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之歌：重返伊甸园

一

基路伯，纵使炽热的诺言
早已冰凉，你也不能用火焰之剑
封闭我的伊甸园
在秋天，我那玻璃的眼睛

和比玻璃更加单纯
易碎的心，已被生存的子弹射伤
滴血的黄昏，上帝的灵光
在我的荒原上失落，我的天空一片黑暗

基路伯，我是一只迷途的羔羊
在如此荒凉的原野上，如何治愈
生存的创伤，怎样把饥饿的精神喂养

基路伯，尘世的苦海漂泊了我的一生
何时归去，归到何处，难道真的是
午夜中的一颗流星，九泉底下的一杯黄土

二

不！基路伯，我的肉体
虽是地上的尘土，可我的灵魂
却灌输了上帝的气息
偷食禁果，已使在痛苦的流浪生涯中

肩负沉重的十字架，为了救赎
原初的罪衍，我以虔诚的忏悔和苦难的泪水
洗心革面。基路伯
被逐的日子，曾有一轮皎洁的明月

悬挂在幽邃的夜空，如今，那轮美丽
而神圣的光环，佩戴在谁的颈项
基路伯，生存的空间已无法容纳

膨胀的精神，我要打开我的伊甸园
将这片破碎的灵魂
最后的栖居所，收复

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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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入洞穴

深入洞穴，以禅师入定的方式
坐在沉寂的时间里
谛听：脚下淙淙的水滴
一种源自遥远星辰的乐音穿透我的生命

这是大地的腹部,岑寂的岩石向我讲述
时代之外的神迹。我伸手触摸石壁
感觉手下的世界，冰凉如铁
在这无语的境界，我看见

时间与空间，在光明之外
摩擦闪电。一道天光洞彻我的心窗
照耀了幽明的心室，把灵魂的暗影

逼向四壁。内在的光芒加深洞穴的黑暗
在这与太阳的天空不同的地方
我不敢浪费更多的情感

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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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血动物宣言

这是二十世纪的黄昏，秋天的辉煌
或者萧杀，都与我们无关
我们这一群冷血动物，上帝驱谴的
第六支特种兵团

既不会因心悦而赞赏，
也不会因悲哀而咏叹
更不会因季节的枯荣而做生命的感悟
我们只关注：石头是否还在开花

火焰是否感到寒凉，流水是否还有渴意
冰川是否还在冒汗
至于昨夜的桂树，是否还在天阙

或者在寒宫之中，飞溅泪珠
我们并不欣赏，任何一种人为的声音
只为聆听：那片无边的寂静

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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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入秋天


听一听秋雨
以及溪涧里欢畅的绿色蛙鸣
看看八月的啼鸟，怎样划过黄昏
击碎旷野的空寂

还有露珠，为了留下点滴的美丽
怎样在草尖上颤动着凄清
那只飞舞的蝴蝶
如何舞破孤寂，飞入梦境

为了感悟这个季节
我坐进一片枫叶
并且从枝丫上飘入深深的秋天

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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溺者之歌

我升上灵魂的夜空
坠入星海
光亮的黑色漩涡
无力的双手，在虚空中挥舞

生存的欲望
泅渡天河的智者
划着月船的嫦娥
都无法搭救我的生命

那些飞溅的双子星
只是他们
睁大的惊讶

让我在窒息之前
弥留之际
再向人间挣扎一曲

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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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寂的夕阳

圆寂的夕阳，遁入苍茫
黄昏焚化
我的灵魂，在月夜的残梦里
追寻失落的灵光

走进一片曾经在梦境中
熟悉的枫林，我迷失了自己
几片萧瑟，从树上飘落
给真实的幻影披上深秋的衣裳

一池凄清，在月光下荡漾
我手掬一束原初的光芒
在心弦上拨响圣洁的音乐

心静如水，明如镜
明月的清辉
镀一层洁白的禅意

1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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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离的幻象

我来到一明一暗的心头山，弥漫的云烟
与陡峭的悬崖，布满我的心路
和脚下，而地狱之门隐现
在通往天堂的上升之路上

我不禁失语：只有当西沉的夕阳
与晚祷的钟声，随着远逝的马蹄
在黄昏的大地上消遁之后，尘世的万物
才会在晚潮来临之际逐渐返回到光明的中心

而从时间的深渊升起的
迷离的幻象，则将遮掩宇宙的帷幕
撕得粉碎，它是那么阴冷

陌生，充满魔力而又怪诞难见
人子啊，只有当你深入地狱之后
才能发现自己正在走向天堂

1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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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的深处

月夜，我的影子
遁入岩石之门
黑暗的洞穴
闪烁着阴森的眼睛

我听见：
我的灵魂
在独木桥上
颤栗

痛苦的深渊
盘旋的毒蛇
仰首吐芯

我一向以万物的灵长自居
却在这幽冥的深处
无声缀泣

1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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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之旅

在午夜，我的灵魂肩一弧刃光
穿越过黑色的冥河，潜入悲哀之国
那是一个冰凉的世界
所有来自太空的乐音与星辰的光芒

都在这里，冻结成透明的水晶。我的慧眼
一向灵视著称于天地，但在此时
也开始逐渐呆滞，僵化的目光无法洞察
冻在冰中的帝王

就在我的灵魂即将冷冻的瞬间
我于极限悲凉的岑寂中，听见：
时间与空间因凝固静止而布满绽裂的声音

还有一道摄入心魂的语音
正与人间陨落的天才，尘世中仙逝的大师
谈论二十世纪的黄昏

1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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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灵或者魔鬼的宫殿


这是午夜，曾经辉煌或者喧响的事物
都已归于宁静和安谧，如同森林的童声
和鸟啼。是谁在寒夜的深处
等待白色的使者带来天国的福音

或许，时空的界限已经弥合，在午夜的钟声
敲响之际，心灵与万物之间
存在一条易于燃烧的丝线
而闪电般的焚毁源自某一瞬间的默契

抑或是尘世的颂辞和赞歌，诗人的行吟
无法止住流连的步履，直至家园与墓碑一起被摧毁
之前，颤栗的灵魂才感到深刻的不安和焦虑

我多想：在天路的行程中寻找一个比上帝的天堂
更加真实而生动的神灵或者魔鬼的宫殿
在那里，我能拥有自己的蛇和鹰，虎豹或者狼群

1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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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象（外三首）

在晚潮来临之际
白昼的阴影
将被收回黄昏的大地

夕阳遁影
天空中涌动的幻象
让你无法唤醒
关于任何事物的回忆

但它却比一盏灯
更容易照亮内在的心灵
比一束光
更容易抵达黑暗的中心

目击

这是极其关键的瞬间
我的灵魂
准确地目击
一只鹰的利爪
牢牢盯在一棵树的枝桠上
闪电的目光
逼视四野

而地上的蛇群停止爬行
恍若大峡谷
在狂风扫过之后
又重新落入寂静

与兽共舞

是冬天的一场雪
囚我在屋子里
观赏窗外的风景
这本是一种娱乐
可我总觉得缺点刺激

将语言的巢穴筑在雪地
邀请北方草原之狼和冰川的雪豹
以及更加北方的北极冰熊
共舞在这片南国的雪地

刀锋、玫瑰或者火焰

入冬的花朵
总要经受一些霜寒
或者风袭
它在凋谢之前
更加怀想春天

死亡或者再生
总要经历一场火焰
或者祭仪
而刀锋距离玫瑰
总是比火焰更加贴近

倘若是在清明
没有谁会阻止
一个敲钟的老人去扫墓地

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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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贴
潘友强
野兽的极乐。宗教与战争
诗的动词。门上的装饰物
沉重的高烧。拉丁语。共和国
教堂。过时文学。仙女的故事。荒唐
探险的旅行失去联系

绘画。简单的幻觉
老太太的小说。闲得发慌
十字军远征。无辜的生命
存在的景观没有文字
苯拙的技巧。晕眩的感觉
文字炼金术。现代诗歌

描写寂静。招牌。色情画刊
风俗革命。种族。朴素的节奏
儿童读物。古老的歌剧
画布。黑夜。佳作名篇
大陆迁移。神奇的诡辩
形状和运动。天然的形式

布置。街头艺人。奇迹。颜色
寺院。可怖的景象。神秘的奇物
纯洁的睡眠。四轮马车
妖。魔。鬼。怪。天路上虚幻的文字
神圣的世界。湖底的沙龙
标题。混乱的思想

19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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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夜的海洋


在黑夜的海洋，诗人和他的同伴
虚构或者假设
一个共同的上帝，正如上帝
以某种神秘莫测的方式
创造了他们

在黑夜的海洋，诗人和他的同伴
是就地沉没而淹死
还是继续进行荒诞的夜间旅行
或者漫游。生存还是毁灭
这一古老的话题
又浮出生命的水面

在黑夜的海洋，诗人深谙
他和他的同伴
继续荒诞的旅行，或者漫游
只是源自于对死亡的恐惧

在黑夜的海洋，荒诞的旅行
或者漫游，即使恐惧
也远胜于就地沉没而死亡
诗人和他的同伴深信：活着就好！

在黑夜的海洋，诗人和他的同伴
继续荒诞的旅行，或者漫游
目的地在何处？只有他们虚拟的
上帝知道

在黑夜的海洋，诗人惊讶地发现
他和他的同伴漫游的航线
是一条通往卵巢的精子轨道

在黑夜的海洋，诗人和他的同伴
都迷失了自己和方向
在黑夜的海洋，他们谁也不知道
荒诞的旅行，或者漫游
输送的遗产或者文化
到底又是什么

20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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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首是加缪式的，预设主人公不能死亡，必须荒诞地活着？

　　　　　解构诗人自杀（或名《自杀未遂》）

听说死亡是一门艺术
比写诗还难
有一个诗人，他尝试了
好几次
一直都无法成功

因为他会游泳
水性也好
跳入大海，憋得难受
自然就钻出水面

他跑去跳楼，但学过体操
摔在地面上
一个打滚
手脚断了，不死也不活

诗人又采取服毒自尽
但现在的农药
大都是
假冒伪劣产品

最后
他只能选择上吊
以此了结生命
但寒酸的诗人
已经穷得
没钱买绳子了

想想死亡
这么难以完成
自杀的诗人
只好
先活着
　　　　
　　　　　　 　2002/02/03

［交流：以荒谬的方式解构诗人自杀的悲剧／悲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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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人类许诺了上帝

在无边的暗夜，所有的哺乳动物
“只有人类
才知道哭泣”

在无边的暗夜，你为万物的灵长
许诺了上帝，或者虚幻的神性
除了成为人类的良知
或者德性之光的代名词
在朝圣的路上
对于一群有理性的智慧生命而言
无疑是一种最残酷的欺骗

在无边的暗夜，所有的哺乳动物
只有人类
才最容易上当，也最乐意受骗
尽管他们早已明知这是一场
真实的骗局

在无边的暗夜，他们上当受骗的理由
并不是因为天下的傻瓜
永远也骗不完那么简单和方便

2002/03/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