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诗稿(1996——1997)
1996
《网》
《童年旧事》
《障碍》
《争辩的副作用》
《举例》
《一封信》
《三句话1》
《三句话2》
《症状》
《自娱的后果》
《老人的寂静》
《时尚》
《发言》
《无稽的经验之谈》
《综合症》
《雄雌螳螂》
《秘示》
《动物性》
《镜子中的谈话》
《动和静》
《职业习惯》
《构思》
《减去一》
《某物》
《超然》
《 昙花等》
《病中》
《绝句》
《游庐山记》
《另一面》
《木乃伊展览》
《自由度》
《在夜里》
《夜鸟》
《没有形状的》
《借助于暗示》
《诗剧》
《九0年日记》
《受惊或美学问题》
《梦游》
《凶杀案》
《历程》
《目睹》
《履历》
《对一首旧作的干涉》
《匿迹》
1997
《脱轨》
《生活一页》
《朋友》
《有水的瓶子》
《盲信》
《环境》
《短诗选章》
《中午的医院》
一个人不可能时刻睁着眼睛,你可能
你对凹下去的东西
感兴趣,对妄想中的
蜗牛,胆固醇过多的鸟,弯曲着,因惊奇
突然断成
两截的虾。我时常被纠缠
一个私生子的曲线,绕在
无名指上
窗纱上的蚊子,见缝插针
却不见血,从无奈到会意
到两个人相互的麻醉
隐隐约约的一条线,看不出它是
从哪一点延伸出来的,一条
忧郁的绳子埋在肉里,与此相反
我的存在有着罐头的形式
在那坏了肠胃的
动物的楼梯上
始终站着一个人
一张复合的脸,两句话拼成的
一个字
与此相反,指甲长了,藏了污垢
手指间生了蹼,说话者
伸手不见五指
他看不见,你看见了,这是一种可能
像鳗或其它繁琐的鱼类,游泳池中
敏感的、没有一次性经验的
十六岁少女,她的可能
为我的可能打开一道门缝
一连几小时,几天
我都不相信
门先验于这所房子,先验于
我的欲望,从小
我就是个坏孩子,没有壳的
我制作了一顶帽子,我用它限制自己
去干一些傻事,我只想转述
没有身子的鹦鹉的声音,绿色植物
的声音,真空里的
声音,各种声音的转述之舌
秒针对时针的转述,孕妇对一只手
的转述。我监视着
那些睡着的人
我一凝视,一根针就会闪出,气球就会
啪地炸得粉碎
但我不可能
时刻睁着眼睛
我累了,我今年三十岁,离目的地还有五公里
我明年三十一。我遇到的世界
只是一堆
混乱的声响和影子。博物馆里
守门的老人,欲火中纸扎的荡妇
我为她的夜晚工作
我为她的早晨、身子、胃
海洛因、瞌睡和腐烂工作
七点钟,我得赶上头一班车,我不能
无故迟到。一个人的一生
只能划分为上班时间
与短暂的病假两个部分
因此病假显得可贵
你不能不亮出你的底牌
你不能。你不可能。与此相反,你可能
真的病了,你需要
我也需要,两个人就这样
被胡乱包扎在一起
两只玻璃球,被一根头发
一对腰子,被虚弱
我说世界
就像腰子一样。在偌大的超级市场里
只有一个瘦女人和一把葡萄干
几片咸鸭肉
而一个空想主义者正在偷东西
空想的手乌黑。每次遇上
这样的虱子,我都设法回避
我在厚厚的肥胖里打盹
一个人到了三十岁,就是一只蛹了
三十岁的蛹,他不可能
时刻还睁着眼睛
那一天,我在镜子中,接待了
一个人,他带着一只布袋,他让我
钻进去,他说:变,我就被变没了
我敬畏这种因果关系,我不认为
它是魔术
十年前我就厌倦了我的存在,那罐头
那内容不仅仅是肉
而可能性就是可能性
它湿透了,你却看不到一滴水
1996.2.25
先是轻音乐。一个人唱。蹑手蹑脚
流水声,“唉”的声音
半张的嘴唇。一只穿着睡衣的猫
走来走去。接着喇叭里
流出丝绸,播音员的口水,黑色和紫色
冷色和脸色。磁石里
埋着耳朵,衣服下埋着骨头
我已瘦成这样
我不敢睁眼:滑石粉和过去的日子一根棍子的漂浮感。父亲将我
反锁在家中
父亲,请分给我一分钟
广播里说:你是一棵桃树,但不结桃子
1996.3.16
相互拉扯的两股力
肯定了一个死结,手后面的手
失望的瓶子,一天里换了三次水
到了夜里,沉淀更多
拥有它的人,心情沉重蚂蚁爬进客厅,声音洪亮
客人们剩下残骸
成了声音的标本
1996.3.22
雕像
第三者
天鹅绒一样的女大使
金斯基的嘴唇
一幅地图
弹壳改造的钢笔
人工细菌
圣经
口香糖
和一只感冒的鼻子
这些构成世界
1996.3.22
他死了已经十年
收信人仍毫无动静
1996.3.22
寓言被剥夺了。
房间里长满蘑菇。
他曾经旅行过。
这就是我们常说的
语言的三个平面。
1996.3.22他只不过走错了房间。
一个梦想家。雪在他的
生活中融化
时间带回了他。
行动即呼吸。
1996.3.23
症状一首诗的症状是牙疼
不停地剔,咳出一朵花
它需要一点点生理盐水
诗歌属于笼子,而孕妇
怀的是一只鸟1996.3.23
一把椅子处于梦游状态
孩子失去脸
声音在吃无声的蛾子
我握着苹果,胆大了些
我在水中喊他的乳名
1996.3.24
家具被无故搬空,门窗
被封死,灯熄了
钟摆不见了
虫子掉到地上
他坐在角落里吃鹦鹉
突然发出声音
1996.3.24空间被海绵吸收
窄小得容不下一个人
一双旅游鞋。他的惯性
悲观和此夜
不合尺寸,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1996.3.27
我没有醉
我看得见风
1996.3.29
在一个人的炎症消失的地方
长出两棵桃树
一棵,一分钟结一个桃子
另一棵,需要一年
但两种抚摸
同样都被称为桃花
1996.3.29 夜
从前他害怕看见
这个房间里的东西
一幅风的照片,半截钥匙
咳嗽中明亮的丝状物
那时他年轻,浑浊
偏爱自己寂静中的形状
1996.3.31
她的身体里有一只蜘蛛
他的身体里有一只蛾子
相爱,吐丝
仿佛一把假钥匙
遇到了一把假锁
1996.3.31
孩子坐在木马上,转来转去
他在一旁拧螺丝
观察者说:“再紧一些”
这一天他们互相看不见
1996.4.2
动物性艺术产生于困惑:一个女人
握着一个球。艺术使我敏感
从属于她
沉默中一顶说话的帽子
她拆字,拆一头动物
1996.4.2
“我从苍白之地来到苹果的故乡”
“脸色开始红润”
“仿佛从乡下一下子来到城里”
“方言太重,嗓音里烂苹果的气味”
“苹果的疑问是果核”
“你一时没了主意”
“风干了:苹果皮”
“青春期外延,白茫茫一片”1996.4.6
事情总是这样:一说话
就下雨。换一张唱片
心情或许会好些
不说话,空气里布满蚕丝
嘘--女孩被眼前的磁石吸住
1996.4.6一个酒精棉球,它充盈。止住
某种行为,斗殴、诽谤、哭泣
还有胃出血
我天天干着我不愿干的事
我想入非非时,我少不了它
1996.4.6
滚动正在具体化
后一分钟,压在前一分钟上面
管道中的蜜月旅行
他的骨架支着一个轮子
优美得像一次转弯
1996.4.9
你减去一,掸掉身上的灰尘
减去语言,排出
污水
减去父亲,卸下石头
衣服全脱了,灵魂净重三克
1996.4.12
早晨埋在夜晚里。一个女病人
有意制造的尾巴
遮住了。它在她身上叫唤
现出第二性
1996.4.12一个名字尚在狱中
身体回到雕刻家那里
风吹着敏感的碎片
1996.4.13昙花飘浮在夜空
菊花在精液里挣扎
荷花弯了,折断了
我也未能幸免
1996.4.14一本书
我的病情
黑色
一天里无休止的试卷
我的眼睛
闭上又睁开
心情影响了一只芒果
1996.4.17
绝句少女刚刚淋过雨,
悲伤的旅馆
有舌头在舔古钟破裂
我凉爽
1996.4.17你说:广袤
你说:树
你说:雨中群星
但我眼前的事实是
炎热、群居、运动
1996.4.18
被她抚摸,瞳孔放大
冷的焚尸炉。那里发芽了
铁丝网上的一天
一个木牌上写着:“必须
保护夜晚”
1996.4.18静谧,抽象
箱子被撬开
正面:脸,反面:看不见
天黑得我受不了
雾中灯,陌生人
1996.4.20
三个演员边走边说话
一个在诅咒坏天气
一个说她梦见了一出喜剧
一个一遍遍地诘问:“谁是
木偶心中的影子”
雨中,电车怀着欲望
飞驰而过
她们看见:电车上没有乘客
1996.5.2
夜鸟一幢被铁丝捆住的房子
一堆撕碎的嘴唇碎片
一头大象,吹足了气
仿佛一支军队睡着了
他打开他的匣子
1996.5.2
没有形状的一条熏鱼游累了
让闹钟休息一分钟
不要哭,不要变成镜子
拿一条冷血的毛巾来
为我擦擦冷汗
1996.5.5封锁来自女性和贝壳
最小的孩子和最大的观念
形象和短语
像在一座低音的监狱里
睡意来自手和一阵风
1996.5.5一只剥了皮的兔子在舞台中心
四盏水银灯对准着它
从某个固定的方向雾升上来
在灯光的四周围成一圈
(画外音:树正在梦着兔子)
兔子慢慢恢复知觉
雾中有人说话,雾显得更深
1996.5.6
他失踪了两年
突然出现在窗外
一转眼,又不见了
留下一只漏斗
雨和衣服一起燃烧
七月三日,满满一桶水
只剩下一滴
1996.5.8孩子围绕着声音睡觉
头发被声音晒黑,围绕着
雨声和摩擦声,下午林中的
冰块惊了他:他的
微妙的腐烂
这一次与身体不相干
1996.5.10
阻止第五片
叶子,掠过车窗
一个胖旅客的
默默行李
平原上,一头幼鹿(阻止它!)
在力学边缘
跳跃
阻止力学,危险品,情不自禁
阻止车轮和飘落,第一片叶子
第二片,第三片
第四片
叶子,关上车窗。在我眼里
一列火车的梦游,神圣
乏味而脱离现实
1996.5.10新闻里的人皮风干了
雨在下第二遍
我镀了一层锡
我的幸福
1996.5
苹果烂了。天太热。我的手在遮羞
那里有一只鼻子
一盏1000瓦的灯我来了,夏天。你的墓地。冰块融化
又结冰,每天重复一次
每天都要
倒掉多余的水我长大了,肉眼可以看见细菌了
受伤时我听到一片叶子
在吱吱叫。太可怕了,一树的叶子
1996.5.25
早晨的空气被抽掉了,大麻造成的不愉快
使他和她互相取代。远处,一个玩球的少年
不见了,河面上漂着他的帽子,软组织像
割断的水藻一样,无人过问。那是76年
我一个人住在花园里,才10岁,夜里
我害怕极了(你听见过夜间花开的
声音吗?),同时我看见
一条鱼,在福尔马林里游来游去
那一刻我有着瓶子一样的预感:他和她
眼睛和躯干, 两个盲人的机械装置
将在花园里被拆散,植物的苦闷
都是这样,心里明白,却说不出口
直到一朵花出现,或卖血为生的妇人
在血中隐匿,躲在那里,永不露面
像我二十年后所做的,用雨水说话
描写那一年的十一月,用调匀的颜色
说,用伸缩着的阴影说。在惊呆的月光下
他站着,二十年了,她呼吸的灰尘
还围绕着他,她的脸
被一把锁锁着,看不清,也没有留下
一张照片,从那时起,我就只相信感官
她是鸟走后留下的尸体,是一张纸上
残存的理性之肉
随风飘着,纯属捏造。现在我回来了
那个少年却没有回来,花园里
找不到他的骨骸。两个人
埋伏在一个人的身上,多少年不发一语
他们想干什么?由此我肯定
我是一只混蛋月亮,把什么都看在眼里
在草丛中,在堆放着旧轮胎的小径上
1996.10.3
履历生下来,眼睛里全是土,脸像鸟
哭声像圆规,影子像耳朵
月亮照着二十三岁护士的舌头,她在舔
这个小裸体。腹腔打开了,她挪出
一束甘草和一条腿的空间,让医生先走
六月里,红色的冰块消失了,我回到
没有长出的感官中,转眼一岁
寸光只能看见蚂蚁,穿着透明的
衣服,吃树叶、牙膏、棉絮、铅、菊花
两岁半,吃蝴蝶和灰烬
四岁吃下第一只猫,晚上出门倒骨头时
听见猫叫,五岁学识字,听见
留作纪念的珊瑚在房间里叫
叫那一带海水的名字,我记下
那一带海水的名字, 把“海”字写十遍
“水”字写一遍,少了四个笔画
七岁,身体虚弱,老听见女人剥豆子
听见豆子叫,不敢回家
因此隔音到十岁,将一串钥匙
熔铸成一把
十一岁离家,跟着风跑,被一根绳子
拖着,看见酒沿着绳子流过来,把那一年的
乳房压到地上
十三岁,吞并了一个儿童
十五岁,偷走了一座花园,乘机吻了
长不大的女园丁,两种罪和一层绿
看不见的丰满鼓励着她
十八岁,用数学演算女友,用化学方法
吸收她,消化她的衣服
二十岁一片漆黑,坐在床上数心跳
一分钟十三下,一分钟
三百一,有时五分钟跳一下, 七分钟不跳
想到钟也有同样的语病
狠狠心,二十二岁在牙齿上刻下一行字:
“咬我的老和哑”
二十四岁的某一天,被密蜂蜇进监狱
这一年冬天,失手打碎了一只花瓶,被罚着
在梦中修复, 直到逃犯
遇见这一年最大的昙花
二十七岁,门被守门人推开,一条消息
拍拍翅膀飞走了,回来的是
一根羽毛、一条青藤和一个老妪
今年我被迫到了三十岁,我看见
第一只猫和最后一只猫的叠影,它们追着
各自的尾巴打转,后者是对前者的
有意的重复(或基本的
报复?),我想起父亲,我的孩子
去年和今年
今年一过,眼睛里会下雪,我会悄悄
把身体从世界上摘掉
1996.10.5
外套挂在衣架上,我一进门,它就
飘落到地上。衣架随之散架
肥大的蛾子,在房间里飞,压低了
这个房间
窗外已是九月,一个被催眠的人
在河边,被催眠的桌子,在河里漂着
去年这个时候,我写过一首简短的诗
共两句:“他在旧居里睡觉,惊醒了
我”,题为:《细节》。今年我后悔了
有两颗烟蒂,证明我也来过,墙壁上
有指甲刮过的痕迹,那台
老式收音机老是播放着一句话:“今年
你好吗?我是他。今年你好吗?我
是他:,一遍遍重复,像逻辑的青蛙
这句话中的“我”,是不是
诗中提到的“我”?同样
话中的“他”,是不是
诗中的“他”。回到
旧居这个话题,屋内积水,向前摸索
已有一米,我趟着水,向前摸索
诗中没提到积水,更没有
提到那个少女
少女霉变了,一切都变了样
我也不得不变样,在诗中
补充一只甲虫,和它的
一滴眼泪,多少有些怀旧
将题目改为:《入侵者》,并极力抵御
漂着漂着,我又睡着了,这是几年来
我第二次入睡,不同于上一次
恍恍惚惚,有人敲门,青蛙大叫
1996.10.12
匿迹我惊醒的那一天,树上还有几片树叶
杯子里还有一些水,灯下还有两只蝌蚪
游动被冻结了,默默爬行,冰块被抬到床上
剩下的东西少得可怜,一只箱子,一串
密码,一句话,半个梨子
还剩下一个朋友,肉眼看不见,用镜子
才能看见,5mm长,尖细,蠕动
这是一个人,对柔软的遐想,诡辨术和隐遁术
矛和盾,捕鸟人和锣
他的暧昧,忽有忽无,多少带些
植物的特征,双手遗失了,双眼
在生活中发绿,他的血流在我一日三餐的
蔬菜、肉类和仇恨里
肉里的喇叭,对内发出颤音,对外不语
独身一人的时候,我收到一个邮包,打开
里面有一只耳朵,扇动着,想说话,这是他
对声音的挑衅。我眼睁睁看着
水银在他的体内晃动,他的残汁
泼洒到我的身上
一会儿是风,一会儿是泻药,一会儿是铁
他是我主观上的替身,日益僵硬的
孤儿,在日益匿迹的房间里
还剩下一只铃铛,不响了,一根别针掉到地上
没有人察觉,也没有人拾起,将它
放回原来的形状中
放回过去的日子里。一块白骨一块白骨地
捡回来。他还活着,在白色的作品里
从寸草不生的地方,草原从梦中醒来
逆时针转动,恐惧响彻一只空瓶
压得胃痛
还剩下一个处女,压得世界痛
音量开得最大,没有人制止
她仰卧时一根垂线抖动在空气中
一根丝的嗅觉。两根。三根。一束。突然
在明亮的线索中她一身死蚕,她慢慢
织出的布在夜里,在水面上流着
一直到夏天,一台搅拌机
将她搅得半死。她成了那半个梨子的化身
静静的山楂,受伤的巧克力
是房间里的种子,也是水池
夏天她穿着三件裙子,一件大裙子
里面是一件小裙子,再往里
是更小的,简直是细小、窄小
积极的抵抗有时也奏效
她一天天积水,脚插不进
只有减肥的欲望在小巷里,嚷着要榨汁
她带着干电池与他幽会
流出桔子,顺着梯子滑下来
做爱时她忽然亮了,白鼠满世界乱窜
还剩下一块骨头,屋子的呻吟
源于它,七公里外都听得见
看见一个影子,和另一个影子并排走着
从站牌下一直走进深水,直至没顶
而两个人的死亡相隔十年。他死时
九岁,另一个刚满月
为了相见,他在墓地埋下时钟和纸船
蚯蚓在土中吐丝,钨矿越积越高
当他回来,满身血迹,他看见,书房里
长出一棵树,一幅画成了一张白张
还剩下三分钟,用两分钟的内脏
去喂五只鸽子
剩下一分钟,让它们飞,一路孵化
一分钟里的流毒。张口吃掉这一分钟
用力捣烂土豆泥, 打开窗户后的调味汁
田野里的雪人和鸽子共用一对翅膀
他们走了,翅膀得不到休息
还剩下我,一个人,在盒子里自言自语
三十岁了,却尚未出生
一枚鸟蛋。化石里淤着
鸟的粪便。那个人,年轻而漫长,被父亲
割掉了器官,伤口被悄悄缝合
没有留下疤痕
肝病的桃花缠着绷带,开得慢慢滕滕
越开越小。世界的鸟头
一直到我这里才露出鸟尾
1996.10
车是火车,雨是酸雨,你遇见的我
是第二次的我。帽子在火中烧,跟着火车乱跑
行人向你
脱帽致敬。天气压下来,叶子
随之黄了。好大的铁,压着你的私生活
一块气喘
吁吁的石头
从起点
到终点
她和锁:房间里,两个鸡蛋在窃窃私语
一个水分子,望着水
迷茫的眼科病人,望着冠心病人
两种病,合成更大的病,拧成一股绳失眠的窗户,使他露馅。我是拼贴画,分为
三个部分,下面比上面黑。一天比一天重
到了冬天,它关得更紧
你这个老茧
睡得太死
长出水仙
半夜,你提着脏兮兮的塑料袋
干什么?封了口,却透明。透明,却看不见
里面的东西。越深越透明。母鸟都会飞飞得邪乎,令我不高兴。我也有母亲
但我不爱她。你再用母鸟打比方
我就不干了。飞行的撒谎者,寸草不生的
死在语言中的绿洲
我对形状敏感,对颜色稍差些
长大了,一切都反了过来
在红色中
直线惊醒了
直截了当当然好
天气忽冷忽热,曲线令我颤抖
抖出告别的话。保险丝断了
冻掉了牙齿。一个字母,该大写时
就大写。该小便就小便。我给你一分钟我给你一个盒子。车站消失了,他的脸还在
你的身子还在。你真美,真曲折
火车被雪埋着,发烧的树上
一句话在烧
你在嘴里跑
一呼一吸
毫不费力
——她吃了夜莺
居然还不会说话
门打不开,就是哑巴。我是哑巴,所以我被
认为无票乘车。请出示证件,使用你的
鼻子。(他是悲剧演员。他的生活
沾上了鼻涕)风中人多,酒里人少,站台上只有一人
到了黎明,一块白布升起
耳鸣的火车站。一个点向里渗透
上班和下班的人互换身体
我和你,是一根绳子。我和他
是一个疙瘩。头发
陆续长出,胡乱编在一起。它是
两性的辫子。光秃秃的树。叶子
落光了,我也就回来了
我和他,组成一把剪刀剪着,使你回不去
铁轨闪闪
你在哪里
好一副银嗓子
肺活量太大。路太滑。灯太亮
房间太苦闷,埋着一根电线:你覆盖的面积
深处的鸽子咕咕叫,在一把伞下,夜黑得向上卷起
你的眼睛,收敛着,向箱子里张望
(欲开却合的箱盖)。你看见了
它匍匐在箱底
像手,不是手
像脸谱,不是脸谱
像一把刀,也不是
仅仅被假设了肉体,像她一样
且少一条胳膊。冬天了,你还得继续干下去
湿海绵:汽笛无人理会
我坐在她的信中,眺望你的信他的咳嗽,一天天厉害,声音变了
整个人都浮出了。发自内心的皱纹
惊起的浮肿
那细微
静止的物理
手电筒的光
我又看见了它,你不要那么抽象地、呆呆地
站在我的床前,用身体挡住光线,不让我
看到外面的雪。一火车落叶
堆得高高的、满满的,正开在你那儿去我怀念它的时候,天还没有黑。睡着的人
佯装醒了。她在装病,以否定我
车速不断加快,速度切开水果
原野在地图上展开。一双手套在桌子上
漫无目的地爬。槐树变成桃树
香椿、银杏、柿树、梨树、山毛榉
你的海鸥发胖了
它是对
海的批判
他以医生和患者的双重身份坐在我的对面
天这么冷,你上哪儿去?总得有一个
说话的地方。摘光了叶子,我在树下
等明年的叶子我在树下等你。我十五岁,但我跑得快
我已是老人合唱团的一员,树长高了
远方死了一个人。一张脸
拖着蚯蚓的身子,在铁轨上滑行
雪藏匿了你的住址。雪流出血。两个
失去性别的畸婴,坐在对方的衣服里
互相印证。——市长被一个裁缝
谋杀了!外套越收越紧
——我工作的那家服装店,堆满了
形形色色的衣服
一对细脚蚊子
近亲结合的遗迹
她刚长出牙
就知道咬人
(我被她判了刑,身子不能出来)。酒吧里
充满俄国女人。不,乌克兰。她是
她的国家流出的脓。幸好我有一半
俄国血统。现在该你出牌了
(打断一下,法官阁下,我心出
有一块鸟肉)。好,现在继续审判雪压着宿舍。里面,灯压着她的腰
袜子和脏手绢,扔得到处都是。八个人
臭烘烘。她胸前挂着一张照片
放大的,她,雨,雨,雨。行人纷纷避开
我在市中心迷了路。我被
囚禁在玻璃球里
球迷入睡了
球员找不着球门
我住在青年路的时候,已经老了。你为他
取了一个外号,害得他
把原名忘了。我死去的曾祖父
是个锁匠,在西门一带很有名,他制造的锁
无人打得开。(他走进旅游公司
要求将他的遗体,送回到青年时代)时间真是个怪物,我在年轻时见过麒麟
和驴头狼。你长到十八岁,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便失踪了。365天以外的一天,一条街
飘走了。以后我在新街上
遇见过他一回,他已经面目全非
因为
重力太重
滴水成冰
伤口受凉了,一阵冲动,在隧道里
(新年到了,你腌在身体里的鲟鱼
还好吗)。青岛啤酒的泡沫,海螺里
飞出的苍蝇。雪人堆成了,抓一把雪
往我的脖子里塞。一个比我小的男孩在雪地
撒尿,那块雪凹下去。一个淡黄的蜂窝一支军队苏醒了,士兵只得起床。把栅栏
拆了。让盲人坐到一起。他在婴儿面前玩的
这些小把戏,使我蒙在鼓里。我在睡梦中
被人搬上了舞台,第二天
我就怀孕了
我不知道肚里的娃娃是谁的
睡衣蒙住了一座房子
我们互赠名片
互相猜谜
一棵红树
两片黑叶
我刨地,刨出一颗手榴弹。她在暗房里
戴着钢盔。你一走,他就对我
动手动脚。(他是一尊雕像,怎么还)
像在看无声电影,兴奋得没了骨头
她居然为一只疯狗上了保险。祝它幸福
祝她追上孔雀,半夜被火车轧碎她的形式感,破灭了。两个女人之间
的蜘蛛网。(我爱吃甜食,他们夸我
人也长得甜蜜)。你和她,一个是枯花
一个是膏药。而它的影子是她怀着开口的欲望,我生下一对
矛盾胎儿,相互求偶的双胞胎
精神分析的客人,来到我的房间
——他想把我栓在声音里
——我被它抓伤了
遍体金毛的歌手
吃下网里的桔子
在演唱中失身
桔红色,今晚呈酸性。用粤语
唱芬兰歌。肺和海带。她是个轻轻
轻轻的好女孩,她在车上滋润着一个老人球茎和轮子,相伴着
朝水里滚动。那里漏油了
讨厌的雨。带上你的工具,跟我走
我太忙,走不开。你这只呆鸟。电话
在他死后两小时打来了:喂.喂,喂
抓住它。我去世后,桃花在逃。喂喂喂
你占了线,我也脱不开身。一片泥泞
我在雪中的
歌舞厅
观看脱骨舞
搅动着
飘呀飘
脚下一堆肉
为骨髓穿上衣服,整整领带,打个
死结,表示向您道歉。对不起
我不开花了。她和一节废车厢逃走了。但没有人,看见她逃走
巧妙的几何原理。你偷了我的手
又用我的手,去偷别人的东西,结果
我被抓了
女患者持刀
杀死胚胎
我被她蒸发了
不断减少的数字
宿命的"一"
冬天里到处都是算命的人,因为冷。他
在你的门槛上系了一根红线,你一出门
红线就勒进肉里,随后
雪便融化了房子火车发动了,卷走了铁轨。家俱留在
原来的位置上。书籍和一些
旧杂志,你的散发着少年气息的
法兰绒裤子。水淹了他的单身宿舍到了夏天,雪花变紫。打开万花筒
她在里面坐着,面如死灰。(那一天
你一定看到了什么)。虾子的眼珠
瞎子的手。那里面许多肠子。热水瓶里
倒出一条死蛇
闭目听曲
听出编幅
杂树丛生
从码头到住宅区,一路铺设着煤气管道
电缆、自来水管,手、各种阴谋、祖父
和曾祖父。(一切都太硬,不容我细想)
你想打某一张牌,不要吭声,你只要
一拧阀门,早晨醒来的就不再是你或许是蝴赐,或许是我。一块砖
一根根子,被你的呼吸弄臭的空气
满身油污,你躲在他的影子里
为他上油。如把劲,老伙计,推呀
把火车推到山顶上,这一天就算完了
掷骰子
上火车
不要挤
白色被哭出
一个人经过分叉,变成两个人——这也算是
谋杀?这个女间谍,她说处女
是一个硬币,而她是一百美元。
这个我相信。(少女不能与火鸡
打照面)。客人们走了,该打扫客厅了这车上没有人,只有座位。夜里
鱼从车厢里游出来,张着口
朝你吐鱼骨头。我的偏头痛
又犯了:火车没有经过我,直接
开进了器官。噢,你在抽动,抽出绿芽
梦中乳房
晚上俯瞰
早上仰望
累了,从她的嘴里吐出丝来。(丑女人都是
女装帧家,蚕)。她是我撕破的未来
— —什么气味?失血之狐?蛤蜊?
嘴对嘴?饱嗝?难产的被褥?
沿着梯子望上去,上面的天空像一块肥肉他的体重折磨着梯子,断了一根肋骨
— —下来,下来——我不——一张
血盆大口。他在我的胸脯上
打枣子。枣子东躲酉藏
现在他也上了这趟车,隐瞒了他的血火车在流质中前进。鸣笛三分钟,长出
一棵枯树。(她扔下小提琴,突然
吻起我来,整个乐队顿时
乱了套)。你这个下流坯,我被你
弄脏了。吐了一地
鸭子下了蛋
鸭子被扭曲
火车进站了,我举着一个木牌,上面
写着:“你好。我来了,你就告诉我”
我从未见过你。你我之间,没有一个零件
水箱里的浮球,你的意志。喝下这一杯
替我把明天的除也付了。
那段日子,我老梦见一个女警察,在纷飞的
大雪中,捕捉一名女魔术师,伸手一抓
却只抓住了一片雪。(你穿过七条街
来到她的窗前,只为了看一块伤疤)
我熄灭了
我是
紫色的剽窃者
十二年后,我在胡同里遇见她。那皮儿破了
馅儿出来了。那胃里全是花瓣。你不是我
要等的那个人。不,我是小哑巴
他将镜头老对着导演,将她晾在一边。公演时,
那部影片里
没有人物,只有她的质问声:
谁是演员谁是演员?艺术家的腹泻。疯子一看见裸体画
病就完全康复。让我脱掉拘束衣
结束疯人院生活。他脸上长了一只鸡眼
不把我放在眼里。(她是冒牌的“它”?)
一个圆
散开了
他的眼睛
镀了金
空房间里倒出沙子,夜间的贼
守卫着喇叭花。求求您,别留下我一个人
树疯了,枝条四面伸展
把我的角膜捐献给他,让他看清这一切
火车停在画中,画家转身走了火车着火了,慢慢滑行。工人们忙着
向外倾倒烂苹果。半张脸,你简直
太危险。(这个季节没有什么花。鲜花店里
只卖蝴蝶)。我推门进来时,你在用一张
透明的、写满字的纸
叠一个女人
纸上婴儿
哭而无声
一动纸破
再动血出
再慢一点,不要让事态扩大.要避孕
将树枝压到最低音。用我的过去
消灭你的过去。漫天的雪,和脸.和雪
血脸雪血雪雪雪雪
1997.3.13
面对面猜谜,
看不见对方。
中间是桌子。一杯啤酒,
吹掉上面的泡沫。她在衣服里喝水,
嗓音变了。水中的血丝:吸,
门:咔 。她是有机的,
他是手。磁铁碰她,
蜘蛛碰风景画。
1997.4.15
夜深了,
五只脚的甲虫,
朝五个方向爬。舌头的反响,
绕到身后。五个人分头去做梦。
一面鼓,
坐下就响。声音和一根回形针,
传到我的耳中。
1997.4.23
瓶子被绳子捆着,
声音出不来。感官里的昆虫团团转。
一只钩子在生长。被吃掉的曲线。
原汁原味的鱼。一句话和一个固体。
他坐在概念中,
张口一个死结。
1997.5.8
邮局关门了。
链条断了。独身主义者的大门。
借宿者的自行车。电筒照着,
她的一个侧面。回到家,
金鱼瞪着我。半个身子寄出了,
半个身子吃药睡觉。
1997.5.16
苍蝇在盒子里,
磁带上的嗡嗡声。缠着绷带的手表,
冰块里的嘀嗒声。抽屉里一只烂梨,
木头的呼吸声。用化名去死,
找不到尸体。将这一切盖上盖子。
1997.5.17
短诗选章
短诗(一)一个人在楼下
喊一个人一个人在门外
喊一个人一个人在喊声里
喊一个人人到中年
神色慌张
1997.11
短诗(七)盒子湿了
她把它
藏了起来一天没有下雨
天还亮着知道盒子里全是火柴
她哭了
1997.11短诗(十四)
他举着闹钟,在大街上走着
他们望着他“别看我,看这只闹钟”
他用手向上指着他们转而
望着他的手指
1997.11
短诗(十八)我上楼
一群人从楼梯上跑下来
我闪到一旁他们呼啦呼啦跑光了
我想了想
跟着他们下楼
1997.11一
互相追逐,一问一答
见面后的第一句话互相拍打身上的灰尘,一前一后
同时看到天空中的斜线有东西落下来
但不是雨有东西升上去
我没有在意二
互相抚摸,两片树叶
椅子和椅子的交谈没有圆心的圆
手伸出去,缩不回来在拐弯的时候
摔了一跤但不是我,刚刚摔的
那一跤三
互相伤害,树和果子
恰如我坐在这里不偏不倚的中午
不偏不倚的孩子没有目的的树没有树叶
没有没有目的的树和果子四
互相品尝,打发光阴
风是风,逝者长逝有东西涌动
对着话筒,说不出话音乐家的音乐
诗人的诗,病人的病我坐着,感觉不到我坐着
但我确实在坐着五
互相望着,吹去眼睛里的
灰尘。互相催眠安静和安静
组成中午暂时的家庭组成停顿的一分钟
和蜗牛,它爬动六
互相丈量,在比房子
矮一些的日子里互相寻找。在一条巷子里
相遇,巷子转瞬即逝车子带来新的病人
旧病带来新的一天在房子的四周,打井找水
没有看见房子七
互相掩盖,一条长廊
连着一条长廊看到一个人来到
偏头痛的早晨看到虫子,一只接一只
从树上掉下来看到他的鞋子,遗弃在路上
忘记了这是中午八
互相淡忘,一个人
从枯树上滑下来一个姓名不全的客人
一个发育不全的少女我说:天空,枯树,你
我说:今天,我,病当时我还说了什么
护士们纷纷爬过栏杆九
互相打开,看一眼
把衰老留给年轻人手指与手不分。一个盲人的
今天和明天,今年和明年短语与病不分。声音和物体
堆在眼前我在医院的长椅上坐着
在刚刚被我描写过的中午
1997.1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