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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门
作者:亦舒
(八)
「越快越好,金瓶,但愿你永远放弃复仇的意愿。」
金瓶轻轻说:「我明白。」
「我真替你高兴。」
金瓶说:「待我去收拾一下。」
「我在楼下等你。」
金瓶所有的身外物,可放进一只旅行箧里,拎了就走,真正难以想象,她竟这样生活了整个月,是重新开始的时候了。
她摸一摸空白的墙壁,「我要走了。」她轻轻说。
她拎了行李下楼,沈镜华诧异地说:「你没有转妆?」
金瓶轻轻说:「做中年人无拘无束,真正舒服,我不想转回原形。」
沈镜华忽然指一指对面,「看!」
只见对面平房灯光全部亮起,佣人都已起来,人形晃动。
「出了事。」
这么快,如此经不起考验。
大门打开,一个女佣惊惶失措站在门口,像是等什么,接着,警车与救护车的尖号响起,渐渐接近。
金瓶很沉着。
沈镜华握住她的手。
他低声说:「不要动。」
这时,有其它好事的邻居打开门出来张望。
金瓶轻轻说:「我们若不出去看看,反而受到嫌疑。」
镜华点点头。
金瓶去打开门也张望一下。
只见穿睡袍的邻居议论纷纷,警车已经赶到。
「警察,让开。」
饮泣的女佣大声说:「杀了人,她杀了他。」
沈镜华见惯大场面,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也不禁有点寒意。
他略一犹疑,看一看身边人。
只见金瓶凝视对门,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出晶光来。
她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似尊石像,你可以说她全神贯注地在看一场球赛,也可以说是在看一场戏。
是,是她一手安排的戏。
她对同门师弟妹的性格行动了如指掌,他们逃不出她手心。
沈镜华忽然觉得害怕。
难怪她愿意今晚撤走,原来她一早已达到目的。
沈镜华悄悄松开金瓶的手。
这时,警察与救护人员进屋去,用担架抬出一个人,接着,又有另外一个人混身血污,被警察押着出来。
站在不远之处的邻居兰加拉太太惊呼:「是王太太,王太太杀王先生。」
玉露听见叫声,蓦然转过头来,神志不大清醒的她忽然笑了。
玉露一向会在最不适当笑的时候笑。
这一次也不例外,在警车蓝色闪灯下,她双目通红,一脸血污,那笑容更显得无比诡异。
忽然,她像是在人群中看到什么。
「眼睛,」她尖叫,「眼睛到处追随我。」
她被带进警车车厢。
这时,邻居已被吓呆,也有人怕事,回转屋内。
那兰加拉太太一直喃喃说:「怎么可能,一直都是恩爱的一对,莫非遭到邪恶神灵的妒忌。」
警察一直工作到天亮。
金瓶不能在这个时候提着行李离去,只得做了咖啡与沈镜华提神。
沈这时才缓缓回过气来。
接着,记者也赶到现场。
看样子闹哄哄起码要嘈到下午。
沈镜华说:「大家休息一下吧。」
金瓶开了电视看新闻。
记者这样说:「——一个寂静的市郊住宅区发生命案,年轻的怀孕妻子怀疑杀死丈夫,邻居大为震惊,受害人已证实不治……」
金瓶不出声。
她坐在藤摇椅上沉思。
过了很久,沈镜华轻轻叹一口气,「罪有应得。」
没有人回答他。
他走过去一看,发觉金瓶在藤椅里盹着了。
沈不出声,静静凝视这个女子。
他认识她吗,其实不,他愿意娶她为妻与她生儿育女吗,他战栗,不,经过昨晚,他改变了主意。
金瓶忽醒转,看到沈镜华,微微笑。
她说:「我真不中用,怎么盹着了。」
大事已办妥,了无心事,自然松弛下来。
「咦,对面人群已经散去,我们可以动身,请唤司机来接。」
沈镜华打电话叫司机。
金瓶非常了解地看着他,「你可是有话要说?」
沈尴尬,「什么都瞒不过你的法眼。」
金瓶笑笑。
他低声问:「下一站你到什么地方?」
金瓶调侃他:「到你家,见家长,办喜事。」
他不敢出声,手心冒汗。
忽然之间,他有点怕她。
金瓶叹口气,「你放心,我不爱你,也不会恨你,只会永远感激你。」
沈忍不住把她拥在怀中,她把脸靠在他强壮的胸膛上。
沈落下泪来。
他知道是说再见的时候了。
与这样一个女子在一起,终有一日惹恼了她,届时,她不动声色就置他于死地,他不知会是站着死还是坐着死。
他不再敢爱她。
司机来了。
他们上车离去。
小小的住宅区又恢复了宁静,只有警方用的黄胶带显示屋子发生过意外事。
金瓶没有往回看。
沈镜华问:「你打算怎么样?」
「我想好好休息。」
「去何处?」
「我会同你联络。」
「记住,别忘了我。」
金瓶笑着点点头。
她的笑,再也不是从前那嫣然展开,自心底发放的喜悦。
受过伤的人,到底不能完全恢复本相。
他送她到飞机场,她的第一站是南往佛罗列达南滩。
最终目的地是何处,她没说,他也不问。
沈回到他的大本营。
他忽然觉得生活比往日乏味,酒不再香,糖不再甜,而且不论吃什么都没有味道。
他瘦了许多,整日发脾气,又要关闭俱乐部重新装修。
一个比较大胆的女伴说:「沈镜华可是更年期了。」
一日,俱乐部打了烊,人人都走了。清洁阿婶正在打扫,她播放一卷陈年录音带自娱,沈镜华忽然打回头拿一些东西。
他听见歌手如泣如诉地唱:「我再也不知为什么,其实不是我的错,相爱又要分手……」
该剎那靡靡之音撞入他心头,他忍不住,蹲在一个角落,趁没有人看见,痛快地哭了一场。
没多久,亲人介绍一位娟秀的小姐给她,来往了三两个月,他就同意结婚。
约会的时候,他喜欢走在她身后三五步,看她纤细的腰肢。
意料之中,金瓶并无同他联络。
但是她看到了当地华文报上新闻。想送一件礼物聊表心意,不过,送什么给一个什么都有的人呢,也许,最佳礼物是永远失踪,不再去骚扰他。
她摊开报纸研究那小小照片。
身后有人问:「谁,谁的结婚照?」
金瓶转过头去,微笑说:「一个朋友。」
站在她身后的正是岑宝生,金瓶最终回到他身边。
岑君体型清减不少,头发胡须都已修短,前后判若二人,唯一不减的是他的疏爽大方。
金瓶看着他笑,「我的运气真好。」
「无端端说起运气来,经过那么多,也不怨天尤人,我就是喜欢你这样。」
金瓶把报纸放下来。
「史医生怎么说?」
「他也救不了脸颊上若干神经线,说手术已做得无瑕可击,但是人工到底与原先的天工不一样。」
「疼痛呢,那电子控制镇痛内分泌可有用?」
「好多了,可以正常做人。」
她折好报纸,听见门外有人叫她。
原来是一帮孩子叫她出去放风筝。
金瓶欣然答允。
岑宝生重新摊开报纸,只见一段新闻这样说:「侨领沈镜华小登科,新娘系出名门,是著名中医师卓辉千金……」
报纸在伦敦出版。
岑宝生大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一个人等不及,结婚去了。
他笑笑放下报纸,去看金瓶放风筝。
她抬出一只大凤凰纸鹞,手工精致,颜色斑斓,与孩子们合作,正好风来,一下子翻上天空,不消一刻,已飞上半空,蓝天白云衬托下,翱翔天空,栩栩如生。
大家都看得呆了,拍起手来。
半晌,累了,把线辘交给孩子们。
他们缓缓把凤凰放下来,改玩西式风筝。
金瓶去淋浴,头上裹着毛巾出来,看见岑君还没走,她温和地坐到他身边。
「你可是有话要说?」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玻璃心肝。」
金瓶笑,「我还有水晶肚肠呢。」
「转眼间,你师傅辞世已经两年。」
金瓶黯然,「我还以为是周年,时间过得开始快了,这是人老了才会有的感觉。」
她觉得头重,解开毛巾,可以看到头部做过手术的痕迹。
「金瓶,我接到消息,玉露想见你。」
金瓶抬起头,「玉露?」像是一向不认识这个人,从来没听过这陌生名字。
「是,她终于明白到,你尚在人间。」
「不,」金瓶微笑,「我早已死了,此刻的我,再世为人,从前的事,再也不记得了。」
「她在监狱中,最快要到廿二年后才能假释。」
金瓶忽然说:「让我们谈一些较愉快的话题:咖啡价格又要上涨,恭喜恭喜。」
「这半年来你生活可还舒畅?」
「十分快活。」
「可会静极思动?」
金瓶笑,「你有生意转介?」
「想你帮忙才真。」
「是什么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岑宝生也笑,「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他在著名的BP设计屋打工十年,合约届满,他自立门户,正要举行首次展览,PB控告他抄袭。」
金瓶想一想,「抄袭官司很难胜诉。」
「可是已下了禁制令,他不能开门做生意。」
「为什么这样大怨仇,可是一男一女?」
岑宝生笑笑,「我介绍这个天才横溢的设计师给你认识。」
「真没想到一个种咖啡的人会同艺术家做朋友。」
「他上至天文下至地理都懂一些,生性活泼,你会喜欢他。」
金瓶忽然想到秦聪,她沉默不语。
前世的事老是干扰她的心灵。
黄昏,他们在海滩上烤鱼吃,拌一大盘杂果蔬菜,还有几瓶甜香槟酒。
吃到一半,金瓶说:「最近老是渴睡。」
「医生说是你身体的正常现象。」
岑宝生站起来,笑着说:「客人来了。」
金瓶转过头去,看到一个金发蓝眼的美少年,长相像希腊神话中的纳斯昔斯。
「请坐。」
他穿白衣白裤,轻轻坐下,自斟自饮。
「你有什么事可同金瓶讨论。」
「我有一叠设计图在PB处,她因此威胁我。」他十分懊恼,「她告我抄袭自己,多么荒谬。」
金瓶不出声。
一见少年她已明白这是一男一女之间反目成仇的事,不易解决。
「设计可是已经制成样板?」
「她根本不打算采用,所以我才不予续约。」
金瓶问:「你打算把设计取回?」
「是的,请帮忙。」他向她鞠躬。
金瓶笑,「可否和谈?」
少年面色一沉,「我与她,没有什么好谈。」
这才是问题。
「也许,可以用一个中间人。」
「双方律师费已超过百万,谈来谈去,不得要领。」
岑宝生摇摇头。
「劳驾你替我取回图样。」
金瓶微笑,「我已洗手了。」
他一听不知多沮丧,「真不幸。」
金瓶说:「来,喝一杯。」
他已经喝空一瓶香槟,「不幸中大幸是,还能喝朋友最好的酒以及叫朋友听我的苦水。」
坐了半晌,失望渐渐减退,他告辞。
岑宝生问:「不想出手?」
「我这双手,不再灵活。」
他把手放在她肩上,表示支持她任何决定。
他不过是怕她日久生闷,无聊,无所事事,才建议她做些什么,她既然不愿意,也无所谓。
可是那个傍晚,金瓶已经在收集资料。
那金发少年在时装界叫坏小子罗林,从未正式上学,寡母在贫民区一间舞厅附近开一丬小小缝纫店,专门替小姐们修改衣裳,罗林自小就在店内帮忙。
真是传奇,十三四岁他便到城内学艺,碰到PB,一间叫波宝的公司,与主持人一拍即合,短短几年间各有所得,迅速名利双收。
今日,双方闹翻。
金瓶感喟,当年,她也急急向师傅争取更多,想与秦聪结婚。
岑宝生站在她身后,「人生充满颜色。」
金瓶转过头来,「看,波宝女上比他大十多廿岁。」
「你对时装可有认识?」
金瓶嗤一声,「对我来说,衣服但求整洁,穿暖,目的已达,余者一无所知。」
「那你会喜欢波宝及罗林的设计,看,」他指一指荧光幕,「多么简洁,恰到好处。」
「可是你看售价,一件春装可买一辆车了。」
「廉价的不叫时装。」
金瓶说:「在外行如我看来,平平无奇,何必为那几张图样纷争,一定别有原委。」
必然是他想离开她,她却不甘心。
或是他想把名字加人公司做合伙人,她不允许。
总而言之,是条件谈不拢。
波宝公司总部在纽约第五街。
波氏身世也很巧妙,她随母亲改嫁,继父拥有一间小型制衣厂,继父去世,没有子女,由她承继那间厂,发扬光大,人生充满机缘巧合,是你的终归是你的。
照片中的波宝女士很明显地,芳华早已逝去,眼角与嘴边都松弛下来,仍然穿著大低胸晚服,不甘示弱。
岑氏说:「我们到沙滩散步。」
晚霞如锦,孩子们在沙里找贝壳,情侣靠在棕榈下喁喁细语,老人也不寂寞,大概在说当年事吧。
那天晚上,金瓶没睡好。
她梦见师傅在镜台前梳头,伸手招金瓶,「过来,有话同你说。」
她双手仍戴着白色手套。
她说:「越是最亲近你的人,越是会加害于你。」
金瓶想接过梳子,替师傅把头发梳通,有人伸手过来,接过那一把玳瑁镶边的梳子。
呵,是玉露,她笑笑说:「师姐,许久不见,你好。」
师傅问:「秦聪呢,就差他一个,为什么不见他?」
玉露悲切地说:「师傅,秦聪被金瓶害死,她得不到他,没人可以得到他。」
金瓶没有为自己分辩。
只听得师傅说:「呵师门多么不幸。」
金瓶惊醒。
她靠在床上喘息。
抬起头,像是看见他们三个穿校服扮学生嘻嘻哈哈,在街头说笑吃冰淇淋穿插人群间,转瞬得手。
盗亦有盗,他们一直放过老翁老妇,还有,貌似贫病的途人。
她闭上眼睛。
金瓶伸手摸自己的面颊,已经没有知觉,耳壳除下,像耳环似放桌上。
她的心又刚硬起来。
第二天一早,岑园又来了一个客人,坐在露台上,一边吃茶,一边喃喃咒骂。
金瓶在梯间打量她,呵,是波女士到了,没想到两人都是岑宝生朋友,相识遍天下就是这个意思。
岑氏抬头,看见金瓶,「呵,我来介绍。」
波女士蓦然回首,一双碧蓝眼睛仍然炯炯有神。
她转怒为喜,「这样漂亮年轻的女友,老岑你可留得住她人与心。」
岑宝生没好气,「有人登上龙门穿金戴银之后不愿再见旧时猪朋狗友就是怕这样的狗嘴。」
波女士笑说:「别见怪,我们几十年老朋友了。」
口口声声提着老字,叫岑氏无限尴尬。
岑宝生说:「波小姐,退一步想海阔天空。」
「他为什么不退,你为什么不退,为何偏偏叫我退?」
「把图样扔回给他,忘记他,岂不是好事。」
「我不做这种好事。」
「卡拉已经贵为郡主,你不宜再加追究。」
卡拉,卡拉又是谁?
波女士不出声。
岑宝生向金瓶解说:「卡拉是波的独生女。」
呵,母女共恋一人。
「是,卡拉嫁得很好。」
「现在,她叫希腊的卡拉,丈夫虽然没有国土,但光是名衔,已经叫人艳羡,若非罗林撮合,还没有这样好的结果。」
金瓶坐在一旁不出声。
太凑巧了,这像是一台戏,由岑宝生导演兼合演,叫剧中人说话给金瓶听。
金瓶但笑不语。
岑氏说:「怨家宜解不宜结,不要再计较了。」
波女士恨恨地说:「我把他自舞女堆里捡垃圾般捡出来,教他养他,他知恩不报,还顺手牵羊。」
金瓶站起来,轻轻走开。
花园里种着芬芳的蛋黄花,金瓶掏一把在手,深深嗅着,又采一朵大红花,别在耳边。
波女士说的都是事实,那罗林的确不象话,但他既然有个绰号叫坏小子,大抵也不算虚伪,她们母女那么喜欢他,当初一定有所得着。
金瓶叹口气。
波女士要走了,「我只想听他说声对不起。」
女人有时真奇怪。
对不起有什么用,青春不再,心灵结痂、自尊难挽。
「客人走了。」
「来去匆匆。」
「是,她在纽约还有事要忙。」
「宝生,这次你难为左右袒。」
「真希望他俩可以庭外和解,莫再令律师得益,卡拉早已嫁人,亦已怀孕,孩子冬季出生,贵为女大公,还有什么恩怨。」
「凭波女士的名与利,亦不愁找不到更好的男伴。」
「所以,还咬牙切齿干什么。」
这些话,其实都说给金瓶听。
这时金瓶摊开手,她手中一套胶模子,上面印着五六把锁匙印。
「咦,」岑宝生大乐,「什么时候下的手,你根本没有接近她呀。」
金瓶微微笑,又在波女士喝过的杯子,套取了她指模。
「我到纽约去一趟。」
估计那套设计图一定放在公司夹万里头。
过两天,金瓶在波宝公司接待处出现。
波女士百忙中亲自迎出来,「宝生的朋友即我的朋友。」
「我顺道来取时装展览入场券。」金瓶微笑。
「我即时叫秘书替你登记。」
她招呼金瓶在宽敞的私人办公室内喝茶。
金瓶悠闲地四处打量。
秘书催过几次,叫她开会,金瓶告辞。
那个黄昏,波宝的总电脑忽然瘫痪。
主管大叫:「快召人紧急修理,十倍人工,在所不计。」
「修理人员已经下班。」
「救命!」
「慢着,电话有人听。」
「快请他来。」
「他十五分钟就到。」
众人松口气。
那时,天已经黑了。
人类科学再进步,看到天黑,总还有心慌的感觉,起早落夜,做了一整天,又渴又倦,都想回家。
有人说:「明日又是另外一天。」
不管了,最多明天早些回公司看个究竟。
波女士要参加一个慈善晚会,非回家妆身不可,派助手及秘书驻守公司,「一有消息,即刻通知我。」
十五分钟内,写宇楼里的人几乎走清。
修理员到了。
那年轻嚣张的助了头也不抬,「总机在大班房里。」
秘书带他进去。
忽然,她的手提电话响了。
她立刻接听,是爱侣打来,她转背低声说:「你在家再等一等,我马上回来。」心神荡漾,巴不得自窗口飞出去。
收好电话,她煞有介事问修理员,「什么事?」
修理员微笑,「插头松出来。」
顺手插好,荧幕上立刻图文并茂。
秘书松口气,立刻用电话同上司报告:「已经修好。」
修理工人收拾离去。
她取起手袋,这下子可真的下班了。
走到大堂,发觉那名助手早已离去,玻璃门外还有两个修理人员在等。
秘书诧异,「你们干什么?」
「修理电脑。」
「呵,已经做妥,没事了。」
大家都松一口气,再也无人追究来龙去脉,左右不过是一份工作而已,目的不过是赚取薪水。
秘书激活警钟,锁上大门。
她当然不知道一转背听电话之际,那冒牌修理人员已经打开了她老板的夹万。
夹万在橱内,先用锁匙找开柜门,再用左手大拇指指纹在小型电脑荧幕上核对,夹万门自动打开,金瓶早已得到锁匙与指模。说也奇怪,夹万内只得一卷图样,其余什么也没有,可见对图样是多么重视。
待秘书转过头来,大功已经告成。
那修理工人,当然是金瓶。
她在街角打了一个电话给罗林。
他身边隐隐有音乐声,一听是她,他立刻说:「我立刻出来见你。」
他们约在横街相熟的小小酒吧。
罗林戴一顶绒线帽子遮住耀眼的金发。
走进酒吧,他四处张望。
「这里。」有人举手招呼。
他一看,见是岑宝生,过去紧紧握手。
「你来了也不通知我一声,女伴有无同行?」
一个少年转过头来微笑,罗林吓一跳,以为有人交友条件已变,可是稍一留神,便发觉那双眼睛属于金瓶,他朝她点头。
这时,岑宝生轻轻说:「罗林,你看这是什么。」
他取出图样交给他。
那坏小子当然认得,忽然泪盈于睫。
「罗林,她把画还给你,只想听你一声道歉。」
他忽然融解,官司的劳累,恩怨的包袱,都叫他不胜负荷。
他也想结束此事。
他点点头。
「去,去说声对不起,她在华道夫酒店为共和党筹款,人多,不会叫你难看,去邀她跳舞,道完歉就可以走。」
他哽咽,「谢谢。」
他把图样抱在怀中,离开酒吧。
岑宝生说:「金瓶,我们喝一杯。」
金瓶干杯,「凡是与知己一起享用的皆是好酒。」
「说得好,金瓶,你怎样得手?」
金瓶微笑,「人们对时间观念根深蒂固……吃顿饭的一小时左右,更衣约二十分钟,做得太慢,旁人会不耐烦,开锁,的莫需要三十秒,手快是秘诀,若在五秒内完成,一般人的感觉是没有可能,便会疏忽。」
「呵,秘诀是快。」
「做生意也要快,这叫看先机,拔头筹;领导,莫跟风。」
岑宝生点点头。
「我们走吧。」
那一边,换上礼服的罗林出现在舞会里,他在人群中找到穿金黄缎子大蓬裙的收女士。
他看到他,一呆,身不由主,被他带到舞池。
「你来做什么﹖」
「我特地来道歉。」
「什么?」
「对不起,我伤害了你,对我的恣意放肆,我深感歉意,我衷心赔罪。」
想到他自己的出身,多年艰苦挣扎,这个女子给他的帮助,今日,她又愿意让步,他双目通红。
她楞住半晌,没有流泪,但是舞步踉跄,她点点头。
「我原宥你。」
这时,宴会嘉宾鼓起掌来,「致辞,致辞。」
他们把波宝拥上台去,她在台上往下看,那金发美少年已经离去。
不愧是老手,她抑扬顿挫地把一早准备好的讲词读一遍,忽然,她开始饮泣。
众人大声鼓掌。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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