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 河
三秒钟
我的日期表里记着这一滴血
它滴、滴、滴,它滴下来的三秒钟
他就是风中鼓起来的
一匹黑色的马啊,和楼河的这一天一起
在我身旁走来走去
我的青春,是发亮的针管
在我的静脉里安放的一枚
小小的炸弹吗?这三秒钟里
无数的心回到了家
无数的钟长了翅膀
从一条青虫到一张凳子之间
有人在弹琴
有人流下一毫升的血
为了纪念那三秒钟
时间的海
在所有白色的安眠药里飞翔
哦,我正在玩味的
这可怕的焦虑症
为三秒钟写下我的伤害史吧
死掉的电话象静脉
充满数字的化验单象静脉
写着我的名字,我的性别,我的年龄
流着我黑色的血
比一切诗歌都要诚实的寂寞象静脉
医生的脸混合着秋天的脸在一起,象静脉
药片、磁铁、比月亮黯淡的光线象静脉
我的额角上,我的额角上,我的额角上
轻轻弹跳着象蝴蝶的
我被伤害的爱情象静脉
让我的脸一部分睡了
放进秋天的一张桌子上
让我把这三秒钟放大
做成一块水晶,并倾听它
它滴,它滴,它滴
它吸引着我的一切空虚
直到,我的等待变成死亡
纪念罗伯特和他的死亡
他在死之前把死亡扔到了这世界上
这是一件不会坏掉的衣服
每一个容易惊恐的人
把它穿到身上
等待
黑夜是一些过于清晰的时钟
有时,它约请寂寞和雨到达同一个屋子
依附在同一个人的心脏上
我就是那个穿着衣服睡觉的人
让我梦遗、潜逃、生病、溃败
这些罗伯特
他们在十多年前统统到了秋天
白色是惊恐者的睡梦
蓝色是音乐,是死者留下来的真菌
呼吸着空虚、空虚
我的,罗伯特式的绝望
用一种完全的美来表达
我刚刚为这个世界奉献了爱
有一天,我坐在一张长椅上
知道罗伯特一定经过我身边
他会对我笑一下
并仍下很多细小的镜子
杭州
你曾经独自到过杭州是吧
有四次吗,每一次
你背着一个白色的小书包吗
你逃过车票,住过旅馆,跟一个人
进了巷子,发现自己走错了
你回来,在白色晃动的秋天里睡着了
和另一个睡着了的人说话
你在我的眼睛里翻到了惊恐这一页吗
你放下的东西有一些在我这里腐烂了
我要还给你
为什么我怀着悲伤和宿命行走
这个城市的萎靡
缩小在自行车的铃声里
你在法国梧桐下等班车是吗
除了西湖,还记得这条街叫延安路吗
你在中午等过一个人
你们在麦当劳里坐了一小时
谈琐事,有时候暧昧地笑笑
有时候看窗
你那些寂寞还象水站立着一样是吗
我努力不去碰倒它
忧郁症
这是不安放进我身体里的一部电话机吗
你联想一间房子,并把自己放进去
你等待,你听
它黯淡地跳动在我的左胸口上
对的,左边的,只有一毫米的红色斑点
它突起,它生长
它点燃空气中长翅膀的鼓
那原子一般大小的鼓
它摩挲它,它在我的心脏上,发出声响
这就是黑夜模仿了谁来敲我的门吗
如此熟悉,每天都要走过来的
我长长的忧郁症
很久以前蒙克的衣服上
绣着它,让它飞吧
用很小的面积飞在蓝色的烟雾里
飞在我窒息的肺里面
飞在我的语言训练本上
我用0和任何一个数字计算它
这是不安放进我身体里的一部电话机吗
我早该丢弃它了
我摇响它,我摇响任何一朵菊花沉入大地
我等待它
另一端也在寻找我的人
那是一个喂养了镜子的人
李商隐:夜雨寄北
我们一起回忆到了南方,太长久的遗憾
使我沉默不语,845年
我吃着爱、苦、孤单
有时候,幸福也照耀我
有时候下雨,我只想举起杯子,折回到
另一个人谈论我的清晨
雨的声音此时流过我的眼睛,如此
等仆人们把所有的东西收走
轻轻翻开又合上的信
我写下:巴山,雨,夜
当它们同时到达,你正在北方度过冬季
漫长的黑,敲着那些享乐的寂寞
我的肉正扮演我的心
令我在这个时代去爱你
如此这般。
如果你问起,哦,不
如果你想起什么,哦,不
那回答让我厌倦
当你、我消失在人群中
在蜡烛中,在婚姻中,在来生中
慢慢在知觉中擦去
夜雨寄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王维:终南别业
因为我们的偏僻,端起茶杯
让一个人历经中年,我们一直交谈
我的朋友,这样很好
傍晚归来的水把我们的身体照亮
衣服、蝴蝶、棋,他们都不是无限的
我点起一枝烟,停下来
它在你的眼睛里生锈
让它去吧,它坚如磐石
我在一个阴天的清晨喝了很多的水
驾起马车,草和头发的气味在我身边徘徊
无限的,微小的
我转身时一件瓷器也转身
我听见这里面的空
它装饰我们听见的任何一件事情
用一串钥匙照亮来路
我挖啊挖,在它的尽头里
我变成一面镜子,我变成自己的反面
一汪泉水,一片叶子
一个老人,一朵云
终南别业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
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姐姐
吃多么冰凉的小桔子,我在你的家里
做客,聊很闲的天
整个漫长的冬季都在我们这间房
充满了,不仅仅是嘴巴
还有空虚,当我们开始谈论某件事情
谈到它的里面,好象从没有发生过
从没有,这么多的事情被我们想起来
如此纯洁,就象现在
我为你转动旧毛线
当中如果有声音,那一定是
那一定是病人的声音
雪在天空上徘徊,折啊折
雪的力气就在你的指甲上,混合着
毛线的碎屑,落下来
落下来落下来,落下来吧
就象蜡烛那样,流一部分泪水在眼眶外
另一部分燃烧
把我剩下来吧,我是唯一的
是孤零零的爱情
我的拖鞋是烂了,邋遢的毛
就象家乡门前的那枝河流
盛满了肥厚的水和你忍受的脾气
你的城市梦走了,你的爸爸死了
代替他们的是你的孩子和家具
还剩下几个爱你的人在楼下
他们在床上,在卖菜
在清洗摩托车,在冬天辛勤劳动
在你的脸上走
丑陋
为父亲守灵的那一夜我梦遗了
竟然梦遗了,我睡在
他的照片下
眼泪让我的脸很脏
我在梦中遇见了谁,让我如此羞愧
那是春天了,黑暗深沉吗
我在白天吃完的是食物
它象这一天的劳累
我吐了一口痰,我说"他妈的,
去他妈" ,张开象玉米一样丑的眼睛
我的忧伤一微米长,放在枕头上
我要把心里巨大的秘密去告诉谁
让我这么受伤害,充满孤僻、绝望
我说我的爸爸,他的尸体沉默不响
我是哀乐里的一只小老鼠吧
穿着破碎的花格裙子
要把流了满地的药当做琴
跳来跳去地弹
是吗
母亲的一张旧相片
镜头里的鲜花
象梦一样帖在女青年的身上
如今她五十岁了
如今她坐在饭桌前
吃任何一种蔬菜和鱼汤
为了手和沉默劳作
那个小镇的摄象师
把她的笑容涂成了绿色
这样过了三十年
那从前做背景的幕布
一半变成了瓷器,发出
石头与石头的叹息声
当她,离开桌子,弯着腰
也离开这相片
比任何一块蓝色的斑点也更容易消失
我确信,我生活在镜头里的花丛中
呼吸,握着一滴血
象一把刀子
如此遥远的一种叫喊
是在苍蝇的复眼中,被分割的世界配合着的
时间,让我缀饮
一个鲜花后面的女人
被蜘蛛编织的河流覆盖了的
旧相片
五百里路:纪念厦门
——给松
火车象玩具,在我的阳台下
只有4米远,它慢下来
装满了人,还有一节绿色的邮车
五百里路,在加五百里路
就是我的家乡。我的表哥不在这里
他应该提着蛇皮袋,去了上海
木匠在收音机里,刨花代替了雪
落满了夜,哦,夜
我的爱人。
12点的广播里
安排了杀人、卷尺、图章,还有我们的快乐
"五百里路,五百里路
当你听到火车的隆隆声"我离开家的时候
节日正从北方开始降临
而你也一样,在我的生命里
我看见你带着钱、毕业证和衣裳
安静,当我在厦门,你在深圳
当我在读小说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哦,五百里路,有人为我们唱出
那幸福的哀伤象魔术棒
指着我们。
当我煮的水被烧开了
我要和你打赌,每天
不是60列火车经过我身边
应该是61列。最后两列察肩而过
一个向南,一个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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