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燕诗歌的三次蜕变》诗歌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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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李晓峰

丁燕诗歌给我最强烈的印象是,她是一个一直寻找词语能量的诗人,是一个可以让语言飞起来,妄想用语言变魔术的诗人。诗人写了十年诗,诗龄不长,但诗人其间的跨越却经历了质的升腾。从早期《此时此刻的伊犁河》到《杜拉是谁?》,再到《葡萄组诗》,我认为丁燕的诗歌已完成了一个优秀诗人所应走的历程。
一, 河川之叹

丁燕诗歌的起步很高。可以说丁燕在早期的《此时此刻的伊犁河》,已触手摸到了一个诗人毕生要经历和回归的问题:时空之叹。但由于丁燕摸得优美而体现了她特有的语言的热度,因此,与其说是“叹”,不如说是“揭”。
最早,两千年前孔子叹过, 首开为“逝”而“叹”的滥觞,后来者“叹”得各有千秋。丁燕“叹”得也不逊色,很有策略。“叹”者,悲也!但悲不在物,在心;心须御物而动,物动,搅天动地,悲从动中而来。
“点点滴滴敲碎夕阳的磷光/珍珠欢腾,此时此刻的伊犁河/时间之外的一条河,从空中滑下/舞蹈在喘息中。燃烧的镀金的蛇/更深处,全部的欲望被敞开/全部世界里全部的草的隐秘。”
丁燕在看似华美的动荡中,用“更深处”揭秘了时间的响鼓所扮演的角色。但悲从何来?问也。“我们打捞自己/体内长着另一条鱼的刺。”刺在身,自然摆脱不了鱼的困境。虽受困,但仍脱不了妄想,河谷再现:“此时此刻的伊犁河浮游/在自己的花园/闪烁或跳动,天堂的羽毛君临/来自彼时彼地的风/一如既往地吹拂/一秒之后紧接着一秒/这场梦呓的游戏/闪亮的水银在我们体内/变幻陌生与神奇/滑向另一个场景中的液体/拥有固体的光芒。”人忍不住幻想留住,瞬间的璀璨似乎模糊了生命客居的本质,但幻想过后:“我们只是些道具,并不生长/并不与海潮与枯水的翅膀相连/我们踏进久已等候的天空/飞翔的耳朵呼啸在雾的潮热中/像一个谜语/沉睡的丝绸水面/承载着我们的全部的欲望和命运/将我们从此时此刻的源头/送入彼时的深渊/而只与我们擦肩而过”没有悲剧,但人一世的悲剧都写完了。逝者如水,时间的河,不断;万物如草,草在水中,被水掠过;人如鱼,与水草螫居,水逝,草在,惟人客居!生长变化的是海潮,水草,道具是人,“只有久已等待的天空”。此间,时间之谜从一端走向一端,把人带向深渊,锋利到只是“擦肩而过”!似乎是在无聊地诠释一种过程,一种如何接近主题的过程。
主题是被人千百遍吟诵过的,贵在如何新鲜地切中。新鲜,我在这里不想用俄国形式主义的陌生化,反常,布拉格结构主义的背离、异化等术语来为丁燕的“河川之叹”揭秘,重要的是这种思维的缓慢延伸,在当下捕捉的过程中,诗人用动荡的结构,提出,追问,幻想,清醒四章,展现了如何锐意走向结局的过程。这似乎是一个技艺展示的过程,柔性的美和生命华美的动荡,最终俱逝!
这种动荡一方面是物,意象,河川之形与生命喧嚣的交织;另一方面是心,情绪,迷醉与清醒的跌宕,情绪驾驭在物的变幻上,二者不断积压消长,终于成功地走向河的隐喻——“逝”的末端。诗人没有说话,诗人用词语的颜色、声响和质量,一次次重锤敲击在语言的平面上,把想说的推演到极至,这是诗人敏锐的感觉力赋予意象的结果。其中生动的情绪和深刻的内涵是意象的双翼,情绪是作者感官上限制物象过分膨胀的结果,深刻内涵是通过隐喻的纵向开拓获取,背后是人,人的存在,存在的不自主,自我蒙蔽和困境。这是人永远说不完,还将继续说下去的主题。
主题新说,这似乎是一个技艺的问题,但重在一霎那说,这又似乎不仅是一个技艺的问题。丁燕的悟性就在于,很早,刹那间就说,这是技巧,但更是一种遭遇,是诗人遭遇灵魂,灵魂遭遇词语的结果。

二、角色呐喊

丁燕的转向似乎是自觉的,作为诗人,关注永恒,逝的悲剧性;作为女诗人,关注女性自身,性别意识。写于2000年的《杜拉是谁?》就是一篇女性角色意识觉醒的宣言。由于是宣言,丁燕似乎放弃了一些诗的手法,但这并不妨碍成其为诗。因为手法和技巧促使诗走向诗,但手法和技巧本身绝对不能是诗,诗永远是思想和意义的载体。反讽成了这首诗明显的特色,而这只是手法上的特色,反讽的旗帜只是用来达到目的,目的是张扬女性意识,女性作为人,作为同男性一样拥有权利角色的人。张扬,本身是觉醒的结果,但清醒总是伴着绝望,因此,与其说这是诗人女性意识觉醒的产物,不如说这是性别意识绝望的呐喊。这里没有专制,但有比专制更厉害的东西,观念。当反抗的是一种意识,挑衅的是一种观念,诗人何为?!
“我爱的女人在厚颜无耻地/爱着酒。并幻想/在六十六岁的年头还要性/她写了一辈子,字。/写下,那些可怕的/手的游移和河流的暧昧/……哦,杜拉,我爱的疯女人/杜拉。不是男人的妻子/儿子的母亲,杜拉,杜拉//只是情人--扬的情人/我的情人,女人的情人。/携带着她的行装/她的饱经风霜的容颜/她的年龄,她的狂暴/进入写作。女人的全部放荡/都有了根据,这野蛮的身体/是难以复制的武器/一直都张开的大腿,杜拉说/让它昏迷不要清醒/在自卫之前要丑些,更丑些/因为我们可以去写。”这就是丁燕的抒情,很纯粹,绝望,专制,还带着热度。我想起16世纪由菲利普·锡德尼爵士在他的《保卫诗》一书中系统表述过的格言:“……诗人,他决不断言任何东西。”如果看上去诗人故意做出断言,那么,实际上他的目的是为了诱使他的读者或者观赏者去摒弃他所断言的东西(1)。
我们摒弃了丁燕抒情中的“厚颜无耻、疯女人、丑”,相反,我们看到了杜拉——一代女性精神导师的肖像。也许这就是反讽的力量,但重要的是反讽造成的效果,它揭示了这幅肖像的女性纯粹而近乎大胆,大胆是对于时代而言,纯粹意指女性角色意识本身,是从所有依附的角色中脱身,独立出来,作为与男性平等的人的角色。人有欲望的延伸,有性,有情人,有权利作无罪辩说,“写”是女作家剩下的捍卫这些权利的最后方法,这“写”不仅是欲望的书写,更是一种个体生命的声张和控诉。
诗人的“写”似乎吹响了女性写作的号角,但对于诗人来说,这只是写作的一部分,不是写作的全部。因此,在女诗人的反抒情意识和女性角色反叛主题的串联之后,丁燕开始了她第三次诗歌写作的创新。

三、语言的突厥——《葡萄组诗》

《葡萄组诗》是丁燕诗歌的多棱镜,很难将其笔下的葡萄归结为一个具体的所指,但又不能说这是她葡萄能指的随意漫游。因此,葡萄的内涵何在?难道这真是一颗妄想的葡萄?
其实打开这颗葡萄意象的配方,虽然四处不乏葡萄光与影的冲撞,但葡萄来自泥土,葡萄有叶、有藤、有花开的真和善,有破土的清新和稚嫩,更有成熟的娇妍和诱人。这是一颗妄想的葡萄,是诗人真正语言和意象的一次配合。调配的结果是在葡萄不尽丛生的寓意下,葡萄以爱为首领,登堂入室,或拯救、或讴歌、或发现、或回归、或启悟、或召唤,成就了葡萄意象的“盛宴”——主题的聚会。
(一) 自然之爱
《葡萄和它的凸起物》(组诗7首)1,葡萄和它的凸起物“一颗真正的葡萄/永远不为人所知/长在风中,长在枝桠的最顶端/和绿色藤蔓及五角叶片浑然一体//一双手将它的凸起物摘了下来/它死了,在那一瞬间/它和它的附件一旦分离/而成为单独的凸起物时/它就死了//现在,一颗葡萄的尸体/被我们咬住/另一副/描绘它的油画挂在墙壁上/抽屉里,一堆堆/反复冲洗过的照片上/一堆堆/凸起物睁着尖叫的眼睛”
这是葡萄和叶子的分离带来的恶果,人为生存对自然破坏,自然被践踏,如尸体;人类为所谓的艺术向自然索取,自然尖叫着不堪忍受,报复。这是一种对立的产物,作为自然的葡萄和它果实的“凸起物”,为了意象的需要,葡萄被双重化,既充当本体,又充当喻体,而“凸起物的尖叫”则把这种比喻的高度推到极至。这是丁燕处理主题的能力。张曙光曾就此说过:“最好能在处理过程中使之映现出可能隐含的构成人类的生活本质的东西,以及映现出我们在精神上对它们作出的人性的理解(2)。” 因此,葡萄是丁燕处理下葡萄,是贯穿着诗人理解、同情和态度的忠实的葡萄,更是一种观念上的葡萄。用诗人的话说,是“在场”,“在场”的葡萄。如何“在场”?诗人找到了葡萄。葡萄经过外在光与影、叶与花、藤和蔓的有意识变形,将诗人潜在的立场、观点、态度表现出来,而这就是诗人为什么要变的原因。
(二)、女性回眸。
在《葡萄组诗》中,诗人对女性的关注,似乎更呈现出一种理性的态度。葡萄和女人结缘,也应该是一种天生的佳偶。在《葡萄皮女人》里,葡萄的生长变化就是女人鲜活的一生;相对《杜拉是谁?》的抒情意识,《每一颗葡萄都有阴影》中借阴影对传统和男权对女性束缚的抨击,也显得更游刃有余;《葡萄是一棵树》传达成熟的女人,历经采摘分娩的女人应是一颗独立的树。《坏葡萄》组诗是诗人的爱情宣言,其中有《我还是葡萄》的坚贞;有《葡萄、死亡和手》中的葡萄采摘,爱亡人伤的惨痛;有《在葡萄的睡眠里》中的爱之沉醉。《谁是冬葡萄的邻居》是关注女性的杰作,当女性如花,凋零如叶,冬葡萄的季节来临。这些冬葡萄包括沦落女子的身世之悲、遭遇现实后个体命运的清醒、爱情遗弃后女子的失落等女性群体,而且无一例外,这些诗的标题本身就是诗的寓意所在,比如,《谁是动葡萄邻居》--相随的命运;《葡萄复活在空气中》--遭遇现实;《葡萄的半边空床》--爱情离弃;《金属葡萄》--异化包装下的女性,这瞬间主题式的逼近和比喻指称,是诗人敏锐的触觉对女性当下生存状况切实的关注,具有画像式的微妙和精准。
(二) 人类之爱。
《非典型葡萄》是诗人用诗歌介入现实生活的最好例证。在灾难面前,诗人寻求介入,呼唤人类的真诚和团结友爱的力量。《葡萄的紫口罩》、《葡萄必须流放》、《葡萄不是旁观者》、《葡萄回家》,这仅仅是一些标题的串接,但诗人躲在葡萄之后的声音清晰可见。《葡萄开门》中既有爱情的吟唱,真理的寻求,又有爱的缺失造成的伤害;有《葡萄新娘》的青春圆润,也有《葡萄不是玩具》的大义凛然,尊严不可侵犯。正如树上的葡萄,由于光和影的组合,--语言的嫁接,叶子和葡萄也呈多彩的颜色--主题的开掘,诗人的葡萄之光妄想折射生活的世界,有呈烛照大千之势。锋芒的葡萄也的确闪耀着诗人思想的灵光,这是葡萄观念的一次旅行,诗人成熟了。穿过葡萄的长廊,诗人的葡萄五光十色,不一而足。葡萄实现了诗人的想象和意象的大胆拼接,也证明了诗人诗歌语言的力度--穿越葡萄的成功,这是诗人实验和采摘的结果。因此,透过葡萄的自由,诗人享有视角的多棱镜,顿显斑斓,这里有意趣、有妙想、有沉痛、有关注、有热情、有悲悯、有叹婉……诗人丰收了硕大的思想的葡萄,许多葡萄已结实,许多葡萄尚待结实,但没有离开泥土的葡萄,必将成熟!因此,告别了葡萄的盛宴,让我们等待诗人“在场”的葡萄的更多交响……
不知丁燕诗歌的下一次蜕变将从何处开始,但对一个70年代出生的青年诗人,在短短十年的诗歌创作中自觉完成的这种更新尝试,已足以说明,不论是诗人宏观理性的驾驭,视角的转换,还是对现实的介入,它最终的形成都在于证明诗人之所以成诗人,不仅仅是口语化写作、标语式写作和意象诗人的桂冠所能网罗!重要的是,诗人做到了诗歌为诗歌服务,好诗为好诗活着的诗歌创作原则,这将使诗人的诗带着光、热、能量、金属的色泽进一步飞升成为可能。

注释:
1,转引自[联邦德国]W·伊泽尔著 霍桂桓 李宝彦译 杨照明校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1988年版《审美过程研究--阅读活动:审美响应理论》第15页
2,张曙光等著《语言:形式的命名》人民文学出版社 1999年版 第364页

作者简介 李晓峰 女 汉 28岁 现苏州大学古代文学专业博士研究生
通讯地址 215006 苏州大学东校区511号信箱
1/14/2004夜1:30



本贴由丁燕于2004年1月16日19:25:09在乐趣园不解诗歌论坛〗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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