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度汇银诗歌奖柔刚诗歌奖提名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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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余亮:理想生活 推荐人语 组诗《理想生活》应该说是见证过八十年代的诗人的精神写照,我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的诗人在急于进入新世纪之时获得了对八十年代的一种优越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几乎是以轻薄的口吻来谈论八十年代,乃至精神、理想这些词汇。我感到太多的人拼命寻找的是打气筒,我看到的是太多的碎片。庞君的诗所具有的沉痛感太少见了,他的概括力,他的具象与抽象之间的转换能力令人信服。这是我今年读到的最好的作品。有些诗人曾写出过好作品,但现在正处于转折期,而庞兄的作品从风格上讲明显较为成熟,这是我推荐他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 庞余亮简历 (缺) 一 天 沉重的野兽一一穿越 生活这个针孔,而把我留下 作为屠夫之子,在噢噢的猪嚎声中醒来 等待血色的黎明降临。 上午是父亲总洗不干净的工作服 松软地挂在墙上 中午是母亲熬的一碗浓浓的猪蹄汤 它所走过的路 我午睡时所经历的梦。 下午是在水中洗来洗去的屠刀 闪闪发光的时间 到了黄昏就生锈,天空中 全都是猪群涌动。 黑夜里,父亲鼾声如雷。 失眠的我们翻身。 屋脊上的瓦龙不动。 而沉重的野兽就一一穿越了 生活这个小小的针孔。 比 目 鱼 ——致海子 你死去,你永远年轻。 我活着,我不断衰老。 诗歌之兔已被复制成小说之肉 我已被你复制成我们 相同的生活,相同的人在死去。 在拥挤的浑浊的车厢里,十一年一晃而过。 父亲的火车锈迹斑斑 而制度的铁轨永远锃亮—— 作为苟活者,我们眺望。 作为眺望者,我们眼疼。 作为眼疼者,我们是风干了的比目鱼。 冻死大象的夜晚 冻死大象的夜晚,你的梦中 曾出现过一场模糊的集体舞 大家手携着手 随着年轻的八十年代翩翩起舞 一晃就到了中年的模样 耳朵向下,肚皮变大 支气管也有了一些问题 说话总是说一半。而留下的一半 就慢慢变成了顽固的龋齿—— 由于它,你必须每月去一次牙医诊所 牙医细声细语的政策 牙钳锈迹斑斑的执行 类似九十年代暧昧的气味 你曾看见那劣质的象牙遍地—— 或许那儿就是你梦寐以求的象之谷! 冻死大象的夜晚 动物园方向,曾有一两声汽笛 从昔日的护城河如今的环城路上传出—— 大象轰然倒地,众星跌翻,你还在沉睡 梦游的饲养员依旧沿街把大家的门一一推开 凌晨时分,还是那疼痛的龋齿叫醒了你 看见了这冻死的大象的夜晚的尾部像一截草绳 趁着钉子尚未醒来 十二月,像最后一块木板 那些余下的钉子越来越冷了 抓紧时间把他们钉进 那些枯草中的头颅中吧 如果修辞像大雪 把这一年的总结全部涂抹 那些钉子就会隐匿在我们背后 安静地生锈或做着泥泞的梦 鱼骨在风中转向 锤子在水下痛哭 趁着钉子尚未醒来 还是往那些未能如愿的头颅上 钉上钉子吧—— 黑暗中,被侮辱的,被损害的 寒星一样闪现。 理想生活 你要知道,对于她,我昔日认识的一个女子 一切都是错误的 去个体诊所的下午 其实是她没睡醒的清晨 她用口红涂出她地微笑 她又用口罩遮住她地红唇 去个体诊所的路上 我们的哀求,我们的羞辱,我们的愤怒 对于她,类似出租汽车上的反光镜 众人向她扑来,又向后退去—— 生活啊,为什么要让她为我们怀孕 不清不白的父亲 不清不白的产钳 在个体诊所的下午,她付出苍白的疼痛 而我们是一群血淋淋的理想 我们必须诞生,你们必须梦见。 候鸟之死 年年岁末,那些春天飞走的白头翁 又会回来,满头的雪—— 白日里,它们张开翅膀覆盖我 使我想起了雪山之巅上 还有多少孤独的登山者? 黑暗里,它们收笼了翅膀,带着雪山睡眠 而多少灰尘在向下落,这些分秒的遗体 我听见了雪崩声一阵又一阵传来—— 我来不及惊呼,青春已经在雪被下冰凉。 星期之车 星期之车驶过,日子之鼠 被压成了一张鼠皮 星期一的黎明,我们扁着身体热爱生活 上星期写下的文字 早被模糊不清的环卫工人扫走了 这是爱国卫生运动的第一天 我爱你,戴口罩的生活 不说脏话的生活 勤洗手勤剪指甲的生活 并把双手向大家摊开的生活—— 请保持整整一星期的卫生 在周末的停车站,我可以随地吐痰 并用瓜子壳、废话和匿名信 诬蔑这过去了的一星期。 四元素 “热血、辛劳、眼泪和汗水……” 这四元素的生活开始了。 我的热血涂在我的热狗上。 我的辛劳或许就是麦当劳。 我的眼泪和汗水 一个是可口可乐,一个是百事可乐 可以仰面才能喝下去的生活啊。 我们的热爱,我们的仇恨 我们的女子,我们的草,我们的小鸟—— 必须把眼睛深深地闭上 才不能面对的生活开始了—— 哦,四元素的生活,类似四眼猫 它弓着身体,类似战马 我看见了首相丘吉尔骑在上面行走 他所愤怒的二战早已结束 而四元素铸造的生活早就开始了。 我们像蚯蚓一样沉睡 月光下,卑微的灵魂可以长得 很高,像那些无名的菌类 能高过那些沉默的灌木丛 怀念的,生活的, 它们全都为自己的陌生轻轻啜泣 月光下,我们像蚯蚓一样沉睡 我们说过的话,我们掘过的土 堆在一旁—— 前生恍如昨日 幽暗的明日尚在黑暗的羊水中 我们像蚯蚓一样沉睡 我们说过的话,我们掘过的土 全都像头发一样堆放在我们的头上。 下午的审判 下午,那些被酒精染红的嘴唇 不停地说,使一个下午变得更长 像海关大楼长长的影子 你扯不断它,也扫不走它 下午,点钞机点出了一张假钞 警铃惊醒了我内心的一个公务员 他表情严肃,目光犀利 下午的审判……不断变幻的刘晓庆也老了 我们的八十年代,你们的九十年代 我的初恋情人已经目不忍睹 她被人在嘴唇上涂上了胡须—— 下午的审判,谁在倾听,谁又在缺席 门不断地被推开,又不断地被关上 ——像我们的眼睛,看见了什么 千篇一律的晚报或许能说出。 但愿不是这样 但愿不是这样,中学操场上的草 在九月一日,就被拔个精光 我梦想中的蟋蟀、蚂蚱和青春的汗珠 就逃的逃,散的散…… 只留下那些稚嫩的一年级新生 像理想主义者,列队训练 二年级的男生躺在树荫下午睡 这些现实主义者,他们渴望着冰激淋式的女老师 但愿不是这样,三年级的老生 无法比喻——他们像高叫的知了 不知疲倦的知了,疲惫不堪的知了 妄图用力锯断那光秃秃的中学操场。 你会拍巴掌吗 你会拍巴掌吗——一只巴掌 会拍响你的后脑袋。 你会拍巴掌吗——两只巴掌 会拍疼一两空气 进入你的胸膛里,它仍在疼 你会拍巴掌吗—— 把那飞过万人大会会场上空的鸟儿 震落下来…… 你会拍巴掌吗? 左手套努力地拍打着右手套。 空气不疼。 我们也听不见。 (原载《花城》2000年第5期) 提名评委 余笑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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