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尔威·金奈尔特辑
(Galway Kinnell)
董继平 译
编者注:加尔威·金奈尔,美国著名诗人,佛蒙特州桂冠诗人,先后获得过普利策诗歌奖和全国图书诗歌奖。他翻译过博纳富瓦、洛尔迦、里尔克、维雍等诗人的作品。现为纽约大学文学创作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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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界限》读者的一封信
当我在中国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位诗人,我把他称为B先生(或蜜蜂先生)。他翻译了我的一首叫做《第一支歌》的诗。在北京的一次诗人聚会晚餐上,我应邀朗诵一首诗--既然B先生也在场,我就朗诵了《第一支歌》,并请他朗诵这首诗的汉语译文。他朗诵了。我喜爱这种译文的声音。它比我的英语原文要短,我称赞他--还有汉语:“汉语肯定是一种紧凑严密的语言”,我说,“你多么幸运!”他微笑着说,“是的,汉语紧凑严密”。他还加上一句说,“我把你的诗缩减成了十二行(原文有十八行)。我向你保证,这首诗并没有因形式简短而丧失什么”。我感到这两种语言之间可能有一种物质的细节上的差异,但我想他可能是正确的,于是我仅仅说:“因为你懂得两种语言,我肯定信任你”。他再一次微笑,我赞赏他那种微笑的信心。 |
加尔威·金奈尔诗选
● 莫纳德诺克山上的花丛
1
我再也不能忍受它。
可怜地嘲笑着自己
因为我要求遭受过的一切
我起身。该死的恶梦者!
这外面是新罕布什尔,
这几乎是黎明。
北美夜鹰的歌停息
深度攫取万物。
2
白颈雀的鸣啭在头上响起
如同一根针五次穿过空气,
它们进入树林,又稍作改变出来。
空气寂静得
以致于它们穿过树木离开
鸟儿的情歌并没有消隐。
3
我拥有的最后记忆
是一朵不能被触及的花。
疯狂的苍蝇,失踪的蜜蜂
整天穿过它的花期。
4
当我攀登,汗水爬上我的鼻毛,
我瞬息间想到我在海上,
在一个夏天离开费拉特山顶,我们观看一只黑色海鸥
朝着黎明紧张飞行,我们站在碎浪中,
草蜢溅上我行走之处,
我的大腿挂断山上的桂树。
5
鸟儿的挽歌里有某种欢乐的
东西。它们似乎
缠在一种形式的欢乐中,
尽管哀悼的鸽子鸣啭着绝望。
然而在一千首挽歌里
死者终于在我们心中升起,
我们停在我们的幸福的边缘上
如同某个醉汉开始哭泣。
6
我跪在一个池塘边,
我透过我的脸看着
我想我看见
穿过青苔爬行的细菌。
我的脸看见我,
水搅动,脸,
看起来好像出神,
被它的骨头敲击。
7
我出生时体重有
十一磅,在子宫中
逗留了额外的两周。
被空间和新鲜空气所诱惑
我身体大得像警察一样出来,
有蓝色的脸,狭窄的红眼睛。
那是医生会用我来恐吓
我的母亲之前的八天。
在葡萄藤中转折又踌躇
我能透过叶片辨认出
古老的,闪烁的虚无,天空。
8
绿色的,长满鳞片的树木上升,
摇撼的乐园的房客,
最后的夜雨迎着每一阵风
从树叶上溅落而来,
它一阵阵滴落又躺在那里,
某种起跑的脚步。
9
从一块岩石上
一道瀑布,
唯一的涓涓细流如同一缕电线,
在落下的中途碎裂成小珠。
我知道
鸟儿飞走
然而大地的拥抱用青苔
裹住它们的坟墓和巨大圆石。
10
我在森林中发现一朵花。
这东西的无形的生命
在无形的火焰中升起,
如同在阳光中燃烧的玻璃纸。
它燃烧起来。它的飘动是虚无的。
在它的隐秘中,它具有
说出自己来代替自己的方式,
它的花朵要求在苍天上漂浮。 模糊的大地的愤怒的精灵。
对天空的呼吁中断。
花瓣开始飘落在自我宽恕中。
这是一朵花。它正在这山边死去。
●
废墟上的又一个夜晚
1
黄昏时
烟霾在山岗上黯淡,
永恒的紫色,
最后一只鸟儿振翅飞越,
“叭哒,叭哒”
只崇拜这个瞬间。
2
九年前,
在一架彻夜轰鸣于
大西洋上的飞机上,
我能看见,被它里面
发出的雷鸣闪电照亮,
一朵砧状云形如
我兄弟的脸,辛酸地
俯视蓝天,
大西洋的闪电时刻。
3
他曾经常常告诉我,
“白昼有什么用?
在某个绝望的山岗上
你点燃的
篝火可以照亮辽阔天空--
当然,尽管真的要使它燃烧,
你也不得不把你自己扔进去......”
4
风在这些废墟的屋檐中
把自己撕扯得空洞,在那外面的
黑暗中筑起的
雪堆的幽灵般的笛子:
颠倒的深壑
夜晚把我们脱落的翅膀
把我们溅洒着墨水的羽毛扫进里面。
5
我聆听。
我一无所闻。只有
母牛,如此空洞的
母牛,沿着骨头
哞哞叫着。
6
那是一只
公鸡?它
在雪中翻来覆去
寻找一颗谷粒。找到
它。把它
撕扯成
火焰。振翅。啼叫。
火焰
冲出它的眉毛。
7
像我这样的人必须耗费
多少个夜晚去记住
我们毕竟并不是被创造于
那飞出它的灰烬的鸟儿,
记住对于我们
当我们在火焰中上升,我们的一个任务
就是
打开我们自己,成为
火焰?
● 看着你的脸
看着你的脸
如今你准备好了死去
就像跪在一块古老的墓碑前
在一个没有太阳的下午,试图阅读
那白色石头上的诗篇的
白色镌刻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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