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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情感与意志之间——读许洁的诗歌 从知道许洁的名字时算起,恐怕已有六七在不知不觉中消逝了。那时我刚上大学,在我们的《白鲸诗报》上读到了他的诗歌。对于我们,他是“白鲸”的“元老”之一。渐渐地了解到,他和我在同一块小小的土地上出生、长大。因此,许洁对我而言,除了有对诗歌的相同的感情,还首先意味着一种相同的亲情的接近。 见到许洁时,大概是2000年左右的安庆。当时,他好象刚刚准备结婚,或者是刚刚结婚不久。可能因为生活终于要起某种他自己都有些不可知的变化,他显得有些说不出的压抑和犹豫。当然,这只是我的感受;我从未向他证实这种感受。有些事情和感觉我从不想起要证实,而宁愿在猜想中去和一个人秘密地对话,并且相信我们谈得非常深入而真切。 他终于开始有了自己的家;我们也依然在和他谈着工作,谈着诗歌。那是我们的小县城,勤林和我在许洁的屋子里。后来,我在四川,他在福建,他电话告诉我说,他有了一个孩子,而且给她起了一个我觉得非常好听的名字。再见到他时,也见到了他一岁的女儿。小家伙已经懂得观看和欣赏vcd中的自己:许洁终于有了自己完整的家了。 我猜测,这样的过程也许是一个从忧伤到明澈的过程。它对一个人是必需的,对一个人诗人而言,这种过程显得更加艰难、漫长,因此也显得更加必需。正是在这一过程中,一个人最终完成了某种真正意义上的成人仪式,而作为一个诗人,他还额外地在诗歌中得到了提炼、考验。我不清楚这本诗集中有多少作品是写在这一过程中的。但我宁愿把这一过程看得更加漫长些,也因而在这些诗歌中留下了更深的痕迹。 处于这一变化过程中的诗人,在回首他的内心和过去的时候,总容易显示出对已经分不出是真是假的事物莫名的惆怅和怀恋: 这是某个人最早的水份和安歇 最早的一切都在等待中隐藏了 最早的指望 你无法打开 一面忧郁着死去的镜子 …… 也许你根本就不会注视它的消失 在某个昏睡的正午 它锐利的牙齿 可以咬掉你失聪的耳朵 和一大片你 守候不及的美丽的事物 ——《一只蚂蚱》 怀恋的主题是模糊的,漂移在真实与虚幻、回忆与现在之间。惟其如此,它才会这样动人,令人低回不已。然而,它是怀恋,同时也是盼望,以及到达一种真切的地面后的幸福与激动: 这是我今天的天气 小女远仪暖阳阳的天气 虽然对面好奇的镜子被打破了 但细碎的心情 却在时间的海洋里飞 她象一只远射的大雁 渲染着东方日出的景象 多么可爱的布景啊 你天真的脸 是爸爸今生全部的气候 ——《今天的天气很好——写给女儿远仪》 “远仪”不仅仅是一个词,更是一种展现生活和心灵氛围的幸福语气:“你天真的脸 是爸爸今生全部的气候”!坦率地说,作为一个诗歌业余的习作者,我不喜欢这样的词汇和表达,但是作为一个读者和朋友,我仍真心地愿意接受并且融入到这种幸福的语气所营造的氛围中。实际上,很大程度上,许洁正是生活在自己的这种氛围中,这样,他的诗歌绝大多数呈现出很强的抒情态势和特质。他经历过一些可能仅仅发生在内心的美丽而忧伤的“事件”,然后再把它们变成一些美丽而抒情的词语——这,就是我称许洁的诗歌为抒情诗歌的原因之所在。 可是,即使抛开生活与诗歌的关系的老调不谈,这里我想和许洁交换看法的是,作为现代诗歌的写作者,他是否应该意识到汉语现代诗歌承受着更大的压力、也因而迫切需要作出非同一般的变化和对抗呢?比如,许洁是否想过“你天真的脸 是爸爸今生全部的气候”这样动人的句子,竟然多少有些似曾相识呢?我个人就想起了一首流行歌曲的歌词:“你是我今生唯一的等候”什么的。我也是一个经常情不自禁让诗歌流露出情感质地的人,但也正是这一点很让我经常怀疑自己写作的意义。如果我们的诗歌写作到了和大众化的情感表达方式并无二致的临界处,我想现代汉语诗歌就可以取消了——配上缠绵旋律的流行歌曲也经常让我们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可以说,流行歌曲越来越多、越来越成功地吸收了诗歌中的精华因素。因此,如果在抒情这一点上,诗歌并不见得比流行歌曲更高明的话,是否确实说明现代汉语诗歌应该另辟蹊径的时刻其实早已来临而我们陷入抒情中过甚而习焉不察呢?这种写作上的轻巧和惯性,是否又反过来加深了我们对抒情的依赖因而使抒情作为诗歌的特质更加显得自然自在、更加合法化地成为“诗歌的本质”呢? 幸运的是许洁并不是仅仅迷恋于他自己都难辨真伪的生活与心灵的氛围中。我注意到他的诗歌中经常出现“意志”这个坚硬、刺眼的词: 就这样步入林莽 镇定地 步入一个又一个早年的意志 叭嗒!一个冲动逝去 一个暖暖的身躯同时逝去 这是猎物的身躯 该死的猎物 怎么都逃不出预想的宴席 ——《猎手》 这里的猎手显示出应有的刚硬,成为一个胜利者,让“该死的猎物 怎么都逃不出预想的宴席”。但我想提醒读者要注意的是,“早年的意志”这个短语又暗含着一种自我的否定,仔细玩味它,我们将不可避免地发现这场胜利本身也许就是一场巨大的失败。 “意志”并非情感的反面,甚至可以说是情感的一个方面、一个部分。但正是这个词的出现改变了一首诗歌的氛围、效果甚至是它最终的结构和给人的意味,因此“意志”这个词又成为了许洁诗歌中另一个值得特别标明的词汇,成为了许洁诗歌的另一个潜在的特质和可能的方向: 但我仍厮守炊烟 厮守这方万古的土地 在时间的尾声中 我对你说我意志已尽 我对你说 我在另一种炊烟里 ——《炊烟》 一块巨大的石敲在头顶上 天空四肢张天 包揽我的意志 是什么情节坐在太阳里把我引入 生命的意义 流水的意义 由理智到失去知觉的意义 三番五次我在雪域里旅行 在桦树林中散步 在爱情的大帆船上 翘首天空和七彩的流云 我的头顶被放在生命的漏斗中 慢慢地消磨我的意志 ——《怀 念》 情感中融进了“意志”的拷问,让炊烟成为“另一种炊烟”,让巨大的石块、天空都成为许洁和我们生命的一部分,尽管这里仍有一种“慢慢地消磨”的疲惫之感,但却仍开始让许洁和他的诗歌接近了“时间的尾声”。并非每个人都能接近“时间的尾声”的,但许洁做到了。不知道许洁自己怎么看待“意志”这个词在他诗歌中的位置和分量,但在我看来,这对他来说确实是一种新的东西,是另一种诗歌的方向和可能。它也许是漫长的,但它毕竟开始了。 客观地说,情感和意志既可以是一个系统中两个相互补充的词,也可能是两个对立系统中两个相互对立的词。许洁会做怎样的选择呢?他已经在这二者之间徘徊了很久,就象他在诗歌与生活之间梦游了很久一样。他最终既选择了生活,又选择了诗歌。不管这种选择最后意味着什么,对于许洁的任何选择我都能够理解和接受。只要许洁曾经是或继续是一个诗人,他就仍然是我所熟悉和热爱的朋友与兄弟。 周斌,二零零三年十一月,北京师范大学 (注:这是为许洁即将出版的诗集所写的评论文字)
本贴由周斌于2003年11月14日09:46:28在乐趣园〖不解诗歌论坛〗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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