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诗楼
我们对自己的判断力有绝对的自信
欧阳江河 男高音的春天 我听到广播里的歌剧院, 与各种叫声的乌呆在一起, 为耳朵中的春天歌唱。 从所有这些朝向歌剧院的耳朵, 人们听到了飞翔的合唱队, 而我听到了歌剧本身的沉默不语。 对于迎头撞上的鸟儿我并非只有耳朵。 合唱队就在身边, 我却听到远处一个孤独的男高音。 他在天使的行列中已倦于歌唱。 难以恢复的倦怠如此之深, 心中的野兽隐隐作痛。 春天的狂热野兽在乐器上急驰, 碰到手指沙沙作响, 碰到眼泪闪闪发光。 把远远听到虎啸的耳朵捂住, 把捂不住的耳朵割掉, 把割下来的耳朵献给失声痛哭的歌剧。 在耳朵里歌唱的鸟儿从耳朵飞走了, 没有飞走的经历了舞台上的老虎, 不在舞台的变成婴孩升上星空。 我听到婴孩的啼哭 被春天的合唱队压了下去—— 百兽之王在掌声中站起。 这是从鸟叫声扭转过来的老虎, 这是扩音器里的春天。 哦歌唱者,你是否将终生沉默? 风筝火鸟 飞起来,就是置身至福。 但飞起来的并非都是乌儿。 为为什么非得是鸟儿不可? 我对于像鸟儿一样被赞颂感到厌倦了。 不过飞起来该多好。 身体交给风暴仿佛风暴可以避开, 仿佛身体是纸的,夹层的, 可以随手扔进废纸篓, 也可以和另一个身体对折起来, 获得天上的永久地址。 鸟儿从火焰递了过来, 按照风暴的原样保留在狂想中。 无论这是迎着剪刀飞行的火焰, 可以印刷和张贴的火焰; 还是铁丝缠身的斑竹的乌儿, 被处以火刑的纸的鸟儿—— 你首先是灰烬, 然后仍旧是灰烬。 将鸟与火焰调和起来的 是怎样一个身体? 你用一根细线把它拉在手上。 急迫的消防队从各处赶来。 但这壮烈的大火是天上的事情, 无法从飞翔带回大地。 你知道,飞翔在高高无人的天空, 那种迷醉,那种从未有过的迷醉。 去雅典的鞋子 这地方已经呆够了。 总得去一趟雅典—— 多年来,你赤脚在田野里行走。 梦中人留下一双去雅典的鞋子, 你却在纽约把它脱下。 在纽约街头你开鞋店, 贩卖家乡人懒散的手工活路, 贩卖他们从动物换来的脚印, 从春天树木砍下来的双腿—— 这一切对文明是有吸引力的。 但是尤利西斯的鞋子 未必适合你梦想中的美国, 也未必适合观光时代的雅典之旅。 那样的鞋子穿在脚上 未必会使文明人走向荷马。 他们不会用砍伐的树木行走, 也不会花钱去买死人的鞋子, 即使花掉的是死人的金钱。 一双气味扰人的鞋要走出多远 才能长出适合它的双脚? 关掉你的鞋店。请想象 巨兽穿上彬彬有礼的鞋 去赴中产阶级的体面晚餐。 请想象一只孤零零的芭蕾舞脚尖 在巨兽的不眠夜踞起。 请想象一个人失去双腿之后 仍然在奔跑。雅典远在千里之外。 哦孤独的长跑者:多年来 他的假肢有力地敲打大地, 他的鞋子在深渊飞翔—— 你未必希望那是雅典之旅的鞋子。 选自《标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