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期 关 注] 《界 限》诗刊 2001年第4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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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十二首 梁 平 1,试水的几种方式 以为指头伸进去 就略知一二 可举出颠扑不破的佐证 叫做一叶知秋 结果知秋的树叶躲了 季节变得不伦不类 全然不知 放一只蚂蚁在水面游走 算是心里有数 乡下见过的斗碗 一碗下去就是海量 尺寸自己拿 深是一种感觉 浅也是 看见一艘船被鱼吞掉 而鱼不见了 彻彻底底不见了 只好离水远点 依靠想象测量水的深度 后来听说那鱼搁浅在岸上 成了蚂蚁的佳肴 水的深浅是永远的谜 试与不试一样 解与不解一样 所有的努力都是为难自己 高估自己 没有人能够站出来说 那水,可以一眼望穿 2000.10.8. 2,大音 有一只箫在那时被囚禁了 记不起那时的年代 我从很远的地方走到那时 箫在一间屋子里蹲着 屋子在公开发霉 而箫,欲哭无泪 箫的哭以惊心动魄的喑哑 摇动窗外的树 我是从树的落叶堆里 分捡出生命的音阶 然后给了身后霞一样的云朵 云朵见箫在那时 那时还没有香积厨 锅瓢碗盏和箫没有任何关系 惟一算得上的某种暗示 恐怕就是侍者身上 蓝得发黑的褂子 箫站直了可以挂在墙上 时间很短,在抽完第三支烟以后 箫以及箫的哭又离我而去 我吹手指弯曲成的孔 我吹笔筒上的孔 我吹剑柄上的孔 都只是桥下潺潺流水 过了很久很久以后 箫已经不在那时 从很远辗转到了我的手里 我小心地拭去霉点 把它置放在太阳下照耀 阳光因此而嘹亮 2000.10.8 3,那是皮鞋咬着木板的声音 只有三层楼的老房子 原来住了些洋人 与五百米外的另一幢楼 交涉外事 我是在五十年以后 走进老房子 当然没有洋人了 我最佩服的是 比我先到老房子的人 记性不好,轻呼吸 走路如猫 没有一点声音 另一幢楼改叫一号楼了 意思很明白 老房子和一号楼 墙里和墙外 有了一种关系 好多人都在里面 进进出出 乐此不疲 我喜欢的是老房子的木板 在我走路的时候 皮鞋咬着木板的声音 使我充满快乐 其实上楼的梯子 已经有点软了 守门的老头还发现 白色蚂蚁, 如米一样新鲜 随处可见 如果真的是这样 愈是没有声音 愈是问题 4,鱼刺 往往会吃鱼的人会吐刺 一条鱼进嘴以后 留在渣盘里的只是 鱼的骨架 不会吃鱼的人 只能从骨架上想象 那鱼的丰腴,他会说 鱼好,但是刺很可怕 猫吃鱼的时候就没有刺 左边一牙齿 右边一牙齿 充其量打几个喷嚏 所有的猫吃鱼 没有理由,而人不同 有人心动不行动 有人行动之余,回味刺 吃鱼有说不出的感觉 比如爱 快乐是一种 伤痛又是一种 我不吃没有刺的鱼 就好象 我不喜欢 没有伤痛的快乐 5,不玩电脑 在电脑上打开我的文件 昨天丢失了,一片空白 机子没有猝死 黑客没来 回收站漂浮着垃圾 鼠标捞了几把 都是些过期诺言 我记得当时的每一句话 就象记得我的姓氏 和我的胎记 更记得承诺的人 挂在脸上的一副副表情 已经格式化了的表情 逃得无影无踪 就让诺言过期吧 就让表情失踪吧 不玩电脑 不要相信所有的内存 否则受伤的是自己 兑一杯苦咖啡 一饮而尽 感觉比酒更猛烈 如果你有粗话从胸腔往上窜 就不要人为压制 把嘴张开,吼一句 --"狗娘养的!" 6,故事 故事不可避免要发生 没有规定情节 随处都可以遭遇 选择那个矮矮的胖子交手 看胖脸扭曲 眼镜脱落 还强撑着面子写诗 主席台正襟危坐 却裆下湿了 这也是一种走火 胖子最大的爱好 是躲藏在镜片后面 窥视别人的隐私 然后告密 然后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 四处辩说 这不是我干的 连儿子都不是我的 写诗的胖子 用公家的钱把自己装扮成 人模狗样 很象那么一回事 扮人的时候有豪言壮语 扮狗的时候 狗腿可以折来当笔 写几行汉字 胖子成了大师以后 不敢去绍兴了 绍兴已仙去的周先生 在天之灵很敏锐 投枪匕首 很轻松剥去伪装 还其本来面目 于光天化日之下示众 故事已经发生了 那是春天 那是些活生生的人啊 7,长翅膀的耳朵 我的发现从某一天开始 有人耳朵移位 悄悄长在别人家的窗户上了 以别人家的事情 证明自己的耳朵好使 用耳朵"听说"是最好的掩饰 有那么多的人喜欢打听 只要是别人的事 保证所有的耳朵都不背 这也太时髦太流行了 情形有点象吸毒 有一就有二就必然成瘾 耳朵不愿意回到原来的地方 它长上了翅膀 它的飞翔发出嗡嗡的响声 耳朵飞往别人的肩上 耳朵跟在别人的脚后 耳朵潜入别人的床头和梦里 如果有一天这个世界突然失语 长翅膀的耳朵 还能听见我们的心跳吗? 8,嘴唇开花 嘴唇上的花 在马拉松式地长跑中 一朵一朵地绽开 花开的过程 看得见上下嘴唇不停地拍打 故事一个接一个 可以开花的嘴 绝不是等闲之辈 绝不象涂抹口红一样肤浅 两唇启合 树上的鸟儿要飞下来 门前的小溪要倒流 两唇启合 六月的天空飘落鹅毛雪 骡子多看两眼就是马 有些事不信还真的不行 经常运动的部位 比较发达,比如嘴 所以有的嘴停不下来 或挤进大雅之堂 或蹲在茅厕阴沟 所以看见嘴唇开满花朵 最好远离,不然一阵风过 破坏了自己的好心情 9,蚂蚁的故事 终于 蚂蚁爬上大象的耳边 这是一次非常了不起的旅行 该死的大象和以前一样没有感觉 蚂蚁不会生气 恋爱中的蚂蚁楚楚动人 大象成为蚂蚁的偶像有点时间了 与蚂蚁的梦有关 与大象倒地睡觉的习惯有关 那天蚂蚁就在草地上 那天蚂蚁幸福得无与伦比 那天风雨交加蚂蚁全然不知 蚂蚁醒来的时候 只剩下满世界倒下的草叶 而沉重的草叶,压得蚂蚁喘不过气 蚂蚁从草叶的缝隙中挣扎出来 离开队伍,开始寻找大象 她要把那些誓言说给大象听 蚂蚁相信自己是大象的唯一 蚂蚁站在大象的耳朵上 把天边的炸雷当成了自己的噴嚏 天空该属于我。蚂蚁说: 大地该属于我。蚂蚁继续说: 森林的每个地方都该有我的交椅! 耳大无用。大象依然无动于衷 又偏偏在这时摇了摇头 蚂蚁失踪了,估计不再楚楚动人······ 10,梦·小木盒以及其它 1 看见梦里桅杆在岸 没有背景和船 指向天空。我攀援而上 象古装戏里飞檐走壁的高手 摘取顶端的小木盒 仔细端详 精致如殡仪馆陈列的那种 盒盖上有一个人的名字 我认识,即使成灰 2 电话铃响了,一大早 我在电话的这头听不见声音 然后忙音,然后悄无声息 正是我准备打开木盒的时候 正是我证实我的时候 电话让我未遂 我的心悬在半空 我开始了某种等待 直到手心出汗,很潮 3 大约十分钟以后 我起床小便,寻找桅杆 以及小木盒 由于没有背景提示 结果可想而知 但我确信电话来自另一个世界 与另一个世界对话,也许 就是这样的方式 清醒的人最是糊涂 4 我知道桅杆是一种暗示 比如上海东方明珠 比如重庆解放碑 我知道木盒也是一种暗示 比如某某某诗选 比如地铁 比如床 以及床下的垃圾 我为我的发现激动不已 5 想象如此锋利 小木盒最终可以打开 小木盒上的名字可以解剖 笔划很直,如刀 不允许自己的头上长一棵草 如栅栏,条条栅栏栓狗 对狗的奖赏不止是骨头 还有乌纱帽 还有红棉袄 6 从此基本上可以结论 小木盒是一本书 那盒盖上的名字是作者 盒里长长短短的句子 喂养得胖胖的 脂肪和水分很重 还是有一根桅杆举起的好 端在手里 不小心掀开了盒盖 溅一地恶俗,不可收拾 7 梦是我的快乐 我的梦如果有雷同之处 请不要对号入座 11,关于狗 对一只狗关注已久 是不是人就没有意义了呢 我不以为然 尽管狗很讨厌 即使在摇尾的时候 对狗的关注 缘于狗对人的伤害 狗的背叛理由很简单 为一根骨头 或者,为一袭裙角 狗的看家本领 从清时太监入宫就被夸大 沿至当下 所以豪宅以及其他 皆可闻其声,见其形 从此,主人与狗 相互利用勾结 狗与主人臭味相投 摇头摆尾之后,多有狂吠 天上太阳也蒙羞 狗的邀宠是一绝技 教会了许多人 可惜吉尼斯记录没有设项 否则人与狗有好看的了 说不准谁输谁赢 如果狗赢了人不简单 如果人赢了狗更不简单 裁判不简单 记录不简单 原来做人做狗都不简单 --那么当然 12,又一种牌坊 现在想看老式牌坊 不那么容易了 那种惊心动魄不再 那种哀怨 早已被五颜六色包围 残留青石斑驳 一如小女子惨淡容颜 消失在很久以前 那么,牌坊还是要立的 而且没有性别局限 只是切忌摹仿 换一种说法叫包装 很流行 戴幅平光眼镜就有了文化 推一个寸头就酷 嘴上挂几句高科技名词 就现代了。哇噻-- 噫!刚刚投了封匿名信 就站在台上辟谣 表情自然,无破绽 又顺手摘走几支玫瑰 花在兜里呻吟 却到处嚷嚷捉拿凶手 还有,趁人不备使个蹚腿 乘人之危再往井里 掀几块石头!如此, 而已。应该换一种视角 看牌坊,便是随处可见了 各色人等无一等闲 牌坊的意义模糊 可立可推 可随意打造 这比婊子好得了多少? 牌坊之上,天黑了下来 唰!飞过一群乌鸦 选稿人 欧阳斌 ------------- 附:选稿人语 梁平诗歌是现代的而绝非后现代的,同时又是那一个传统与现代的整合者。我们从他对语言的要求,对意象的处理,对暗示、通感和隐喻的熟练运用里,看到了一个现代诗人的素质,他不断追求诗艺的变化,促成了一个严肃意义上的诗人严肃的探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