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引
记忆
水面有微光,太阳花随意开放
叶子黄了,侧卧的人在窗后咳嗽,枯闷成疾的书
心里很软和,氧气到处都是
当你起身离开祖国
如此 而已
海岸线松软潮湿
其实你忘记了太多的事情
你坐上双翼飞机,但你依旧回不了你的小故乡
移动
夜晚在移动
城市随之移动,毛巾移动
冬天如果进入浴室
怜悯也随之移动
火柴盒握在手心,忧郁在移动
烧过的烟灰
仿佛灵魂在移动
三小时他们一直在移动
入睡以后我拼命朝你移动
肤浅的花饰,最后的晚餐
移动你的手指
把绳索套住脖子移动
你在潮湿的电话中移动
移动春天,移动那场温暖的午睡
祖国的东面是太平洋
而太平洋,正在移动
我很疲倦了,不要移动
我想了想,想哭
比较蓝的天空正在移动
移动的还有那些光秃秃的枝微末节
冬天
翻开一本,关于节气的书
我已经皮包骨头
仅仅是一只笔
仅仅是一个冬季
让我对纸张产生偏见
让我开始考虑死亡和对抗
对抗,从宗教入手,我含糊不清
邮递员隐匿过我的信笺
我和远方的朋友
谈了一个小时,和西藏有关的
话题。我从她的声音里
听出了她身体里的疾病
很久很久以前
两个土匪坐在山腰
古庙里面正在念经
女匪的乳房很丰满呢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
羊群躲进了小木屋
雪下雪停一直到春
盆地里的河流倒着走呢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
盐贩子们正在改行
运输业已经发达
霓虹灯下的粉子低声唱啊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
骑马的人都死去了
扛枪的人也死去了
抢米的人群躲进黑夜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
森林里的花豹子
我想你,我控制不住我的身体,我知道这样很危险
森林里的花豹子,蓝豹子,红豹子
让我想起你的乳房,你的细腰如竹子
让我在黑夜里放纵自己,或者
放纵我的诗歌,只需要一点点肾上腺的刺激
突然地,从背后进入你
天就亮了,才南边开始亮的,我的头发也乱了
我的心,犹如黑人的鼓点,匆匆忙忙
我出没在你的前后左右,站着,躺着,坐着
用我的牙齿咬住了,我的情绪
风突然停了,我听见了潮汐的声音
你挽了挽秀发,你的胳臂晶莹,剔透
象森林里的豹子,花的,蓝的,红的,我的豹子
北京时间
这时候是北京时间18点52分
火车北上,穿越两省
我背朝车头坐着
火车在前进,而我在后退
我看见云层在夕阳边上翻滚
暮色就象荒草,瞬间长满山坡
你安静地坐在我的对面
我忘记了,你是在哪一站上的车呢?
是在株洲还是长沙呢?
你安静地和我说起些什么
火车轰隆隆
让我想起"故事",这个让人
感到迷惑的词语
还有一些别的什么吧比如山岚
比如男人女人以及车窗外发呆的村庄
我还想起何小竹的小说
《邂逅的女孩都是女巫》
是的,都是这样的吗?
我把这想法告诉了你
你格格笑着,并且给远方
挂了个电话
这时候车头已在湖北
车尾还在湖南
河流和桥梁往废弃的往事里跑
叹息就象灯火
在黄昏中一闪一闪
我指给你看这些
你的梳子掉在了地上
你弯腰拾起的时候
我从你的衣领看见你浅浅的乳沟
我没有说话
火车轰隆隆
这是北京时间19点03分的黄昏了
火车北上,穿越两省
我背朝车头坐着
火车在前进,而我在后退
一九八九年东直门大雪
那年我在东直门
遇见一场大雪
我透过玻璃窗
看见你小心地穿过长街
那雪下的悄无声息
下的走廊里只有老鼠的脚步
那时我正在背诵叶慈
二十三本书和我一样的躺在床上
九点三刻时针突然一跳
我看见你戴着围巾走进大楼
分飞的雪花仿佛漫天的传单口号
你看见我你拍拍肩头的雪你说
天,怎么冷的这么快呢?
其实冬天一直都是这样的
年年下雪
天空和铁轨都被冻伤了
你看着台灯说,天安门可真静啊
那时候整个城市
都很安静
我们仿佛听见有列火车从胸口开出
被子弹追赶着
就在我放下书本
你解开围巾的时候
我听着你的自言自语
喝着廉价茶叶
六月天的回忆被我们关在房间以外
灯光不好,
我们在晚间新闻结束以后
无所事事,度日如年
后来我们就坐在那张行军床上
我们抽烟,做爱,一声不吭
一直到我的九寸电视下起了雪花
我的叶慈枕在你的腰间
起了微微的红印子
我们在黎明到来之前
象狗一样蜷伏着,拥抱着
在大雪停止的那一瞬间,比如今夜
下着那年没有下完的大雪
而我却和另一个女人
在黑暗里沉沉睡去
等待
有些时候我就坐在你的对面
你背靠白墙,慢慢地散落成沙
这情景出现多次以后
冬天,就到了
我开始盘问自己
那是不是我对你的一种等待
午后的阳光很迟缓
迟缓地从我的身体中抽离
随之而去的,一定
还有许多别的东西
这么些年来,回家的路一直没有变过
梧桐树长满左边
右边,是垮掉的邮箱
我记得我去年还有封信
留在那里,等待腐烂
铜小号总在这时候吹响
而声音我是听不见的
就象我经常遇见的一种情况
小卖部的烟卷买完了
粮店也关门了
我拉上窗帘,脱下衣服
我趴在地毯上,学一条狗
和自己对峙、调情
我的生殖器象它们一样的红肿
我想打开封闭的天窗
换口空气
但是摇摆的天空,不是我的
可是我依然坚持我的等待
我对着黑暗的空气说话
对着空椅子,朗诵我的诗歌
我知道你柔软的呼吸还停留在那里
你安静的曲线,还有
你身体上的一些毛发,黑色的
弯曲,柔软
而我总象往日一样的坚硬
象石头或者木头一样坚硬
远离人群之后
一些触觉,一些嗅觉,一些味觉
堵住我的咽喉
我看见声音一寸一寸地消失
潮湿的床单上面
黑暗压着黑暗的身体
等待黎明
芝麻,开门吧
9
我把具体的几秒钟,固定在回形针上
然后就开始练习说"永远",这个优雅的词汇
我蹲在电风扇前,试图描绘一下它的旋转
然而,一只鸟的飞行突然打断了我,我发现
我和一个女人坐在一起,她就在我的右边,拿着花
还有一封信笺,据说
里面是我的真实姓名和来历
于是我低声念了一句咒语,如同顺从的水进入
透明的杯子,在桌子的边缘旋转,就象风车
吸收着空气中的灵魂
所有的观众都大声惊呼,只是,他们没有发现
人群中有我腰挂铜铃,象一只小鸟样颤抖着身体
我低声说着:"芝麻,开门吧!"
就象阿里巴巴离开山洞的那天清晨
8
有一些阳光,拥挤在陌生的街道
时间,可以用烟卷的长短来衡量,当然,这只是比喻
比如我记得一些事情,你都忘记了
那么女人,你过来,我们就象两个陌生人,初次见面
握手,寒暄,彬彬有礼
"那么一切都是过去时"你郑重地对我说起
"或许也是将来时"你又说,我说你是对的,女人啊
你已经知道了快乐,和悲伤之间的距离
但这还只是开始,你面容沉静,阳光是灰色的,你判断
在分享光明的时候,世界总是黑暗的
由此而来的结果,必然是船沉了,墙倒了,树木都生病了
连远方的亲戚也死了,但你似乎并不惊奇
有山歌在不知名的地方流传着
我说是啊,很遥远的,栀子花开在遥远的地方
有一些事情,永远只是传说
7
证明灵魂的存在,似乎是件困难的事情
就象人的忧伤,是从头顶开始的
我一直坚信这一点,当蜡烛快要烧完了,空气是沉重的
我突然看见你消瘦的脸庞,从窗口闪过
追本溯源,是因为什么呢?如此突然的镜头让我
学会了用方言和自己交谈,您家好,您家吃了吗?(1)
然后我对着墙角,捂住自己的眼睛,我终于以为自己
身处异族,四野苍茫
我失去了记忆,但是不能失去语言
那些活着的人都善于讲述,我也学会了
我在黑暗的旁边坐下,然后我又站起来,我对着椅子说
您家好,您家吃了吗?
我站在屋顶上
我发明了夜晚的游戏,而你,总是一闪而过
6
我爱的,是你,是离我远去的春夏秋冬
我这么说的时候,女主人公,正忧伤地看着我
她在地图上标出了好多城市
大连、上海、北京、武汉、成都、南京
这么多的城市,仿佛无法揭破的,条形密码
她在每一个城市的旁边记录下自己的名字
这是个秘密,她从来不曾宣讲
我也不能讲,我只是一口井,固守着自己的咫尺天空
路过的人们很快就找到了我
这很可能,因为清晨是没有声音的,比方说这时候
她正忧伤地望着我
她穿着透明的雨衣,在我的诗歌中冒雨,象月亮
芝麻,开花了……
5
有一扇门,不是为我而开的
但是如果关闭,世界就会坍塌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我已经老了,我开始痛心疾首
在我硕果仅存的几本书里,我头戴毡帽
来回寻找,属于自己的那几个汉字
我明白一但合上封面,将无法再次打开
就象刚写完的那首诗歌,我马上就忘记了
就象刚去过的那条街道,我再也不能进入了
在我生命之外的人们啊
你们的欢呼和鼓掌,你们的玫瑰和红缨枪
让我无法分享
在文字、音乐以及动画片中间
我日日敲打自己的额头
我靠着"芝麻"度过漫漫长夜
4
其实我的一切,都被别人所熟悉
就象有几个音符,在空气中孕育着雨水,他们是蓝色的
是为了耳朵而生存的
当我向你叙说一切,猫长出了翅膀,燕子变成了风
从未来往过去走吧,女人啊你看
幸福,就象个和弦外音,也象个木偶
也象一艘夜航的船,很大很大
但是空无一人
那里通向哪里?别告诉我你知道
当我用利刃穿透自己的腹部,冬至的花朵会突然开放
刺痛我的,不会是你,我对此深信不疑
3
我将死于皱纹过多
当我远离我的诗歌
2
我正在徒劳地挽回一些事情
想在胃病发作的时候,吃几粒芝麻聊以镇痛
守在角落里的,是疲乏的辞藻
是那些形容词、动词、名词、数词以及量词
我真想做个孩子,就可以光着屁股,坦然地奔跑在大街
我用了半辈子试图理解这个含义
但我发现这是虚伪的
也许吧,我相信了天主教、伊斯兰教、佛教、喇嘛教
我全都相信他们,我不是无神论者
我真象个孩子,含住你粉红色的乳头
但是我依然痛苦
1
我从哪里来,必将回到那里去
而此刻,你坐在我的旁边,而此刻,早已经成为过去
我痛恨那些抛弃我的人们,他们走了
留下我一个人在黑暗中,呼喊、寻觅
他们走的时候,告诉了我那句咒语,说你念吧
天光就会大亮
那么我就相信了,我趴在窗台上,振臂高呼
"芝麻,开门吧!"
我的头发就这样开始一根根变白
几只晚归的乌鸦,躲藏在三棱镜中
我告诉你我将死于皱纹
我的真实姓名,收在那无法打开的信封里
几秒钟,又几秒钟
突然一切都安静了,地平线一点一点的沉降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改变
注:"您家",湖北方言,尊敬的称呼。
或者
一
是谁把右手斩下了,用秋天的短发?还是夜晚发情的母马尾巴?
一艘来自九零前的船,停在码头,风在箫声中慢慢打横
夜未央,磨过十年的钢笔,有不祥的光芒
有人在夜里挑灯,说着前朝
在黑暗的背后,故事开始的时候,铁树突然开花
这是一种预言,和潮汐有点关系,也可能和月亮有关
但是和我无关,有很多问题我思考不清,那么就需要等待
翻开一本过时的字典,我进入生活,凭借我的想象
我虚构和你们息息相关的话语,分行
利用标点符号,证明自己
然后我点燃一只香烟,我大声宣布,生存和毁灭的关系
誓言被绑在一只鸽子背上朝东北方飞去
我把一千首诗歌种在那里,他们瞬间就长大了,尤如台风降临
这是真的,比方说我拿出望远镜,望见了故乡的女人
她们和心爱的男人们,躲在高粱地里偷情
一个抗着卡宾枪的士兵,从街头走过,这更象个谎言
欺骗了这个城市,在革命的头一天夜里
二
请翻开语文课本的第一页,黑板上摇曳着几朵小红花
祖国的花朵们,请注意你们的生活内容
内裤,高跟鞋,口红,香水,在酒吧的地板上酣睡
象我一样,喝啤酒的时候加个鸡蛋,或者一些药片
然后在喧嚣的黑夜里,飞出去,如果是裸体,我们将成为一幅名画
那白色的床单,从未整洁过的床单下,有点午夜的秘密
洗牌的男人放下手,他转身之后发现,所有的窗户已经关闭
那匹母马在天空中飞来飞去,尾巴无比巨大,他就对我说
你看,抒情的时候终于到来了,就如预料中的一样,那么世界应该
原谅我们吧,我们剃光了地球的体毛
我们坐在世界的边缘,左手是什么主义,右手是什么背叛
不过人群更多的时候相信了眼泪
要求多的人们,失去的也一定更多,因此
春夏不是个好日子,遍地的姑娘,在微风中蠢蠢欲动
我从未接触过的事情,就这么成了报刊头条,我恍然大悟
象某个难以压抑的器官一样,在舒服的想象之后,在放纵之后
朝着大海的那一边,扬起又垂下
三
有时候我也想想蔬菜价格,或者,关于地震之类的谣言
在找到盗版书籍最后的一个错字后,我哼着天鹅湖
以为天空从此,万里无云
我好久也没有听见哀乐了,说明唐吉可德们的生活,正在步入小康
阿斯匹林、三九胃泰、太太口服、APC,这个世界不需要回忆
没有钟、信仰和绞刑架,太阳光照不到树叶的背后
那么喜欢一朵花吧,一朵姿色平庸的花,这比喜欢政治有趣多了
比如看看《劳拉快跑》,我注意观察,她奔跑的姿势
她象一匹发情的母马,奔跑着,呼喊着
当最后的秘密终于被揭露,我的额头出现了星星,突然
所有的鸟,集体自杀
这不是我的梦语,卧轨的人知道一切
更多的机会在黑夜里慢慢流逝了,虽然,但是
转折之后我看见,我在房间里面走来走去
有时候是三角形,有时候是直线,更多的时候杂乱无章
我把我的黑发垂下,就是一座木房子,一张双人床
或者,我还需要一个风姿绰约的妻子
四
当然了,这里很多话还必须经过你的同意,比如那匹母马
她是突然怀孕的,迅速的让旁人难以接受
我路过那里的时候,天正在秋,水已经很凉了,有人正在喝酒
应该是在黑色的星期一吧,几个民间诗人摇着铃铛
路过那里的时候,他们一脸茫然
东北方向,一列火车开了过来,又开走了
我一直相信有灵魂,现在是北京时间19点59分,是吗?
如果突然停电,我就应该看得见他们
他们或者站着,或者坐着,围在我的周围
我听见蔷薇花在阳台上开放,他们踮起脚跟,偷窥我的爱情
让我在黑暗中,坚强无比,宛若磐石
我只身进入黑夜的身体,找寻那些不确定的事物
或许十年之后我会明白的,故事已在不知不觉中结束了
可惜的是我,从来就没有抵达过,那些本质的东西
我总是站在人群之外,中心之外,或者之外
这和预料的结果相差不大,那时候几朵小花缓慢地落下
我缓慢地推开一扇门,但是我不告诉你我看见了什么
轮渡码头
1
卫东家背后的山岗上
可以望见,湿漉漉的码头
我们坐着抽烟,永光牌的烟盒
被折成三角
我们偶尔低声谈论,长江水位
或者比划过,庐山恋中的慢镜头
一到夜里
江水开始拍打码头上的台阶
我们望见
上游的船开了过来
树林里,一片漆黑
梧桐树的叶子宽大,遮住头顶
弧形的天空下,我们湿漉漉的头发乌黑
有人唱起
那首关于夜晚的苏联歌曲
卫东和小娟坐在那儿,就象电影里面的两个人
2
卫东在凌晨三点,敲着我的玻璃窗
他喊,小引,小引,你来看
不远的地方,轮渡拉响汽笛
我说趴在窗台上望不见
我爬上了行政楼的露台
我和卫东、小娟看见一艘船,冒出大火
大火的江面上
白天看得见的鸟,一只都没有了
个狗,明天要体检,卫东说,当时大火正在燃烧
我想去参军
他拉着小娟的手,四周静悄悄地,他说
幸亏我们不在那艘船上
三点钟,没有风,没有毛主席语录,也没有星星和月亮
3
卫东是坐汽车走的
他站在大卡车上,象个远征的骑士
他顽皮地朝我们敬礼
春天的花,应该开满旷野
他说我去的地方,就是那样的地方
其实他去了西藏
听说很冷,听说很高,听说那里的狗
特别厉害
在水果湖,我们喝了最后一餐酒
黄鹤楼,1块4一瓶,我记得送行的人
很多很多
我们好象没说什么话
汽车就开走了
象一阵烟,又象一块打水漂的石片
跳跃着沉入湖底
小娟回来后,一直哭,天气也一直不好
4
武汉关的黄昏再次降临
我一次次想起
在轮渡上,给卫东写信
卫东,你好,夏天又到了
这里一切都好
娟娟也很好
我们的秘密地点被人发现
葡萄藤子,正在发芽
桑树下,藏的那把刀
被人偷了
此致,革命敬礼
1978年9月28日
江水不停地流
天空依稀晴朗
有个陌生人,站在船舷,眺望着远去的另一艘船,顺水而下 5
我经常从梦中惊醒
我,一个人,突然感到害怕
我可能在梦中看见了什么
但我的梦,是灰色的
我告诉小娟,我的梦是灰色的
小娟说没事的没事的,我的梦
也是黑白的
还有铁匠,锤子,悬崖,五角星以及
长了很长胡子的人,挤在轮渡上
小娟说着话
死死盯住我的眼睛,她说
我学过巫术,你告诉我
你梦见了这些吗?
我没有梦见这些
我努力过多次,只是一次又一次的,从梦中惊醒
轮渡停了两天,没有人知道,小娟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6
有段时间
12路公共汽车,可以从江边,一直
开到珞珈山
我听说东南方向
有座古塔
那里的树林比码头旁的多
还有座牌坊,可惜
不是竖给女人的
江上的风,吹到那里就停住
我在春天去拜过神
并在墙上刻下:小引到此一游
小娟也去过
但我们不是一起去的
那一年,我也考虑过,1+1为什么等于2的问题
一架飞机正从头顶飞过
7
卫东在干什么呢?
我听说南方有战事
轮船一艘一艘地从码头开走
雨季一到
他家背后的山上,长满青草
8
小娟还是喜欢笑
她笑起来的时候总是背过身去
她说,我把家的窗帘换了
是浅蓝色的那种,上面还有一些
豹子的花纹
我很长时间没有去江边了
从那里,可以看见小娟的窗户
我想等阳光好一些的时候去转转
当然,我喜欢黄昏
在好多人回家的同时,我喜欢和他们逆向而行
9
1980年的冬天特别冷
码头上的石台阶,显得很长
我和小娟过江
去黄石路上的小教堂
烤红薯的人,一个也没有看见
我们翻过大铁门
偷偷去听圣歌
雪扑簌簌地往下落
管风琴的声音低沉而又温暖,贴着地面
朝我们涌来
我对小娟说,卫东在就好了
我们一起来领红鸡蛋
但是夜晚不适合唱诗班
长条板凳上,有人遗忘了围巾和手套
我拉着小娟的手,坐上轮渡
长江北岸离我们越来越远
神在天上微笑
灯火昏暗中,一切都是如此安详
10
最后一封信,是小娟写的
她穿着碎花长裙,坐在我的房间里
阳光透过绿纱窗,被割成了
无数的小方块
轮渡在码头上停下来
人群四散分开
小娟说没事的没事的,我写给卫东
告诉他
这里的一切,以及
我们的爱
她的头发从侧面看上去很柔软
在肩膀那里
散成一条弧线
而我在抽烟,永光牌的香烟
只是,已经装上了过滤嘴
11
好多的鸟,都飞走了
他们飞走的时候,我正在回家的路上
不久,这个城市就下起了雨
把清晨,弄的和黄昏一样
小娟打着伞来看我
那天栀子花,正在盛开
地面有一些凉
她慢慢地走进门
她的裤脚湿了一点点
打开台灯吧
黄昏的时候需要光明
雨一直在下
我们拉上窗帘,我们关上房门
我们做爱,从清晨一直到黄昏
12
我试着跑向那山岗
那里可以看到江边的码头
小娟说,那你就跑吧
草已经长的很深了
是的,很深的草,而风从江面吹过来
吹过那些低矮的树林
月光是白色的
我怎么一直,没有注意到呢?
有一对情侣正朝山下走
我大声朝他们喊,小娟,小娟……
我远远地看见他们
在山岗的另一面
他们走下山去了
我们看着收班后的船码头,可是那里没有人
13
卫东没有回来
但是夏天,再一次到来
我穿着体恤衫,在午后的阳光下走象棋
我反复记忆那些,复杂的变化
从仙人指路,直到左炮封车
小娟安静地坐在我旁边
偶尔弹弹吉他
偶尔听听收音机
那一年蚊子似乎很少
气温也不很高
隔壁的猫老是伏在墙头,窥视着我们
有时候我抬头说,小娟
我渴
有时候是她说,小引
点盘蚊香
院子外面的街道上,落满槐花
我们多久没有坐船过江了
我问
坐船的人现在越来越少
黄昏一点点消散
我的绿纱窗也有点旧了
阴影里,小娟听见这话,微微露出一丝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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