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燕诗歌《一直到春天》组诗10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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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鲨鱼风筝》

鲨鱼还是那个鲨鱼
但黑鲨鱼却是一个死者——
尸体游动在天空里
温柔得变成了一个宠物
牙齿的锔子割不到人
只在风中发出合奏的叹息

一个男人,脑勺花白
戴着黑墨镜,手指灵活
坐在电动轮椅车上
看不见双腿
雕塑般,指挥着他的鲨鱼
上上下下

在春天明亮的早晨里
这个男人指挥着一场战争
他反观着自身
破解着远处那燃烧的火焰
和它长长的尾巴
他的脸上
渐渐有了灰烬的颜色

他只是一个阴影
叠加着另一个阴影
他谦卑地接受着
这个耳光
这个来自身体的根

2,《春天的第一个夜晚》

上岛咖啡。我们说着男人
主要是男人
即使一开始说的是诗歌
或者别的——
最后依然是男人

她说他们爱我
我们这些喜欢写诗画画的女人
他们爱我
要我乖,漂亮,自动躺在床上

她的眼睛里闪着光
她说着她的婴孩和她的情人
在这个春天的肮脏夜晚
她说起了男人
那些背叛和即将背叛的男人
那个只有几个月的男人
她还在昏昏欲睡
男人,他们爱的就是这样
长睡不醒的女人

他们有的拿出钱,有的拿出爱
有的拿出哭声捆绑她
他们是丈夫,情人和儿子
他们吸吮着她的乳房
而不让她醒来

解开罗衫的春天里
她依然闪着泪水里的光
一一爱抚着那些单薄的肩膀
而试图将脑袋偎依其上

3, 《盲女的地下铁》

她的周围是动物还是人
她只走自己的道路
上去下来,下来上去
穿过那些会说话的石头墙
让自己变成会飞的叶子
燃烧着红光

一排排列车,一条条道路
一个个可能,一场场期待
因为她看不见
因为她是一个小女孩
因为她的读者是位诗人
因为她总是喜欢穷人
她和她的地下铁才能开动

而我们却必须赤身走向战场
对付黑暗之外的春天
和它美丽的情妇
我们总是在微笑
即使被抢走了贞操
没有哪一班地下铁为我们预备
我们就这样合上童话
骂骂咧咧地撸起袖子
走向战场

4,《一直到春天》

春天是骚动的
一位丈夫拿起手上的血腥
闻了闻

他尖锐的触觉
探询到周围的改变
在妻子的小脑袋里
他看到半截子蒿草在疯长
刺客就藏在明处
手无寸铁

有时他很脆弱
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不知道尊严像一枚绿色的叶子
春天到的时候
就长在了一个男人的指甲上
他闪动着手上的小地狱
直直地走了出去

他用手杀了他——
那个大男孩
一个圆圆的玻璃球里
他看到冒出的番茄汁
很多很多
他背弃了丈夫的节奏
独自慷慨地放肆了一回
他仿佛一个天使
比疯狂的早春
走得更远

5,《春天的蹄子一旦陷入》

我在蔬菜地梗边长大
将死于一千零一个夜晚
我要开始说故事了
男人们走动着棋子
一步步,把我逼进了反抗

那些夜晚里,男人们穿过郊区
来到一所被蔬菜包围的屋子里
来到我成长的年龄里
来到一个单数的梦境里

我骑着自行车飞奔
看那些宣称爱我的男人突然闪开
从青春的枝桠上折了下去
我被随随便便地
扔到了成长的对岸

春天的蹄子一旦陷入
就很难拔出
他们用手指和亲吻点燃了我
我就这样长大
而不受他们的控制
而独自成为一个鬼魂
开始游荡
开始到处行凶

我在蔬菜地梗边长大
将死于一千零一个夜晚
我听到男人们的诅咒
让春天充满了尖叫

6,《春夜故事》

一个春夜
更多的他走了过来
他们是两个瞬间
对折起来
就成了一个故事
他拍了她的肩头一下
嘿,吃抓饭吗——
小姐……

小姐说谢谢。
小姐是个好姑娘。
穿过童年的木栅栏
她也有白沙裙,水彩画
推开窗户的手臂伸展开来
挺起小小的乳房
她在外省的郊区很明亮

现在她沉浸在沸腾的市中心
和一个男人沉默着
鬼魂般颤抖
眼前的欢乐是个偶然
他们像做错了事情
害怕大人出现
他推开了童年的木栅栏
手里捏着人民币或者美元

他说,小姐……
她说,抓饭总是要吃的……

7,《屋顶上的猫咪》

渐渐地开始混乱
渐渐地开始发胖
渐渐地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这样的时候,春天
开始有了一个坏名声

秩序混乱脚步杂沓
屋顶上的猫咪呢喃
奔跑在拯救自己的情欲里
仿佛一个预言
一次次上演

它变成了女人
宣称世界的中心
在两腿之间
它臣服于魔法不能自拔
为什么它(她)还没有崩溃
男人们皱起了眉头

屋顶上的猫咪忙忙碌碌
把看不见的液体
放在看不见的地方
而幻想来年
几个小东西窜动在墙角

它俯瞰着远处
比女人快活
它随便地卑贱着
犯不着在夜总会
写一个绚目的招牌

8,《水被晃动了》

水被晃动了
日子被偷窃了
死亡就这样来到了春天
我看见一个人背着包袱
走向郊外的铁丝网

我想要夺走那个包袱
我想要夺走一种颜色,一个音节
一些眼神或者一缕味道
我的一切都在毁灭
和毁灭一起毁灭的
还有疼痛和希望

我在春天的夜晚呼喊——
我的日子被偷窃了
我的水被晃动了
我看见那个贼转过了脸——
就赶紧闭上了嘴唇
他也闭上了嘴唇

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我伙同他杀害了自己
我看到他变形的脸上滴着血
想伸手去抚摸他的脸
却把他吓得转瞬不见
只丢下一个包袱
装着毁灭
和毁灭了的一切

9,《文学圈》

我承认,我有私心
我不只是想玩一玩
还想玩得好
希望有人喝彩
我承认
好久没和圈子里的人
呆在一起玩了
我才这样抛头露面

我看到圈子分成左右两岸
一面的箭落在了水中央
一面的旗倒在了下巴上
他们尖叫、欢呼,发出叹息
他们一派一派的
让我搞不懂哪个是老酋长
哪个是造反派

他们是个小圈子。时髦圈子
等待着别人点菜时
端上一盘大杂烩
还自认为是一盘鲍鱼呢
我拍拍衣袖
作了个揖说——
你们是大爷,还不行吗
想想外面到处奔跑的“总”
到处的“大奔”
咱们还是甭闹了
让人家圈子外的人看笑话

哈哈,哈哈
你说的圈子外的人——
不就是你吗?
你什么时候是我们圈子里的人——
笑话!
我被一脚踢了出来
钻进了“大奔”
只有腐败堕落去了

10,《我要开始写诗了》

有人打电话,有人发邮件
有人直接到了办公室
男人女人,小孩老人,朋友敌人
他们说,你为什么写诗

我哈欠连天,宛如烟鬼
我喝咖啡,打电话,吃苹果
焦躁得像台拖拉机的心脏
在清晨很早的时候,我醒着
一直一直醒着

我要开始写诗了
穿着旧睡衣,蓬乱着头发
眼角粘哒着,坚决不刷牙
我想着近期内遭遇的场景和惊叹
风筝和女人,夜晚和争吵
我要开始写诗了

开始很涩,割草一样
后来顺手了,反而没了新鲜感
我像个适应了婚姻生活的丈夫
委屈地操劳着
不明白为什么成了奴隶

如果我有其他事情
洗碗,打毛衣或者做爱
我一定不会写诗
我写诗——因为我闲得无聊
我真想有碗洗,会打毛衣
和一个人做爱

2004-3-1——12日晨于乌鲁木齐清莲居

作者简介:丁燕,1971年出生在一个葡萄园下,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后读中国古代文学研究生。1993年离家远游。2002年触网并开始写作“葡萄系列组诗”。诗歌被翻译介绍到美国、加拿大,并被国内外多种选本中收录。现居住在乌鲁木齐青年路。


地址:新疆乌鲁木齐青年路30号天宇雅居小区3单元302室 830002
电话:0991-8192882 邮箱:dingyan0926@yahoo.com.cn


创作谈
《醒在乌鲁木齐的女人》
丁燕/文
最近以来很讨厌那种过于修饰的文字。回望自己的写作,曾经出现过多少矫情的呻吟。这种不节制的感叹其实是害了我——让我面对生活的时候总是那样虚幻,而不愿意把目光变得更加清晰和准确一些。
边写作边毁灭。和一个不相识的诗人在电话里聊天的时候,他说写作就是一个毁灭的过程。而青春就是杀人。我的心就抖了一下。感觉到了一种很痛的东西。
过了三十岁还在写诗的人,是人群中格外孤独的那一类人。但诗人是很难相互沟通的。每一个诗人都是一个病人。只有通过诗歌来理疗自己的疯狂。一走到人群,他们就目光呆滞,行动迟缓,不合时宜。
有时候我尽量让自己“合时宜”,但我知道,我已被打入冷宫。我的样子很古怪。连我自己都很讨厌。为什么不能放轻松一些呢。逛街买衣服或者调情。倒在床上就睡。有饭局就吃。是的。我这样干了。还是痛苦。
很久以来,我都习惯于早晨4点或者5点起床。在乌鲁木齐人民都在酣睡的时候,我亮着灯打开电脑,盯着屏幕开始写作,有时甚至不知道自己要确切地写些什么。但只要开始写,就总会有写的。这样的时候,我总怀疑一件事情——就是那些目的很崇高的写作。
崇高。伟大。意义。责任。我怀疑,从这样的角度开始进入的写作能写成什么样子。咳。我看到自己过去年代也是这样革命。是什么打劫了我的“革命”?是生活。是岩石一样粗糙暴力的生活。而写作的全部意义,难道不是让真实的生活显露出来吗?
不要赋予它什么意义。它有什么意义?!它存在着,像饿急了的野兽。每个人都匆忙得奔跑着,他们要去抢饭吃。他们不抢,他们就得死。我有什么资格来感叹,啊!哦!哎!那些呻吟多么矫情。看那惨烈的生活现场,那卑微灵魂的惨痛挣扎——包括我自己,那些隐藏在内心的纠缠、负疚、虚荣、妥协和无知,难道可以用简单的感叹词就可以概括吗?
在乌鲁木齐的早晨,在这个离海洋最远的城市里,我很早就醒来了。我醒来是因为我睡不着。我写作是因为我必须这样才能打发时间。我想我和诗人的距离还很远。至少现在,我所要做的不是扮演一个诗人,而是恢复自己作为人的本来感觉,复活出那个鲜活的本我来。
我想到蜕皮。其实像我这样一个人——没有什么爱好,也不太会玩,没有想挣大钱的野心——还能干点什么?也许只有写作。只有写作可以让我安静下来。而我之于文字,不过是渐渐松弛的关系。现在和过去的写作,有一个很大的不同,是过去一直想到别人怎么看,是不是有意义。现在我更在乎的是自己怎么看,这些情绪是不是真的。如果不是真的,干脆别说。而真,则需要一点点蝉蜕和一点点勇气。
过去的那些陈腐教育,自己头脑中那些顽固的观念,写顺了手的那些书面语,我想我要蜕去的何止这些。重读巴金《写给萧珊》,再看萧红的《呼兰河传》,张爱玲的《半生缘》,其实都没有过于修饰的文字。节制的美暗藏在底下,宛如河流的涌动,是不显露,但可以感觉到的美。我想诗歌也许真应该这样节制。哪怕是在抒情,也不要滥情。而我,过去是一个滥情的典范。
有时候我感到自己还是没有打开。完全彻底地打开。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虚弱。但这些问题,只能靠自己慢慢解决。因为,写作是一种个体劳动。在这条道路上,没有同行者。就像男女,那样亲密之后,依然要离开了独自睡去。而写作,也只能孤身前往。
2004年3月12日星期五于乌鲁木齐

地址:新疆乌鲁木齐青年路30号天宇雅居小区3单元302室 830002


本贴由丁燕于2004年3月12日13:38:20在乐趣园不解诗歌论坛〗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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