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度汇银诗歌奖柔刚诗歌奖提名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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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马诗选 推荐人语 这组诗写得不流俗,沉着,写出了人世间的悲哀。 侯马简历 (缺) 白灰 九三年,我在前门当警察 那是一片低矮拥挤的平房区 纵横的胡同组成了相连的井字 数条街巷的居民共用着一个厕所 那年冬天的一个凌晨 冰窖胡同女厕所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附近居民都爬起来议论纷纷 路灯照着他们蓬乱的头发 浮肿的眼 无形的死亡气息把他们逼出了十米 仿佛那是死神之爪控制的范围 当我摸近厕所,手攥电筒 不自觉地压低了帽檐,警徽向前 一截更黑的物体突兀在黑漆漆的空中 手电光一晃,我找到了系在横梁上的白绳 没有一尺长的舌头 没有暴突的双眼 这位老哥曲腿张臂象一个笨拙的运动员 是有一个人吊死了,我对居委会主任说 给分局打电话 给分局打电话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妇女惊魂未定 她蹲在坑上后才借着路灯光发现那人 她尖利的叫声惊醒了半条胡同 真是恐怖,我一边等分局来人 一边感到头皮发紧 通过揣摸那名妇女的恐怖体验着恐怖 而此时那名老哥就自己吊在厕所 天亮时 我看到了他一身整齐的中山装 这是北方农村标准的主流社会打扮 我立即想到一位村长、大队会计、民兵连长 他在宗族的地位 在乡村说话的份量、擅长的农活、泥瓦活 在婚丧嫁娶中他抿着小酒 拿着主意 对老婆儿女不用正眼瞧 就让他们强烈地感到他的存在 此时他已被从梁上解下来 分局只带了三副手套 所以抬他时我只好直接抓住他的手 他的指甲缝里全是白灰 那是从厕所墙壁上抠下来的 这些白灰证明了一段疯狂的舞蹈 而最终会混同于他的骨灰 再难分辩 黎明时想上厕所的妇女越来越多 鼓帐的膀胱使她们烦躁不安 “死也不挑个地方,在这儿吓唬人。” “让人上不成厕所,缺了八辈子德了。” 翻不出一片纸屑说明这位老哥的身份 他将会被冷藏,在无人认领后烧掉 我费力地辨析凶杀的可能 而分局的老警显然无此心情 尸体拉走了,厕所的一角找到了拧下的灯泡 也许有人愿意关灯睡觉 有人愿意关灯死亡 这位老哥象柔软记忆中的一段硬物 长久地挂在冰窖胡同公厕的横梁 1999、11、19 法官的声音 九三年 我在前门当警察 居委会主任是桂大妈 年近七十 腰板挺直 每天在胡同里走来走去 管闲事 修表的钟老头 六十年代搞女人挨过斗 三十多年了 桂大妈只要一看见他 就断喝一声: 老流氓 桂大妈真是坦坦荡荡 声音总是象法官一样宏亮 1999、11、15 我爱北京天安门 九三年 我在前门当警察 古老的前门 箭楼高耸 群燕盘旋 它的西北紧邻祖国的心脏 天安门广场辽阔地展开 而在前门狭窄的胡同里 刘奶奶晒着棉被 小贩们收购破烂 我骑自行车巡逻 心里真是不敢相信 刘奶奶在前门住了七十年 愣是没有去过一次天安门 1999、11、17 披着羊皮?的狼? 九三年 我在前门当警察 有一晚所里查获了一名卖淫女 因为要等女民警来问话 就先让她站在院里 她有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 还有一付瘦削的身材 在秋风中紧抱着双臂 说她有点冷 让民警给件衣服穿 这儿可没有愿意搭理她 所长托辞没有女式衣服 她就哀求道:让我披件警服也可以 就警服吧 这个女人真是敢张嘴 这怎么可以呢 诸位想想 一个妓女,披着警服? 每次想起这事 我都不知该怎样使用 那个古老的比喻 1999、11、23 初 夜 九三年 我到前门当警察 派出所位于草厂九条 解放前是某著名花旦 小妾的私宅 刚来的那晚 我心绪难平 久久不能成眠 兴奋 紧张 还夹着 青年知识分子的自恃 和对陌生生活的恐惧 果然半夜刮起了大风 我看到床头铁炉子 那幽蓝的火焰 从门窗缝里 挤进了尖利的冷风 啊,我在这场春寒中的命运 内心有怎样的风暴 天空就有怎样的景象 第二天 阳光白的吓人 派出所的四合院端坐如仪 屋檐上的戏剧彩绘又模糊又生动 在房角 在窗台 在树根 我的嘴巴 鼻孔 耳朵眼里 净是大风吹来的细腻尘埃 1999、11、26 同仁堂 九三年 我在前门当警察 每次值夜班 都去同仁堂制药厂洗个澡 啊,古老的同仁堂 后盖的水泥厂房 在低矮的民房间象一只鹤 方圆几条胡同都飘着大蜜丸的芬香 那里 简陋的职工澡堂 我留下了至少九两皮屑 五百余根毛发 奇怪的是 我从没有碰见一个制药工人 从未看到他怎样掸去长袍袖上的药末 在更衣室把自己象草根一样凉干 我紧张的心情渴望咆哮的老虎 渴望满地满眼的土鳖 但是 我走在厂区的水泥路上 只闻到黄连的悲苦 麝香的凉 夜色又给我蒙上了糖衣 把很长的一段时光一下子废掉 1999、12、1 四合院 九三年 我在前门当警察 整日在胡同里转悠 衰老的人们晒着太阳 衰老的四合院继续衰老 我热爱这平易的建筑 简洁、端庄、亲和、有序 眼看着她残败颓废 居民家家盖厨房、盖煤棚 在院里安自来水管 在房顶搭储水油桶 防火 防火 裸露的电线 正象植入四合院的导火索 在街上,行人顺手牵羊 在院里,邻里大闹纠纷 今天东家中煤气 明日西家丢床单 年轻的能走都走 走不了的上房揭瓦 忍气吞声 这里不少人 把忍气吞声当做生活方式 古老的四合院 比最老的居住者还要老 而今天的人们 似乎已决意赢取这场 人和建筑的比赛 1999、12、8 温暖的感觉 那是九三年 我在前门当警察 送一个女精神病人去医院 她嘴角挂着冷笑 一脸被误解 而不屑解释的表情 我和一位女民警 夹着她坐在后排 吉普车一路颠簸 后来 我觉得屁股下面一热 正纳闷是否发动机在座下 只听女民警大喊 “哟,这是什么呀。” 我忙低头 座位全是湿的 吉普车还在颠 象心急的野兔 这女疯子 竟然 尿了这么多 把我们的裤子 都浸透了 2000、5、1 前门时代的王平老板 九三年 我在前门当警察 那时前门名声还没臭 寸土寸金 店铺鳞次栉比 多少人都想在这儿盘门脸 临街的住户全发了 有一家孤老太太 几乎天天有人上门谈条件 守着临街的房不做生意也不卖 王平大学刚毕业 打算用三环的两居楼房换这两间平房 外贴5万人民币 懂行的人全都说没戏 不成想,老太太竟然答应了 还不要那5万块 他们这样评价这件事:斜B了 我自认为知道事情的秘密 因为我有一张同王平一样善良的脸 一样年纪轻轻 每次见面,我们都觉得亲切 王平诚恳地说:你常来啊 常来啊。常来的意思我明白 有一天两个老乡来看我 而我已身无分文 就下意识地带他们去找王平 前门89号居民户已变成“君和餐馆” 我们共吃了三十九块钱 我佯装要结帐 心里既羞愧难当 又生怕老板不给面子无法下台 王平硬是不让结 手指发颤 那是我第一次“白吃白喝” 看来王平也还没习惯贿赂官员 后来前门的生意就不好做了 让假冒伪劣毁了 餐馆都转手给能吃苦的外地人 北京老板有的去了俄罗斯 有的跑到海南炒地皮 犯事进去几个 吸毒完蛋了几个 我也调到市局 再碰见所里民警打听王平 他们都想不起来 前门还有这么面的一个老板 (原载《诗参考》第十六期) 提名评委 沈 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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