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度汇银诗歌奖柔刚诗歌奖提名作品 |
||
哑石诗选 推荐人语 以近乎完美的诗歌技艺体现了词语的良知,其作品有一种令人身心颤栗的力量。 哑石简历 男,1966年七月生于四川广安,1987年7年毕业于北京大学数学系,现在西南财经大学任教。 遭遇 说出这些事物 并不 意味着我们真正触及到了灵魂。 你听心跳砰砰地响 仅仅为了某件小事:街上人流涌动 偶尔浮现出一张似曾熟悉的脸 然后 一眨眼就消失了; 或者就在午后打盹的那会儿 身旁事物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按照古老的理解 所有这些引你恍惚的事情 都多少相关于一交久远的神秘信任―― "我真的愿意变得那么单纯吗?" 昨天 青江东路 遇到一个小乞丐 浑身脏兮兮的。他怔怔望着一切 并不向我乞讨―― 这是什么?我说不清 反正轻松不了!(想轻松也不行) "而我们又不可能真的沉默。" 落日 曾多少次 被譬喻成灰烬或奇异的热情呀―― 街角上某物呜呜吹响 它不是秋日枯叶 却这样响着 (额头如时辰波动不息) 它蹲在人群浑浊的影子里 带着愤怒 以及一颗颗模糊的心…… 99,1 告诉你 让我告诉你: 我已习惯这样的生活。 黄昏。晨曦的又一次循环。 幼童拔节发出又美,又烈的声音 石头微微喘息。 ……"竟如此静默。" 有时 我愿意相信: 花一整夜可把荒凉白纸攥出火光来 而人生之路 或许并不是我们能够想象的…… "我可以出现在这里。" 与尘土公平地打交道 并偶尔象河流一样缓缓转身。 而爱 是洪水 是在短暂的演出中将自己燃尽―― 礼,乐,射,御,书,数,病。 如果因失败而卑微过 就请继续卑微 然后走出来 身子里盈满蓝色的雾气 一如沉默,温暖的山谷: "睡吧 梦见那 最不可能的 才算是真正的梦。" 99,1 大昭寺(流淌) 我来到这里 渴望着一种透彻肺腑的流淌。 湛蓝的天。白云。火焰弥漫而静止。 青草拱出大地。你的脚下 绵亘着随时都可奔跑起来的黄…… 在拉萨 缺氧的空气中阴影深邃 那是流星细密的骨质暖暖地溶化―― 大昭寺清晨 微暗中涌动的人海 使我突然意识到:寂静 浩大宽阔 裹着秘密、具体的热望。 幸福呵――假若肉体会发声 我们便能在相互簇拥中听到―― 而我真的听到了:无形的风中 每个人都摇曳着 恍若一株株格桑…… 请把心放进因转经而烁热的手掌吧 不要有片刻的犹豫:在这里 在拉萨 在这雄奇、静溢之中 在把胸口抵得生生疼痛的五彩高原上! 99.4 八廓街(输血) 四月 我在拉萨街头行走 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稀疏树影中寂静不时探出头来 这雪青色寂静 是我不敢妄言的: "它沉沉掀动 不久就会弄出声响――" 远山雪冠闪耀、流淌 似乎正不可阻止地汇入那秘密、盛大的合唱片! 八廓街 我沿着顺时针方向呼呼长高 感到时光在弯曲 而身旁的事物 不管是否熟悉 都弥漫着好几种草梗沉沉的异香―― 我知道 有人穿过我胸膛走得更快、更稳 一如某条宽大而热烈的河流 它将汇入我今后奔涌不息的生活: 一种速度 一种疼痛 使它更象父亲年轻时梦幻的模样 我要喊住他 诉说一切 我要还债:通过他 尘沙在落日中深沉地宽恕 而血液 将迸溅着重新涌回身上! 99、4 罗布林卡(轮回) 神山、圣湖 猛而直的阳光 我注意到 黄昏下的尘土 将在法号悠沉的吹鸣中安静下来…… "仿佛大自然的另一身体。" 这一切 确实有些不同寻常―― "谁此刻静止 谁就将急驰骋!" 上午十一时 我从罗布林卡出来 一种寂静的压力使细小骨头发热 "有东西在虚空里飞……"告别时 一团雾状的阴影 从那小喇嘛眼里升起、流淌 他仍在微笑……我的兄弟 当再一次转身、挥手 他眼中的光 已是一片湿润的金黄…… 此刻 我坐在夺底路一号房间里写信 "庵,嘛,呢,叭,咪,哞" 身前 一个个时辰开始模糊 身后 一群褐石在抚摸下微微发烫 这封信 将寄至我 曾生活过的每一平凡的地方 没有什么阻挡―― 我在风中展读这信 这尘土…… 而深夜 我会看见一颗颗巨大而清晰 的星辰 悬在窗前: 它鸣唱着 一如这轮回 在躯体里发出坚硬、朦胧的光。 99.4 安迪沃霍尔:《钻石粉末》 如果死得足够的 漂亮、彻底 我们的目光 便不会被引向别处。 安迪沃霍尔的〈〈钻石粉末〉〉 精细着色之表面 仅仅意味着透澈的空虚? 不容混淆、犹豫 不容在时光中将旧事寻觅 它衰减着回到原处 ――没有声音将肉体挤出汁水来。 "我们真的是自己吗?"风很干燥 而死 需要未完成 需要一些粗俗的东西。它来到 仿佛不堪忍受的诸物 像生活本身 像清晨河边的阵阵鹅叫。 99.4 壮实 今天是星期三。午后 我在屋前的空地上晾晒床单 女儿则在阴影里独自做着游戏 蓝底白花的床单 漂着几只灰麻雀尾音急促的絮语。 我习惯地抬抬头 阳光 直直的 让我感到片刻眩晕。 当然 若想进一步倾听寂静 则需要开阔、粗糙一些的耳朵。 每个清晨 一家人还在酣睡 我就会为女儿准备好热乎乎的牛奶 我爱她 希望他壮实一些 但并不仅仅因为这物质的养分 ……记得有一次 我带她去看海 仿佛是幻觉 夕阳下空气荡漾着老虎绚烂的花纹 "这就是可以追求的慈悲" 我告诉她 心里微微有点刺痛。 远方船坞静悄悄的 绞轮 偶尔会从海风里送来几声突兀、清脆的响声 红砂小径伸展在身旁 我们往回走 看见一篷篷野生香蓟 茎杆蓝萤萤的 那里面 似乎有异常神秘的光在孕育、穿行…… 现在 我们已不住在海边 女儿也不可阻挡地长大了两岁 就像风中拔节的幼树。 是什么使我回忆起这些?使我意识到 时光有双寒冷、破碎的膝盖 每个暗夜里 它会溶化 一如树下被风吹暖的黑色泥尘…… 99.6 生活对我已足够仁慈 生活对我已足够仁慈―― 能在地球上拥有一个家 女儿小鸟般调皮 母亲和妻子也很普遍、平易: 每个房间里 我都可以爽朗地说笑 就像可以为某件小事低低啜泣: 有时 我梦见 一片海水悬在地球上空孤独地嘶鸣 醒来时身躯仍微微发烫。 而秋日里 当我甩手走过这片街区 脚下落叶会簌簌围拢过来 我相信 在另一处 它的命运不是我能随便惊扰的! ――确实 生活对我 已足够的仁慈……暮色中 我曾以为那个慈悲者疲倦地远去了 像河流 或尘土的记忆…… 但现在我已能从灰烬中站起来 嗓子平凡得有股泥土的腥气―― 是的 我已反复看见 大地显露着灌木般不可轻侮的蓬勃 这热情深不可测 它 使目光由混浊而至清朗 灵魂 也隐隐奔涌出粗壮的气力; 相信吧 一个真正的人 乐意领受生活绵绵不绝的仁慈 也敢于请求:让我 与那些衣衫褴褛者站在一起吧! 让我遭遇他们的遭遇 颤栗他们的颤栗――只有这样 月光花粉处女般燃烧之时 我们才能看见那有幸看见的 而骨头 也将钻石一般硬朗、静寂! (星光下的新生者 舌尖默默涌溢出开阔的暖意……) 99.6 在朋友们短暂的聚会中 在朋友们短暂的聚会中 总有两三个人 心儿会无端葱茏起来。 一种静悄悄发生的变化 在星流的意志、落木和脸庞之间 我们惯于打开向街的窗口 听漫游而至的灵魂: 他们在旧藤椅上落坐时惊起的点点尘土 那么熟悉、松弛 一如树叶秋风中相互辩认。 这间陋室 缘生缘起的所在 某种体温传递着 濡湿了 推门而入者菊香潺潺的脖颈―― 那些离开时汁水完整的人 经过燃烧的荆棘丛 在晚霞中归来。 "他们体重已幻觉地减轻了" 有一次 他们带回一颗星球 另一次 则是飞沙和湿漉漉的马粪…… "世界……"大地确实在窗外喘息 那站起来的泥尘 已加入了交谈。 "是慈悲带来了呼吸中的活物……" "真正的奇迹可以允诺,却不能理解。" 又有一次 晚风掀动黑发 你把双手伸进言辞溪流的蓝色音茧里 感受到恒重、闪烁的磁粉―― 这流动的生与死 仿佛 钻石穿过浓雾时清冽的鸟鸣…… 99.6 旧照片 她站在那里 没人 理睬。只有风声,只有脚下的 蚂蚁在搬运点点泥尘,只有 黄昏刺激着哗哗作响的肉体 曾爱过,又从爱中消失 曾颓丧,颓丧本身。 所幸黄灿灿的板牙不能代表一切 眩晕,呕吐。一只 黑猫悄悄围住膝盖的酸胀。 "请珍惜苹果 、香水、锈坏的门!" 她不会轻易收手。 生活的加速度使万物更加刺激 轻盈。她在镜中看见了神秘 嗑着炒瓜子 眼神有点疲倦; 每一时刻空气都在消溶呀 "一种几何学――苇席上柔韧的曲线!" 胸膛里那棵粗野的树 凉水也不能抑止它。 总有一日 她要拖着松弛的小腹 飞翔!该收拾这些旧照片了。 暮色落于手臂 温浸浸的 好似款待回到宽恕中间。 99.6 夏天又长 又厌烦 夏天又长,又厌烦 一个冰激凌小贩 一条长街溶化着并不存在的积雪 一个变瘦的想法 一条舌头舔着夜色分泌的盐 一束阳光打在穷亲戚脸上 一场泪水将那本科毕业生的命运席卷 一颗星球怔怔停住 要看清演变的气数、细节 精力集中 将骨髓里那细细的吹拂贡献―― 来吧 来吧 美人 请喂给他血液轻狂的甜! 愿望在热烈中弯曲 可是……夏天不是化学 不是清凉的羊角辫在手中倦怠地松散 更不是蓝天将我们轻轻吸收吧―― 在人民南路走着 你悄悄变性、流汗……幻想 命运攥紧无辜地细沙 却推开了匍匐、青绿的呼喊! 99.6 "今夜,我感到那片海" 今夜,我感到那片海 就在离身体很近的地方; 或许 就在自己曾触摸过的 每一寸不安的空气里……手指灼痛着 前方荆棘丛曾被落日凶猛地焚烧 此时是"灰烬"的波浪 (谁也来不及记录它变化的过程) 当然 这片无形的海 可能会在星光照耀下深阔、亲切起来…… 事实是 大地在脚下无边动荡着 我听到果核静静裂开 仿佛苏醒的光 确实 生活中有过这样的时刻: 当开口说话 星空就低了 束束慧星带出身体颤粟的清香; ……那座肯定的岛屿 也许一直这样矗立在"怀疑"的海浪中吧! 而我要反复告诫自己的 又是多少黯淡的白日?世象纷繁 你有力的沉默与尊严 如琥珀的体温 如星空缓缓脉动的矿藏…… 99.6 锻打 不可阻止某物在蓝色山谷生成 这山谷是所有人住过的; 不可阻止身边的每一件事就这样发生 因为它们都有自己的缘由; 痛苦的缘由 欢愉或厌倦的缘由…… 一台锄草机在前方草坪上来回轰鸣 溅起了阵阵清香―― 那破碎的 不光是嫩草的身子 还有偶尔用手敲击额头的回忆者; 更多时辰 我们很平凡 总是将带壳的杂色五谷默默咽吞; 是的 不可阻止 江河日复一日奔涌 召示着万物渴慕的另一意志 就这样流逝、完成 就这样抵达放弃之后平静的确信; 这一次 我在山谷的夜露下醒来 望见河滩的卵石上升起了桔红的月亮 这朦胧、颤抖的铁砧 此时已不可阻止地进入了另一片阴影 几乎将整个宇宙包裹的阴影 (又像是一个极普通的梦) 那里 至大的慈悲者宽松坐着 我们将谦卑地接受锻打 直到身子发热 仿佛刚刚生成…… 99.7 日记:7月2日 什么也没有――电话线那端 只有细微至极地鸣颤。一个时辰 由奇异的频率编织;在这里 它也编织了空气渐渐充血的边缘 寂静。灼热的密度…… 我不知是什么深深动荡着。 窗外那棵树刹那间贡献出三种容貌。 萎黄的,翠绿的, 一不小心被虫儿咬出闪色波涛的。 什么也没有吗?肉体经过 长期的挥霍 只剩下寒冷与傲慢? "食道末端的疼痛 要么是炎症 要么是癌。它们机会均等…… 明天你到医院来做个吞钡透视吧。" 电话里 你的声音略显迟疑 让空气上空堆满暖暖的落叶。再慈悲一点吧 再高声一些:"黑暗 辽阔的黑暗 请撞过来!像头粗蛮的野牛……" 但它也可能极其的柔软 仿佛水流 在树荫下低语 消逝时频频顾盼…… 还有什么比肉体之"爱"更为坚实? 我看见亲人们在屋檐下怔怔醒来: "确实 什么也没有――" 除了那柱尖锐的光摇着我蒙昧的骨头 除了风声轻轻拍打窗外树干 "此时……血液比寂静更为浓酽……" 99.7 首发于终点在线 提名评委 范 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