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鱼诗选四

不解诗歌 
2001/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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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式》

有一根弦安排我日常的生活,与时间无关
我已经不相信岁月如梭那码子事
一件衣服穿多久也与时间无关,过去的某个名词
反复呈现黑夜的空,用哪一种元素填补?
或插上一个休止符,也与时间无关
躲入音乐与酒精的耳朵,只关心你嘴唇里的咒语
当世界一片混乱,我侧身躲过向我驶来的汽车与姑娘
我已经厌倦用玫瑰表达爱情
玫瑰只属于它的根茎叶,属于阳光、水分与土壤
我属于一辆载满棺木与青草的马车
“结局”是一个溢出纸面的词,我不需要时光的抚慰
就让我坐在不明不暗的台灯下,读黄颜色的赞美诗
冼净做饭的双手,捧读你七年前的脸孔
消耗上帝赐予的词语和母亲养育的身体
我已经不害怕命运的绳索勒紧我的脖子,逼我做这做那
只要松开我的右手,就是神赐予我珍贵的礼物
沉淀在无边的黑暗中
眼前是安祥的牲口和房屋。我独自循环
从这儿出发,到达远方,草原和大海,再回到这儿
漳州的小镇,南诏镇,清香浸透方言
我具备那种猜迷的禀赋吗?神的耳语
来自于墙角一只黑蚂蚁静止时的幻想
蜇居时凭吊一些日子,血液正常地流淌
我仔细阅读朋友的诗集,由此安静下来如一把藤椅
金银花的香味萦绕院子的桑木
而我并不急于了解事物的真相。甜卡车咖啡馆
镜子里有我有你,有道辉、阳子、有安琪、康城
骨骼在倾听时有断断续续的滴水声,我写下来
幻觉与真实,我并不关心。我想
当一个睡觉的人在午夜翻身,肯定会跌入想象的深谷
假设时间并不能形成栅栏--
我任凭身体滑落深谷像花朵腐烂在你手中……
在路上,你会碰到满头露水的人,或视黑暗为肉体的人
物质膨胀的城市在语词之外,我并不关心。
我陈述的事件也许毫无逻辑,也许一针见血
秘密的事物昙花一现,瞳孔里的爱情与死亡与灾难抱在一起
你知道离我们最近的植物是什么吗?
我可以为你取出伤疤,但是疼
写下一个词就惊动了鱼群,也可能是流星
在你苍白的脸颊降落、栖居
有人在离京城二十五里的地方投河,水声一直响到深夜
草原留下的书籍,影响了一朵花开放的姿态
有时一幢房子无缘无故就会倒塌,令我无限伤感,彻夜难眠
有时,我开始怀念一只埋入黄土的木箱,存放手饰和遗物
渴望的事往往相反。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可靠的事物包括香烟、灰尘、稻米和纸张
有的为我准备了孤独,有的与我和平共处、互不干涉
夜晚安静如水,对于琴的音调,只有死者认真辨别,仔细倾听
疾病和记忆互相取暖。风,多么纯净,使我认识肌肤相亲,
亲你的睫毛与唇齿。诏安多么小
我们天天见面,沉默是唯一的表达方式
等待中的学校,在一杯山茶的劳动中度过下午,
维持着夜晚的工作
我不是行吟者,不是桂冠诗人,我仅仅用语气清洁精神的黛绿花蕾
词语是我寂寞的朋友,扶住我疲倦的手臂。我彻夜未眠
我的目标是写完桌上的纸,喝干杯子里的水
当鸟群飞完天空,掉入大海,针也将腐烂,成为鱼群的食物
而海水生产美丽的珊瑚
哪一块才是我结晶的骨头?
欲望和记忆一样持久,呼吸,锲而不舍
你听到雨水已经散步到了树梢,影响一只守夜的乌鸦,以及睡眠
七月的夜晚有时很温暖、很干净
隔着玻璃,一支过去的情歌有淡淡的香味漫过屋子
一幅油画模糊了往日的光彩
但笔触和指纹依然清晰如镂
将蓝色带入记忆的陈述,我只为你和陌生的句式活着
就让月光或蝙蝠安排我日常的生活
在知识与事件的无限空间中深陷下去--
有丝绸和你的脚趾就够了,
有海洋深处的诗歌就够了。
(2000-7-26)

 

静止的桥


巷尾黄昏。静止是静静的树皮
在红色中是红色,在白色中
它变成更亮,或被忽略
我知道静止的光线有杀害自己的企图

你静静靠近一座静止的桥
每迈开一步都有流血的可能
其实到处都是水声,而你听不见
过路人说你全身沾染新鲜的血迹

静止浮在水面上,映射忧伤的波纹
更大的悲剧你都忍受得了
但你却忍受不了错过细节,比如树叶变色
比如她靠着桥栏,轻轻抖了抖衣袖上的粉

你始终停留在那个点上:17岁
躲起来成为一首诗的归宿
静静地,从少女变成少妇
嘴唇结出静止的果实,而你还在爱着她

爱着,没有目的,没有方向,甚至没有
任何联系。你只在桥的这边站着,望着
甚至没有过桥的意图
可你已经处于桥的危险之中

你想过她会成为别人的妻子
可是太快了。一封信漂泊七年才找到你
太慢了。这次我要直接交到你手中
而桥身却在此时暴露陌生的裂痕

(2001年9月8日)


水晶花瓶 (十六行)


“梦提前衰老”
水晶花瓶悬在凌晨一点半,
口琴般的花瓣多情的样子:“你想要说什么?”
结果什么也没说。而雨点从屋子的东边落到了西边,
提醒着皮肤:“水分从胃病中渗漏出来,而盐留在血液中。”
凌晨两点,有人吹奏树皮,而死亡把一小撮黄土
放进我孤独的肺。“香烟开出第九朵花。”
五官挤成一堆。皱纹积存去年的雨水。根把遗憾藏在瘤里。
肌肉里的浓雾散开,冷浸透四肢的毛细血管。
水晶花瓶把冰锁好。“一个人独自疲惫。”“一个人独自憔悴。”
镜中自杀者。脸洁净如初。手中的乐器是一根剔净的骨头。
旧衣服独自跳舞。袖中蝴蝶把蓝色夜晚打开。一朵语言的
毒菌。我看你睡得像一朵睡莲。不忍心叫醒你。
凌晨三点。有人冰中取水,有人火中取栗。
而我在一阵恍惚中把身体丢了。“雨季的蜗牛离壳出走。”
水开始漏出水晶花瓶。水,或者是血,一边歌唱一边离去。
“灵魂重于肉体。条件是:假如你的灵魂是湿的。”


(2001-2-23/24凌晨三点)


《放弃》


这些烟壳上的词是裸体的婴儿
一出生就苍老

这些删掉的词突然之间萎掉了
像一支蜡烛死于灯芯的怀抱

我制造的语境和死亡氛围渗透日常生活的
衣物,食品,家具,纸张和多余的空气

我还有时间练习哑语
大病初愈我学会沉默

首先放弃幸福
然后才是爱情 我把失败归因于肮脏的肺里一枚发霉的钮扣
归因于香油和诅咒,或怀恩县郊的一位女巫

她说,爱我吧,但我是陈腐的,灰暗的,邪恶的
除非你愿意用你的血,换掉我的血


(2001年8月4日凌晨)

 
 

沈 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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