他在破坏我。”
“他妒忌了?”我问。
“妒忌得要死,这种人真奇怪,我又没说爱过他。”
“由此证明他很爱你。”我说:“有人爱不错啦。”
“我又不爱他。”阿丽说:“反而显得麻烦多多的。”
“你可以利用利用他,”我笑说:“那多痛快。”
“大哥,我不是那样的人,如果我那样做,你还会让我来这里麽?我是个学生,在读书的,所以我告诉小明,叫他别缠看我,但是他不听。”
“有些男人,你越推开他,他越加趋之若骛呢。”
“贱人,癞皮狗。”阿丽说。
“真是,这个男孩子的运气也真差。”我又笑了。
“你再笑,大哥,我可对你不起了。”阿丽气道。
“好好,我们不谈小明。”我说:“你满足了?”
“小明这人,叫我看见他!我骂得他半死。”阿丽说。
“你也真是,以前不是跟他进进出出,好好的吗?”
“别提了。”
“你可不能将以前一笔抹煞。”我说:“你做过那种事。”
“做过什么?也不过看看电影,那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可是你们也有嘻嘻哈哈的时候啊,忘了吗?”
“忘了!”阿丽飞快的答。
如果阿丽是所有女人的缩影,倒也好,有决断。忘了便忘了,还拖著干什么呢,表示感情丰富?
我对於阿丽这一方面,倒是很赞赏的。
各人赞赏各样东西,有人还认为穿起睡衣,撑腰瞪眼骂街的女人够气质呢,又怎么办?
阿丽有一个好处,她真。十五岁多的孩子有这个好处。
原来留着小明使唤使唤,也是不错的,但她不干。
多少女人都不会放弃这种机会,但是阿丽没有。
阿丽总算是公道的,她任性她骄纵,但是不含糊。
这一天,她谈了一会儿,便背着书包回家去了。
第二天,阿丽没来,小明倒来了,他很苦恼。
我早说过,我这里是孩子的大本营。他们天天来。
小明说:“大哥,对不起,我有事要烦你。”
“没关系,你说吧。”我早就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了。
他叹气,抓头,踱来踱去,总是开不了口,可怜。
“阿丽今天把我骂了一顿,说她的事不要我管。”
“是吗?”我问:“她这样说?你管了她什麽呢?”
“我根本什么都没管,她又说我造她的谣,我会吗?”
我微笑,“她有了误会,误会很深,你要向她解释。”
“算了,她这样的性格,她会听我的吗?才怪呢。”
“所以你很苦恼?”我问:“小明,这又是何必呢?”
“大哥,你不是不知道我喜欢阿丽的。”他申诉。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不过你们都是孩子嘛。”
“大哥,我已经十七岁了,比阿丽大好多呢。”
“然而十几岁还是孩子,感情很不稳固的。”
“我觉得我对她的感情很稳固。”小明不服气的说。
“其实像你们这样的年纪,谈什麽恋爱呢?”我问。
“我只希望阿丽跟我做个朋友,别把我当仇敌。”
“告诉我,小明,我可以为你做些什麽?”我问。
“替我转达意思给阿丽听,我不是坏人。”他说。
“好的。”
“谢谢你,大哥。”他说。
“不谢。”我说。
“我回去了。”他说:“大哥,你一定要替我办好这事。”
“你多坐坐吧,这么快回去干麽?你又空着无聊。”
“可是我在哪里都无聊,没有了阿丽!”他说不下去。
可怜的孩子,无端端的就失了恋,这类无法勉强的事,真叫人可惜。
“另外找个女孩子吧,”我说:“有比阿丽好的呢。”
小明又抓头,他说:“但是我是这样喜欢她,别的女孩子,或者比她更好,但是我不欣赏。”
“可惜。”我笑,“你必须要多几样选择,才知好歹的。”
“我是一个死心眼的人。”小明摇摇头!“我不行。”
“死心眼的男孩子,得不到好处。”我说:“你要记住。”
“我会记住的。”小明说:“然而我忘不掉阿丽。”
他在我的床上躺了很久,两只眼睛看牢天花板。
他是个寂寞的孩子,这样寂寞,我奇怪人总是寂寞的。
“大哥,你寂寞吗?”小明问:“你彷佛坚强如树。”
“也许我是。但是我也寂寞,我常常一个人。”
“你为什麽不找一个女朋友?”小明问:“唔?”
“哦。有些女孩子相貌美,但心里太空白。有学问的女孩子长得有时候不好看。十全九美的女孩子,多数有一个大毛病,骄傲。”
小明笑了。他第一次笑出来。“是的。”他说。他抓头。
“天下的事情很怪。所以我过着寂寞的日子。”我说。
“但是你不慌张,为什么?”他问:“我不明白。”
“因为我老了,”我说:“小明,因为我小时候与你一样。”
“我年岁大的时候,是否也会与你一样呢?”小明问。
“当然。我现在是一块石卵,很圆滑,一个角都没有。”
小明看了我一眼。
他大概还不太明白,但是我现在的确是这个样子的了。
他跳起来,“我必须回去了,大哥,我有功课要做。”
“好的。”
“大哥,记得……”他说。
“好的,我会记得!我会把阿丽的回答告诉你。”
我心里边不是不觉得好笑的,呵鸡毛蒜皮的小儿女私情遇到些微挫折!便寝食不安了。
我在担任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这样大一把年纪,说自己是红娘,不伦不类,把自己看作鲁仲连,又太过义薄云天,自抬身价。
但,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我还是把小小阿丽约了出来开谈判。
我摆出一副严肃的姿态。
“过来,坐下,听教训。”
阿丽马上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冷笑一声!可恨十多岁少女连冷笑声都是动听的。
“小明同你诉过苦了,是不是。”她说。
“明知故问,有何打算,从实招来。”
“这算教训,还算责备,抑或是干涉我社交自由?”
“阿丽,你说大哥对你好不好?”
“至少你从来没骂过我,为了他,你生气了。”
“阿丽,你听我说,朋友是不可缺少的,别得罪他。”
“叫我怎么办呢?”阿丽摊手,“如果我跟他说话,对他好一点,他的误会更深,我更难摆脱他,到时别人不知道用什麽话来说我呢,说不定讲我玩弄他。”
这倒是真的。
“告诉小明,说明我的苦衷,我不爱他,不想利用他,我们可以做朋友,但是等他清醒一点再说吧。”
阿丽说完,拂袖而去。
这就是插在人家当中的好处,我被阿丽教训了一顿。
我想这班孩子已经大了,不容易对付过去。
但是我遇见了一件意外的事,使阿丽这件事有了变化。
那一天我去买菜,在市场碰见了老同学阿关。
“阿关!”我大声叫他,他那样子一点也没变。
他转过头来,“你!”他也认出了我,“好家伙!”
“多少年没见了,你这个人,现在怎麽了?”
“我?”阿关问:“来见我的太太!我帮她买菜。”
他自身後拉过一个小巧的少妇,替我介绍。
“嫂夫人。”我笑说:“几时结婚的?也不通知我。”
阿关的太太很贤惠!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她微笑不言。
“来,我们回家去慢慢谈,我家就在这附近。”阿关说。
“是吗?那麽我们住得很近呢,否则也不会来一个菜场。”
我到阿关那里去坐下!发觉他已经有两个孩子了。
“一男一女,太幸福了。”我感喟的说:“真羡慕你们。”
“哪里,”关太太笑说:“要孩子还不容易吗?”
我装个怪脸,“没老婆哪来的孩子?”我也笑了。
“你还没结婚呀?”阿关惊奇的问:“我的天!”
“别这样好不好?”我说:“说得我心惊肉跳的。”
“你不是有什麽怪癖吧?”阿关问:“没道理呀!”
“改天我们给你介绍一个,好不好?”关太太问。
我抱拳说:“感恩不浅。”
阿关问我,“你在干麽?”
“老本行,收入倒还过得去,就除了有做老处男之虞。”
关太太笑了。
“你呢?”我问。
“教书。”阿关说:“生活安定,娶了老婆,生下儿女。”
我说:“多年不见,虽是同班同学,我是差多了。”
“哪里,你别这麽说好不好?倒让我下不了台。”
“在哪里教书?”我随口问。
“正德中学。”他说:“刚转校还不到两个学期。”
“很出名的学校。”我说。阿丽便是在正德中学念书。
“教出名的学校,有一个好处,学生比较规矩。”
“教哪一科?”
“国文。”
“什麽?”我跳起来。
“国文。”阿关看着我,有点莫名其妙的样子。
教国文,姓关,卅馀岁,转过去没多久.不会吧?
“你们班上,有没有一个叫李丽的女学生?”。
“有!”阿关一口说:“很聪明的女孩子,你认得她?”
我的天!不会是阿丽吧?不过现在明明是呢。
我瞪着阿关看。老天,这便是阿丽口中那个温文尔雅的国文教师?我真不相信我的眼睛!
“是你呀!”我冲口而出,“我还当是何方神圣呢。”
“什麽?喂,是怎麽回事?”阿关几乎怀疑我精神不正常。
“没什麽没什么,这个叫李丽的女孩子,是我朋友的女儿。”
“你可以告诉她父母,她的功课不错,尤其是国文。”
“阿,好的好的。”我说:“你也照顾照顾她。”
“我照顾所有功课好的学生,你放心好了。”
阿关?是他?
当然,阿关不算难看,但是他也不会是什么美男子。
看来阿丽是百份之一百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了。
我的天。真没想到原来是我的老同学阿关呢。
的确是见面不如闻名,阿丽想像力太丰富,照我看,小明还胜阿关多多,至少年龄接近,性情相似。
阿丽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孩子,看来我得向她说几句话了。
那一天,阿关与关太太一定要留我吃饭,我只好留下。
我也留下了我的电话号码,地址,叫他们有空来看我。
我想阿关这家伙,做梦也想不到有个女孩子在单恋他。
这真是意外的事。
阿丽一连两天没来,大概我教训她几句,她生气了。
於是我拨电话去请她过来,我告诉她我有话说。
十分锺之後她来了,鼓着嘴。
“真倒霉,特别叫过来骂,电话预约。”她说。
“没这个事,我有话要说,你坐下来再说。”
她把两只脚晃来晃去,睁大圆眼睛看牢我。
“阿丽,你那个关老师,是我的老同学!”我说。
“是吗?”她惊喜,“真的?你怎么到现在才说?”
“我前天才碰见他,说起来才知道的。”我说。
“唉呀,大哥,这一下子可好了!”她拍手,“是你老同学?”
“好,好什么?我告诉你,这个关老师已经结婚,有两个孩子啦!”我预备吓醒她。
“我知道。”谁晓得她满不在乎的说:“一个九岁,一个四岁。”
“什麽,”我跳起来,“你知道得这麽清楚?”
“早就知道了。”阿丽说:“这又有什么稀奇呢?”
“知道还喜欢他?”我反而意外得要命,不明白她。
“这有什么关系?喜欢一个人,他已婚未婚都不重要。”
我的妈!好厉害的孩子!才十五六岁就说这种话。
“你不在乎?”
“当然不。”
“老天。”我倒在沙发里。我觉得昏晕,要失去知觉。
“你在哪里看见他的?告诉我。”阿丽向我追问。
“菜市场。”
“他去菜市场干麽?”阿丽狐疑的问:“去菜场?”
“是的,他陪他的太太去买菜,可以吗?”我反问。
“但是.......他没有佣人吗?”阿丽非常关心这个问题。
“没有,他没有佣人,因为现在佣人的薪水很高。”
“但他是一个学者,一个斯文人,他怎麽可以去菜场?”
“去买菜与斯文有什麽关系?你这话说错了!”
阿丽说:“总而言之,他不该做这种事情!”她很固执。
我有点奇怪,阿丽真是很稀奇的一个女孩子,她不计较关老师结了婚有孩子,却计较他去买菜的问题。
“他怎麽可以为日常生活的琐碎事情忙碌?”阿丽问。
“你的偶像关先生,”我说:“不是神仙中人,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职员,衣食住行
都与你们没有什么分别,陪妻子去买菜,也是很正常的,说不定他还做洗熨、收拾呢?怎麽
样?看不过眼?”
阿丽的面色苍白,她显然有点不太自然的样子。
这个女孩子,错把一个中学教师当作爱慕的偶像。
其实阿关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人,我知道。
他是我的老同学,我熟知他的性格,他一点也不潇酒。
我认为一个人不必出俗,只要活得开心,什麽都够了。
阿关就活得十全十美,他有妻子,有孩子,还求什么?
他有一份稳定的职业,闲时他也有正常的娱乐。
他根本不是阿丽想像中的那种人,阿丽完全错了。
忽然之间阿丽哭了起来,“他居然去菜场买菜!”
“你怎麽了?”
“我还以为他在有空的时候,会咳咳两声,吟吟诗,种种盆栽,摇摇扇子,哪晓得他陪老
婆去菜场!”
我啼笑皆非。“阿丽,关老师也是一个吃饭的人呀。”
“他简直是一个俗物!”阿丽号啕大哭起来。
我忍不住笑了。也好,从此她会对阿关死了心。
那天她在我屋子里哭了很久,眼泪是涌出来的。
然後她走了。
我替小明庆幸,他这一趟可真是死里逃生,希望复苏。
我在等他的好消息,他也许会跟阿丽一块来我这里呢。
等了一个星期,不见他俩的影子,我觉得有点奇怪。
然而在谈恋爱的少男少女,很少会有见旁人的闲情。
我也得原谅他们,他们到底是孩子,想不到我也算了。
结果小明总算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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