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诗楼
我们对自己的判断力有绝对的自信




 
 叶匡政

 

律 师

他来到一个事件中
如此多的相似,于是有了法律
他是一种意志?一张嘴?

或者,是对公正的一次照亮,隐含着
另一个世界……是他在说话吗?对于真相
不,对于灵魂,他又是那样无力

每一块石头,压着一缕黑暗
每一条律法,指出一种人性
他必须相信,自已就是法庭

另一种寻找,为了揭开一层纸
那纸中的火焰多么微妙
甚至无限大,甚至统领着一双双眼睛

词语纠结,疯狂中的迷恋
处处都有颠倒的晨昏,他只能静下来
为了听清好出卖给黑暗的血,是啊

不仅是一个人,一条锁链,而是他的双脚
要重新插入这潭战栗的淤泥
那些他常常提出的问题,那些防御

那些他必须忍受的罪恶
此刻,重新飘动在一个人的肉体中
还有什么需要证明?

像风车旋转,成为一个勇士的背景"
他把头埋进法庭的寂静,这寂静的力
紧紧把他抓在手中,一次次陈述

一次次撞击,巨大无形的日子在后退
而使也显露出他特有的冷静
他坐着,暗感血液中的寒冷

没有人,能接近他此刻的孤独
奇特的孤独……,难道
仅仅因为,他拥有说话的权力?


春天的晚报

谁在幽暗的窗后睡着了?直到
奔涌而来的晚报,如无边的潮汐
漫过烟囱,漫过他阴郁的眼睛?

他穿过门廊,从门缝下
捡起当天的晚报,就这样
春天,被一大片晚报的翻动声惊醒

他所理解的黄昏,正是这些闲适的文字
将要覆盖他一天平淡的经历
一张张晚报带着落日,向四处扩散

他坐进沙发,身边的一切都围绕着
这张薄薄的晚报,春风操入室内
轻轻掀起窗纱,试图与它平分秋色

这些黑色的文字,像步入黑夜的蚁群
不属于春天,却轻轻裹住春天的心灵
他早已习惯生活中的这些变化,就像习惯

自已少年时的梦想,因雾气而变得遥远
那些悬浮的文字,代替谁
从街角走过?而城市却一再变大

他被晚报支撑着,坐进黑夜
像一个等候决定的人,任凭心中孤独地回响起
一张张晚报,掀动春天的声音…¨


我走进电器商厦

柜台里,我看见黑色的电器
带着某种秘密,被灯光覆盖
一些更黑的眼睛,睡在上面

那奇妙的外形有些迷惘
像一群家畜,浸在月光中,把眼底的喧嚣
朝向心中那片幽暗的远方

谁将我送入恍惚的人群
在暗处,俯视着这些难以区分的生合
一双双脚,因为缓慢,而结成一条锁链

多么模糊的面庞,受一双变幻的手摆布
我听见一扇门,在朝北的墙面
被风关上,一台电视被惊醒

把自己,从灰暗的人中挣脱出来
彩色光点焦躁地跳跃
像在渲泻一种暴力,我从喧嚣中来

等待更深的喧嚣熄灭心中的幻象
我脚尖迟疑,又慢慢向那台电视踱去
似乎它就是我的目的

随着那突然清晰的图像
不安的人流,也呈现出
片刻的孤单,人群朝各个方向流动

像进行着某种传递,而我只感到
有一只昏睡的野兽
半合着眼帘,躺在他们紧张的脚底


他:一个私营公司老板

只有他,从这样的白昼中
得到满足。他将椅子后仰
傲慢的双眼,似乎要在天花板上打倒对手

这是每一天早晨,几个目光温驯的职员
恭敬地翻开他的声音,像翻开一本沉重的《圣经》
等在楼外的司机,伏在方向盘上打盹

他心中的财产,像无数根针尖
使他情绪高昂,声音低沉
他挥动手臂,他说:懂吗?懂吗?

懂吗?你们这群人?他手中没有拐杖
他手中的拐仗却想挥向每一个她方
他目光犀利,像要穿透围坐的人

整幢办公楼因此变得寂静
请修改这幢楼的骨髓,每个人的骨髓
为了消化那黄金的拳头,必须有黄金的胃

这果真是他的叹息?这叹息
也包含了他的舒适与野心,他把土她
称作商品,他把占有称作智慧

他突然停下声音,阳光照在窗框上
一个人只相信一种秩序,窗外的夏天
像停在镜中的影像,与他的妄想拉开距离

这迅速膨胀的寂静中,他又还原为一个具体的人
这堂皇的办公室,这静止,而财富是重复的
使这样的早晨,像青蛙,一只只跳进时光的幻影

赤裸的美元
  
——给一位留美三年的朋友

深秋,来自美元的迷香
也不足以补偿他心中的苍凉
这薄薄的美元,想骑着地球升起
那么多灵魂渴望躲入它淡雅的经纬

他俯下身子,想起被炊烟熏黑的母亲
这浅绿的焰雾,他已越陷越深
并非因它,青春就一定短暂
但微弱的激情,他又怎么保藏?

为何要以温驯,来回答这个深渊
赤裸的美元,甚至想让每一面旗帜
蒙上它的阴影,甚至想表达人类
最高的想象,而他却在用热血交换

欲望已将心灵,连同他鞋里的沙粒
一起倒空,隔着庞大的大平洋
他被引领而来,又被一声咒语点燃
好像与这纯粹的武器毫不相关

他坐在窗前,抱紧瘦小的身躯
是他在抱紧吗?整个纽约像一个幻象
美元还将存在,而他
甚至无力呈现出自己完整的想往
像窗纱飘摇,又深深垂下

赤裸的美元,谁的呼吸在膨胀
在迎接,它掀起的尘土,这里?
到处?像刺入他口腔中的那粒美国假牙
来不及擦干下巴上的血水
它已在那里生根,发芽,并带着黑暗喧响

本站选自《星星》1996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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