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

好

波

《第8个是铜像》

--纪念我曾经生长和居住的地方

1、

我16岁那年
邻居李晓结婚
那是我第1次
看见女人在冬天穿裙子
厚厚的皮裙子
穿在娇小的新娘身上
特别好看
从那时开始
一直到他们的女儿
会叫我叔叔
她一直是我
在黑暗中
渴盼的性对象

去年
也就是2000年
李晓死了
死于肝癌

2、

从我记事时算起
他是那个学校
因肝癌而死的
第8个人

3、

1986年秋天
分界职业中学
最好的数学老师
瘦瘦高高的屈明钦
就是死于肝癌
那年我10岁
正是最孤独的年龄
每天晚上
都梦见屈明钦

4、

我还记得
我们一家人
挤住在
母亲的一间
漏风漏雨的宿舍里
隔壁住的就是
屈明钦一家
地震来的时候
我们那一排
所有的家庭
都把床搭在门外
不敢进屋睡觉
只有屈明钦不怕
在宿舍里鼾声如雷
他对人说：
我命硬
76年都没震死我
还怕这种小震

5、

3个月之后
屈明钦的老婆
为了承包学校门口的
那家杂货店
上了校长的床
从此
她再也不来我家窜门
5年之后
她的儿子屈小华
考上了北大

8、

从1986年
到2000年
分界职业中学
先后有
8位教职员工
死于肝癌
他们昨天还在我家喝酒
陪我父亲打牌
一转眼
就再也不见了

9、

这8位死者
曾经给这个学校的人们
带来过多少
恐慌和谈资啊

10、

还记得吗
1992年和1993年
两届总务主任
周学书和丁兆龙
先后死于肝癌
吓得整个职中
再也没有人
敢去领受这一肥缺

11、

还记得吗
我父亲的铁竿牌友
一喝酒就要吵架的
黄家昌先生
有一年冬天
喝醉酒之后
在冰天雪地当中
搂住当地一位
著名的
花白头发的女疯子
在芦苇枯死的河滩
谈了半天感情
流了很多泪水

他是在1990年夏天
即将调离职中的时候
死于肝癌的

12、

最浪漫的
是曾经教过我物理的
钱如海老师
他在死前的一个月里
写了无数封信
寄给他能够记起的
所有学生
告诉他们
他即将不久于人世
让他们不要伤心
不要来看望他
他甚至要求校方
为他举行一个告别仪式
让全校的师生都参加
他要在会上
跟大家说几句
校方经过研究
让他在家安心养病
不要胡思乱想

13、

昨天傍晚
母亲打电话来
说分界职中已经被解散了
学校即将拆除
所有教职工
都转入其他学校
我呆住了
一个晚上
都没有睡好
那里曾经是我的家
我曾经爬过
学校里的每一棵大树
而现在
它将被拆除
我的童年、少年和部分的
青年时代
也仿佛一下子
被推土机轧得粉碎

14、

这下好了
江苏省太兴市
分界职业中学
永远不会再有人
死于肝癌了

2001/9/10

（转自诗生活论坛）

《飞镖》

一个眼神涣散的人
除了打沙袋
其他的时候
像极了一只瞌睡的猫
喜欢蜷着身子坐在沙发上
或者蜷着身子走路
现在
他蜷着身子扔飞镖
他瞄准着靶心
他说：9环
却又是一个6环
这已经是第5个6环了

2001/7/25

沈好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