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直肠癌的祖父
患直肠癌的祖父,用他的学识
从主治大夫手里鬼鬼祟祟的病历上
早就看出了破绽,早就知道他自己
是个惨遭不幸的,直肠癌患者
可是手术室的大夫们
必须履行,他们的职责——
我看见祖父躺上手术室外的那辆躺车
被怒目的护士小姐推进
检查室,而后她草率拉上玻璃门内的布帘
而后出来,反手砰然关上了大门
透过布帘上方不规则的间隙
我看得见戴绿色卫生帽和绿色口罩的,几个脑袋
又透过,大门上方气窗玻璃的一个小小的缺口
我听得见一个,让祖父脱下裤子的命令
还有接下那对祖父极度不满的,嘟囔
和布帛,迅速磨擦过大腿的细微声响……
一根手指,在我的想象中
粗暴地,深入了,祖父的,肛门
摸索半晌,接着,迅速拔出
——我听见了祖父的呻吟
有两个绿色的脑袋,晃了一晃
在我的想象中,又一根手指
蛮横地,深入祖父的,肛门
探索一阵接着迅速,拔出
——我听见了祖父的呻吟
而在那两个脑袋对祖父体内的病灶
它的大小,它的位置与深浅,达成共识
之后,另外一个脑袋也晃了一晃
在我的分析和想象中,那个实习生的
笨拙的手指,也艰难地,深入了,祖父的肛门
在胡乱探索一通后,他的手指,慌张地,退了出来
——我听见了祖父提高了的呻吟
几分钟过后,大夫们出来
我看见,祖父站在躺车前用他
往常屙屎后的姿势,一条一条往上
拉扯他的裤子,只是
盯着清洁盆中的三只,乳胶手套
祖父的双手,有点抖抖索索
只是,一向体态健朗谈笑风生的祖父
突然变得目光涣散,老迈不堪
患直肠癌的祖父
曾是地主大少爷和人民教师和
总是胜券在握所向披靡的牌桌高手的祖父
为了对抗死神的逼迫,而彻底
放弃了他的一切尊严
并且在手术几天以后,和死神,开了
一个小小的玩笑——他并没有屈服于
病变的直肠和,业已转移扩散的癌细胞,而仅仅是
屈服于那个小小的,年久失修的心脏
他的遗容上分明保留着一个,诡谲的微笑
我知道,这个微笑它应该
叫做,讽刺
——选自《2002中国年度最佳诗歌》(漓江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