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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泥厂
(修改稿)


刘泽球

(一)

仅仅是下午光景
阳光便已变成细碎的絮云
从半空 垂下沙化的四肢
这与你梦中渴望的巨兽形状十分一致
但你无法跟着颠簸驶过的卡车
一道进入滚烫的腹腔
一条河流在它前面
闪着粼光
参观者从对岸公路上
被厂房飞扬的烟尘
搞得昏昏欲睡
“我为什么如此愚蠢地
混在一堆乏味的人群中间
而不选择一个无人的休息日”
高耸的轰鸣
激起内心的嘈杂
你的灵魂从变硬的日子深处
发出尖叫
那是上个世纪的秋天
嗅觉异常干燥
蝴蝶 铁丝网
火红灌木
在一片灰色云团的阴影下星星般腐烂

二)

我通过父亲的矽肺
开始认识这座水泥厂
它在堵塞的气管和肺叶间
顽固地凝结 滋长
宛如企图钻出海面的珊瑚礁
我曾在梦里
遇见那些奇异的形状
呈几何倍增的楼宇、城镇
耳边起伏着
风箱密集传来的喘息
以及“咕咕”不清
历数生活之惩诫的抱怨
曾经繁衍茂密丛林的肺
是如此无辜
仿佛一口结苔的枯井
蒙其恩的主人何知总有耗尽之时
直到一线游丝在虚空中弥留
一条平常的路被呼吸
抽缩得越来越短
分成一分钟
一分钟短暂的停顿
他在夜里翻身
喃喃自语:是的,我知道,我知道……

(三)

水泥 不是水和泥的简单混合
后者代表乡村公路艰难的上坡
而与建筑有关的水泥
首先从火里获得生命
一段碎骨的炼狱
随火焰攀上雾蒙蒙矗立的顶端
它会感到这是上天赐予的阶梯
劳动是灰色的
在其中迟缓飞行
让空间获得重量
让书本里远至诸世纪的辙印
坼裂般张开地图、路线
一座圣城的传说
雨水的咳嗽在半夜里
微微发出光亮
僭位者 反复梦见火龙和骑士
一个幻影对另一个幻影的抄袭
瓦楞草支立着
一成不变、了无生气的黎明
宛如遭遇历史学重叠的词语间
一柄小刀
轻轻剔除带血的命运

你挥手 抓住一把尘灰
同身体里迟早要来的衰老
有着一样分解的颗粒
你仔细察看
寻找那五个指纹
空气是有形状的 在水泥厂

(四)

头顶硬质披风的工人
卸下磨钝的工具
从钟表般循环的轰鸣中
离开厂区
那些声音 仍将跟随他
穿过熟悉的铁门 马路
宛如许多在耳朵里面筑巢的蜂族
而水泥也将灌注进
各个器官的墙基
也许我们身体
都贮藏着无数的小室
象显微镜下均匀隔开的细胞
什么样的材料
将这些精微的结构打造?
在晚风测量过的房子之间
他搓着石灰质的双手
望见一束被灯光
雕刻成丘陵形状的玉兰
土拔鼠拖着短尾跑过
终日浑浊的瞳孔
开始恢复夏天透明的云影
楼房 街道
都变得虚幻、陌生起来
不再那么坚固实在
仿佛冶炼炉里石料的粉碎
只有火焰还记得一些模样
他听见 水泥降温、冷却的声音
石块在埋葬了童年时代的深山
低声地抽泣
迫使他转身回到床上
这一夜 同其余的夜晚一样漫长
也一样孤寂不堪

(五)

而秋天 深深卡在一口黏痰里
水泥厂是其发黑的核心
它使肺里的音节
持续变弱
言说反倒显得更加焦灼
一阵低低的喘息
经常在出神的阅读中从墙脚传来
你的回忆
也总是在这个时候启程
一直退到西南省份的96年
那个名叫八角的小镇
风中摇曳着不协调的彩旗
让人怀疑
建筑如何从一堆粉状物里
提炼、模制出自己的形体
甚至升到雅典的高度
或许 你会听从于某种召唤
再一次穿过
尘粒细密编织的空气
柱形高炉的迷宫
听任时间在松弛的身体里
散去 宛如一场集会的结束
而世界是由灰组成的
操纵于塑造和摧朽的古老手段
一切有形的都将归于无形
每一座城都将经历第二次毁灭

2001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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