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质诗人]                  《界 限》诗刊      2002年第5期 



楼河诗歌集


《夜读博尔赫斯小说》

时间有他寂寞的地方
一个人在纸上沙沙地写字
在秋天的时候萧瑟而从容
我走过,四处高高的楼房
无人的虚弱的街道
象一根枯枝,摇曳欲坠
这在城市。深夜。零点
空气的滋味与别处不同
正象一个肥胖的黑人
用身体越过了路灯和树影
也越过了人间的秘密
隐秘的流血声
在钟表的滴答中
流向了透明而未知的空间
那是时间的投影,是他阴暗的
部分。敞开
仿佛是一本小说的开头:
“我记得字母S,黑郁金香
和散落在平原的枪声”
一个老人的感官象菊花
正悄然开放,缩小在无限大的房间里
那是对一只金鱼的细致模仿和想象
的结果:老虎
黄金的月亮在水中诞生
空空的,从一块冰里
他拾起一只从前的手来
把自己潮湿的身体检查了一遍
听到很多细小的声音。悠久的
牧羊人被雅典的秋天收进黄昏
一枝水仙和暴力事件
在城市中处飘荡
他无动于衷,一个视力下降的老人
象贫民窟里的锁匠
他继续制作他的月亮:
“我的生命和死亡
这都是想象的灾难”


《故乡》

在我的小镇上
生活过的铁匠正在消失
我爱过他
死亡前苍白的脸庞
象秋天,一点一点地睡去
往西,想起
月亮是一个怀孕致死的女人
丑陋不堪
我的母亲
我离开的地方称之为故乡
在春天就要结束的时候
母亲把生下
没有痛苦,我经历得更多的是恐慌
大地上,菊花不开
残剩的香。吹起
我摸过她麻木的嘴唇和
变了形的乳房
绿色的树林正被弹奏
阳光下的街道已经卷曲
摇荡。我的青春
我的梦境里一个液态女人
象我祖母,她出现在水泥墙里
潮湿的咸腥的中午
母亲带着植物的气味回到厅堂
忧伤的、虚妄的、梦噫的
瞬间,她充满疲倦
派我送走一封羸弱的信
交给另一个羸弱的人
仿佛是我大舅
我们当中
总有些人要老下去
“闲敲棋子落灯花”
我努力等待的推门声
在恍惚之间竟然古色古香
房间里充满了旧油漆的气味
一棵年轻的小松树
意兴阑珊
这是在我的家乡,镰刀横放在屋外
稻田里白鹭飞走
大地在升起,秋天慢慢下降
在转念中,我感到内心的爱已经不再回来
而我们当中,死去的那个人也没有复活



《姜夔》

1

在我的节气里,冬天长留
转过街脚
一个疲倦的古代人就在雪地浮起
那大地上此刻有一个中年人的青春
空气,是花与花的叠加
摇动着香
和我们苦等的滴答声

2

天赋的诗人衣食无着
度过的鄱阳湖在深深灭亡
今夜他要去浙江敲门
脸庞轻轻的
为一个放荡的夜晚写满诗句
音乐和语言都在叙述天气
而衰败了的梅花丑陋不堪

3

充满音乐的房子象缕烟
悄然飘散了,这如无人之境的安静
无人,被自己的影子抚摩一次,无人
在酒精制作的蓝色中
看见模糊的扇子和脸孔
我被一种秋天的气味紧紧编织着
在家乡的某一处 无人之境

4

听一种时间增加了杯中之水
更加明澈的空洞
有人把命运计算了几回
他接近了一尾鱼的透明
在水中,游动
绝境中的音乐只是稀疏的几笔
所认识的房子都消失了

5

若梦,喝完茶的手扶着木头
在大雪中我的脸庞更加清晰
更加白,象一片叶子
把四周虚弱的气味拍了一下
一条忧郁的长街
停在了暧昧的红颜色上
我的衣袖,有一只动物起伏的
呼吸

6

夜晚,凉于水
慢于一个小镇修伞人
在江南的水边,日光沉下
因为他经历了太多的,流浪
他的骨骼以被日光锈蚀
他带着寂寞和别人的银子
奏响了女人的歌

7

我生命未来时漂泊已经来了
他乡之地,无端之地
那里是有鹤的黄昏
华丽和美在流走
寂寞的肉体重叠在一起 蜡烛滴落
听见夜晚的沙,滑向手边
永睡不醒



《迷》

天空有些乱了
麻石桥在空气里浮着。云,南方
低气压里一只翠鸟离开池塘
眼睛转过,四周的空气动了动
让人想摸
让人想起美和嘴唇,昨夜
爱的气味被人默默吞咽
想到死亡,那些美已经成熟
象月光,绿色的细菌在我们的
皮肤上细密地生长
让人窒息,村子里
老水车把春天转得更加粘稠
这被蒸馏过的寂静里
人家的房屋纷纷散开,几棵树
在幻想的频率中起伏
并且消失,持续着
我说不,说再不了
忍着病的腥味
目光随着墙角的青苔
往下滴
象蝴蝶,被无骨的春风迷着
而花儿,荡漾开去
一个乡村木匠的体味四处游离
透过玻璃,泡桐树单调地拉出
下午虚弱的琴声
而整个下午变成白色
跌碎了,一个女人象镜子
我和她们都空虚得笑了
受伤面象酒精,散发出潮湿的香气
就象笑声



《我听出了这里面的静》

一个农村人去大城市卖银耳
下雨的天空,乌云催促着马
泥泞的路,洼地里冒出了水泡
我听出了这里面静
路边的小松树挂满雨滴
不着边际的荒凉!
一月份偏南方的气候
有少量的马在未翻耕的田地里
稀疏的马毛黏附着雨水
冒热气,这个苍白的乡巴佬
毛线衣里的金钱梦打了几秒钟的砘
这个苍白的乡巴佬
这个苍白的乡巴佬
让我在肮脏的菜市场等他
我大喊了一声:“父亲!”
一下子就过去了十年
一小块青灰色的布突然在我的身体上消失了
我笑了一下
象一盏小酒精灯
的火焰。蓝色的、幽暗的、荒凉的
快乐



《小鱼儿》

再过三分钟就打了雷
天黑得太快,一切都这样
夏天鼓了起来
父亲披着斗笠和塑料布
额头上他的血管飘荡着
血。他发疯地喊走母亲和哥哥
那天我是十岁
听见他说起山下的鱼塘
四亩水库,几千块钱的鱼苗呢
在浑浊的水里集集叫喊
父亲说了“石灰”,扑通一声
他把石灰包上塑料,扛在肩膀
奔跑
母亲和哥哥也消失了
空气象张纸,拥着窗户动了动
后来他们都一起回来了
父亲提着条大鱼,在厨房
他们的议论声象风中的树叶
仿佛与我无关,我在屋檐下
想了想,跳下石凳
在雨中,乌云把远处的房子照亮
是条大鱼呢,闪着光,飞了
我喝了几口雨水
听见老屋的漏雨声
滴在母亲风湿了的漆关节上
鱼苗在我的梦中叫了吗?一个个气泡啊
小鱼儿,小鱼儿



《在南方》

我去了浙江又离开了
在广东在南方,在夏天的时候
我更加绝望
许多的日子消失了
那令我全身透明并且哑默的
是我口袋里的钥匙
阳光里的热带树
它要在我命运中的悲剧里增添金属
许多车辆经过它了
许多垃圾经过它了
我沉默的语言也经过它了
它就是已经成型的石头女人
令我的青春朝向了开端也朝向了结束
在一个点上无路可走
时间,粘在我开始干枯的嘴唇上
我想啊想
终于失去了坠落的勇气
不快乐,它追随着我快有十年
自从我认为自己不是孩子
我的幸福,已经在梦想中悄悄生锈
谁都不知道我
我秘密的情欲
它颤抖地摸到了那些发光的音乐
它的边缘割伤了我
我在这伤害中躁动了五年
并快乐着,象一匹马
在绳子里快乐着
我哭泣过发疯了的酒精
低述声,你们没有听清
我的话是橄榄,吐出来
它们就失去了故乡的气味
于是我就开始编织故事
向更远的人述说
长出一棵奇异的草来
我自己的草原就摇动了一下午
一下午和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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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河的诗里有奇异和神秘的物质,我从博老一个短篇里似乎读到过将会有一个不明的中国男孩写给他让他失明的诗。 ——波佩

    诗歌的基础是情感,巨大的,压抑的,“我笑了一下/象一盏小酒精灯/的火焰。蓝色的、幽暗的、荒凉的/快乐”,就是这样。 ——宁夏混子

    《小鱼儿》,寓言似的叙事,很别致的试验。 ——李元胜

    写得很精微,容易让人沉迷其中。 ——波佩

    有的细节写得过于随意了。 ——李元胜

    有些作品不是一个点的发散,而是多个点,稍显繁复了,语言很娴熟,写到这个份上应减缓迫切心理而追随更大的、合理的自如。 ——波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