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诗楼
我们对自己的判断力有绝对的自信




 

安 歌

 

玛丽娅. 茨维塔耶娃


现在好了,那用"不"种成的树就在
海上。它曾拒绝你行走,你习惯送的
戒指
从未送到我手上,因为我的手就是
你的戒指。在多年之后

多年之后,你傲慢的下颚被我
扶住。一个破折号里删去的部分

部分--你在床塌上睡着的样子
有些时间你一定要睡着。让蜜蜂去采

它们的蜜。有些时间你要让
大海展现它的蔚蓝--"那么大的一块
却不能行走"

你要让人在上面说谎,就象
你的丈夫。茨维塔耶娃你一定要

死去,为了让我记住,为了让疼痛
活下去,为了让西伯利亚的冰降临

我的赤道住宅,为让大地站住一棵
花楸果树。为让呼吸走散解释

它的人群。让我看看你做爱才能
生出的孩子,怎样在你的死里

活下去,为了要让他们哭
哭,玛丽娅,我只用一种方式叫

你,用每一刻的死亡,用
每一刻死亡里的光。玛丽娅

我叫完你之后已完全不能再叫另外的
安娜。玛丽娅,我不是任何一个

女人。我只是其中一个,象你一样
还尚待证明,不是你的

证明。玛丽娅,象我从不向你
道别,象我



颤抖的。你扶住的颤抖从不象
沃尔科特说的那样,碎在身体里的

字,他们怎么知道。他们的沙子
在你的脚步里,现在正组成

我的行走
在你从不习惯的大地上

一块用溶化组成的冰
正被运往冰山之巅

在那里,阳光从冰的身体里向外
跳跃,在那里,茨维塔耶娃
死去只有你的睡眠



纪念西尔维亚. 普拉斯

没有赤裸的双脚,没有脚底在诉说
"我们来自远方
现在到站了"

只有风,还在奔跑
西尔维亚,有你记得的那个冬天
母亲在运着她的白菜,寒风中
寒风的车厢已卸空,风追着

遗落的菜帮,零星的白在奔跑,它们
不会象你那样说

死。是风在说,风找到
那条骨头,一条冻伤的骨头
那么轻易,象我们冻红的小手
推开母亲的家门

母亲的家门。普拉斯,它们塞满你的胃
是为要你痛

痛。西尔维亚,一张碎在镜子里的脸
一个手揿不住的光斑,哭
在全部的河上,可全部的河已
流进黑夜,哭

在叶芝的墙头,那终于让你死掉的
墙头,已没有一丝呼吸

呼吸。普拉斯,
你挟着书本,脸冻得通红
在我北方的小小县城
哈出的寒气曾发誓要活下去

我们互相擦着双手发誓要
活下去

你死在安慰你的墙头,你死,头
低垂着,低垂着
是冰山上突然被冻住的一滴
叫喊。普拉斯,很小的一滴

象母亲邮来的包裹在邮局的广场

西尔维亚,把你的死全部灌进我的身体
还余下六年的水,那无处可放的水罐
举在我头上已经三十一年


卡门

  ——
听萨拉萨提《卡门幻想曲》

黑夜抖落在你身上的群星
无人能见
那些布条缀成的的裙子,那些布条
一碰上你的身体
就是火焰

卡门,你这强盗和岩石的女儿
你这全部流浪者的驻扎地
卡门,你全身的铃铛都在舞蹈
它们敲响自己
正如敲响背叛

卡门,无法克制的泉水从你身上涌出
涌出就不再回头
卡门,你热爱的那个浪子
远在异乡
那还未生成的异乡
繁花似锦
永不凋谢,正如盛开的大海
唯一的舟就是动摇
--唯一的站立就是淹没
它淹没所有群星的歌舞
再淹没它们的升起

卡门卡门
呼叫你的名字就是背井离乡
卡门卡门
呼叫你的名字就是热血沸腾
那些多余的血
那些无处置放有血
反复吞吐自己
直到顶满喉咙
仿佛过饱时的胃

你从来不克制你的舞蹈
——有一根绳子勒住了你的脖子

另外的绳子
挂在民间晾台
那些空荡荡的衣服
此刻正在
正轻拂晚风

2001/11/26


恋人的照片

用看不见的方式看我
你站在那里

我用爱让你站在玻璃里
永远正确的玻璃将你供出,象它永远

拒绝被大地看,即使在碎的时候
碎是现在唯一的形式,整个的树叶都碎在

树上,秋天碎成它的桔子灯笼
你的嘴唇碎在那些姑娘的唇上

没有嘴唇。只是一些纸,只是一张
我永远想不通的纸,你站着

想的远远超过你的想法
说的在追杀没有说的
你没有说,现在

你的脸甚至不能从玻璃里走下来
再完成一次错配,正是这些让我们

幸福。你喜爱的沃尔科特牌产品中
包括一只
粘在糖浆上的萤火虫

可最绝望的爱,也不能把你重新
塞回我的子宫,重新

不是我的玻璃,那完整的一块
我的玻璃全碎在心里,有时它们象光

碎在夜空,整个大地已不值得它
仔细辩认,整个大地都停滞在

消失的黑板里。你飞翔的字
闪着必须的光
在将它寻找


钢丝上的舞者

风站在她的红裙上,
风站进她的身体,
那条无中生有的路在颤抖,

周围是风的大海
船过后,不断愈合的道路,
不断被重新划分的白浪,
不断簇拥出的深蓝大海的中央。

她的额头朝向风,
目光直视前方。

你喜欢现在,喜欢
那朵就要被压下去的海浪,
你喜欢点缀之上的光。

尖叫,在一片沉寂之中,
尖叫,你身体的花。
观者眼睛的绿叶,
在开放,不断地,你喜欢

被这样看着。
定格在一个一个镜头里闪回。
你喜欢,被观看,
你喜欢,勒进脚底的
不是绳索,是痛楚,你喜欢。

你喜欢这样行走,而不到达任何地方。

2002/1/19


指引

黑夜瞬间就淹没了道路
突然到来的车灯
碾过雪地和被光明刺痛的眼睛

冬天的秋千空悬
记忆中它荡过穿透树荫的阳光
荡过葡萄怦然跳动的心房

酒啊,葡萄的血,粉碎的杯子
我将带着怎样的呼吸上路
来到你的身旁
呼吸那个木屋
它们用列维坦的树木伐掉盖成
它还打磨出琴
和琴上的断指

指引从来来自蔚蓝大海全部犹豫的海浪
来自沃尔科特动摇中唱尽了的所有的加勒比海
来自光明希腊的尘土飞扬
石砌的但丁
是我的泪水,无法抛撒

野牛倒下的尸骨
依然指引我什么叫奔跑

仿佛那道欣喜的光依然伤害着
整个夜晚
当我只想独自躲过
饮尽独自的温暖黑暗
可跳舞的人群突然进入我的眼帘

道路依然在穿过人间的水井
穿过风中嬉戏的叶子
穿过成群长成的少女
把自己送进十倍的荒凉

2002/1/3



让轻易得来的全部去死吧

我知道我可以拧开水龙头
看着它们一直哭,在我身上
有些事情还没有来临
我比它们要慢,比水慢
有时我根本没来
有些事情,可现在只有一件

我怎样才能从空气中抓住你的手
在恐惧中,你的爱
让我听见来临时楼层的崩塌声
他们在你身后一一塌掉
然后是我站的这层,在动摇中
我还知道占领时全部的失去

我的头发和你的衣领
有着天然仇敌的相称,你完全知道
溶化一块冰的温度,在这之后
是颤抖的身体等待抚摸的指尖
突然消失

你说,你是最好的,我想着别的事情
密西西比河的水,没有最好的
那滴
没有,我只想如何能,飞奔到浴室的
瀑布里,它们不评判

从来都是这样,一天沐浴三次
从来就是这样,哭也就是这样了
这是一条最安全的路
他们说。泥石流是突然发生的

但我保证我出浴室时是明亮的
我保证,我的五官已被重新安装
她们现在安全地嵌在我身上
每一块都是刺向你的光芒
都是重新团结起的微笑
她们不可能渗进你

那些破碎的水声你不可能听见
你有,只是你眼睛里的震惊:

让轻易得来的全部去死吧

2001/6/5


哭泣

——写在美国爆炸事件后

没有相握过的手
跨越国度
此刻,正共同经历着他们的火
飞机里穿越的小小身体
握着他的方向盘
他的眼睛看着前方
前方,是死无葬身之地

而他的父兄,母亲和姐妹
扬起白毛巾,在窗口
呼喊他们的绝望,另一些,跃窗入火
止住自己的身体的尖叫

我不知道我是其中的哪一声呼喊
深深嵌裂进自己的身体

在崩塌的世界里
我不可能做完整的建筑
在断裂的岩层上
我不承认免幸的尘土

我不是在哭泣
只是尘土的玫瑰塞进我的眼睛
我不是在喊你的名字
因为我甚至没有一座崩溃的大楼
让我逃跑或者跃窗而出

我也不可能成为一块突然掉落的墙砖
随便砸到哪个人的头上
砸到死亡头上

我知道,再也没有人可以
摸到那个驾者手的温度
再也没有人,可以温暖窗口
一个个绝望的眼神

我看到天可耻地在蓝

它们公平地铺开自己
从来没有方向

2001/9/12



我们在看见你的那一刻就已将你毁掉

——听萨拉萨提《流浪者之歌》并致演奏者帕尔曼

一条长长的路,带着阳光和青草的悲凉
另一条更长
有时雨使我们变成蓝色,一幅
油画里停住的脚,另一条更长
更长--有时我们停一下,扛起
陷入泥里的车轮
或者看看那咬紧牙关的太阳
到底还能挺住多久

我们的路上不是到处都有白杨
我们停一下转头向我们的姑娘
再抛一个媚眼,在她吉普赛的裙子上
在乱发和眼睛里,爆破的河流在燃烧
她脸上有淡淡的金黄也有
恍惚的尘土,随时准备一扫而光

一条长长的路--脚趾里的河从天上倒下来
--几乎就无法停住
几乎--苍蓝夜空下的篝火救活了那几个
疯狂的婆娘。我的姑娘又成了波浪
光亮闪烁在转瞬即逝的源泉
我的姑娘用铺开的舞蹈接我
旷野的火焰劈劈叭叭烧出木柴里的水

我们的世界里,景色啊
列维坦俄罗斯之水灌注的小树
我们在看见你的那一刻就已将你毁掉



来临的九月

九月,我出生的月份
摇摇欲坠树梢
顶住九月闪烁的光

九月,夏牧场野花已开始寒冷
雪线紫菊,则刚刚触到自己的脆弱花瓣

牧场的人群已背转身体
开始迁徙
马背上的锅盆响着,把自己交给绳索
孩子们奔跑着,扎起的帐篷
为他们腾出陌生的空地
家的炉灰
被他们踢得飞散

马蹄上的泥泞敲响
马头前方的蓝天

如果能走得更远
是的,这里有温暖大海的冬牧场
从北到南,仿佛逃离出生的那人
在他的九月
放逐的海浪正如你们的牧场之花
有着自己不断粉碎的雪线

当你们,我的亲人
在黑暗中卸下雪橇,系好马的缰绳
疲惫的孩子黑夜里惶然睁开双眼
出现在我打开的门扉
突然出现的温暖乡音

让我,一个
刚刚从但丁书里飞出来的蝴蝶
落进你们
滴下的树胶
在温暖透明的琥珀
落上脆弱的翅膀之前
我寻思着
还有多少可以飞掉的时间

200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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