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长大的时候 花就开了
钻进钻出的日子 辨不出的芳香
一串一串 吊着 随风摇晃
我不停地打嗝
我恨死了自己
那是迷信药物的年代
什么都必须医治 不像现在
我已经被泡涨了
不用游泳 也沉不下去
于是我开始打鼾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打
在听不到的时候打
他们对我说我的鼾声很响
这使我非常满意
懵懵懂懂中 花已经谢了
我已经长大了
《失眠者》
当我发觉,路上的行人渐渐稀少
我才注意到 那些细节
已清晰可辨
风雨曾经过这座城市
晴日里,一把雨伞还在开开合合
人走过,身体里有水声
刚换的衣服一会儿就湿了
大家心照不宣 互相触摸影子
我很难适应 这种模糊的礼节
其中的分寸感 纤细而柔软
我想:我不能够
可是那一年的天空由蓝变白
使所有人无话可说
我第一次发现
自己生硬、人为的界限
走不出去 又不能无所事事
为了消除方向 我故意把自己的脚印
弄得凌乱不堪
我拿起一个线团 依靠一种
复杂的缠绕方式
把自己扮成一名完美主义者
一个流浪汉
把前面的道路设计得曲折漫长
没完没了 我一次又一次拖延时间
对其中细微之处 反复描述
日渐累积的真实性 常常使我
像一件衣服 不得不
从它的上面滑落下来
《解 脱》
最后一块冰也化啦 我搓搓手
很平静地看着
水一滴一滴往下掉
阳光的指甲长得令人无法回避
我穿上衣服
不停地唱流行歌 “ 谁是
真正的阳光下的三棱镜”
四处弥漫的极昼 遍布异象
天气很热
人们都是在白天做梦
经常在街上 尴尬地碰到
自己在梦中疯跑 时间长了
只能用绳子把他系住
现在 我睡觉
还是蜷着身子
我对此深感焦虑
一次次彻夜难眠
睡梦中的冰化得好快
我搓搓手 我再次搓搓手
我又搓搓手
我让自己的脸色慢慢柔和起来
《气 候》
今天还是晴转多云 我的一件衣服
已经穿了很久 想洗
却没有富余的水
想扔也不行 找不到
合适的姿势 大门全关上了
我只能在街道上来回地走
一条路 看不见路口
没有红绿灯 不走又不行
一走就有风
把衣领支起来 把音量放大
我的眼睛再也不用闭上了
我注视着 树叶的晃动
向上或向下 这个季节
同样令人困惑
地上没有它的失物
我再也拿不准 原先的出发点
一句话面色苍白
怎么也不能按愿意说出来
不得已戴上帽子 把一件衣服
从里翻到外 却证明了
它的荒谬 没有办法
只好将就着
地面又干又硬 没有灰尘
也很难踩出脚印
脚上穿着一双新鞋
鞋太大 走不快
脚也伸不出来 气温到处都一样
我抿抿嘴唇 心想
总有一天会不由分说地下起雨来
《叙 事》
现在已是-7℃ 可我还是老听见蝉鸣
走到哪里情况都一样 我知道
温度计一定搞错了 这个事实
让我穿着厚棉袄 仍觉得心寒 仿佛
很多东西结了冰 人人嘴里哈着白气
怎么辩白都没用 我把手放在胸口上 我对自己的心跳
总是放心不下 我也想
走出这个梦境 但无法移动身体
好几个晚上 我做着同一件事 下着
同一个决心 天上下着同一场雨 夜色一点点塌陷 一点点
被挤出牙膏皮 我好像还是洁白的
没留下什么指印 我望着温度计 对它
偷偷隐瞒了我15岁时的第一次梦遗 和
我23岁第一次看到的一个女孩的裸体 我想使自己特殊些
可我的一生 只是往避孕套里射精 在水泥路面上
走动 周围噪音特别大 所以
我常常能听到各种声音 比如说
轻轻的敲门声 动情的争吵声 翻来覆去的
呻吟声 说出来他们都不信
笑容描得跟真的一样 我看出来了 我很惭愧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蜕皮了 身上又不断掉色
我通过看老电影慰藉自己 那些黑白片 让我以为
也是掉色的结果 私下里 我掂量着自己的脸、胃、性器官
以及一块初恋的肾结石 它们都老得那么厉害了 当然
天气总会忽冷忽热 声音总会忽高忽低
我终究会渐渐感觉不到它们
《医疗事故》
她暗示 她的话中有一个肿瘤
为了取出它 我忍不住吱吱乱叫
体臭又咸又甜 第二性征明显
我的鼻子
使我渐渐深陷 窟窿越来越大
暑气越来越重 她的日记里
积满了蚊子的尸体 我偷偷看到了
但我不愿承认 只是用红色和绿色围绕她
跟在她身边 踢着易拉罐 用手势
扩大那种哐啷哐啷的声音 这响声
这季节 这城市
她咯咯地笑 满嘴都是水泡
女性口中的异味 成分复杂
我才认识她不久 不知道她耳鸣
也不知道她的酸碱度 就这么冒失
光线在风中乱颤 神经质的笑声
魔术师一分为二的身子 杂技演员倒挂在电线上
类似的事情我见多了 可我还是喜欢幻想
我的周围都是瓜子壳 我平时
不能不吃瓜子 咽部狭窄、敏感 尚未变声
胃口永远在别处 我经常解剖自己
对各种各样的生理构造 反复揣摩
她的肿瘤 所处的部位
使我费尽思量 我想做的漂亮些
可我们对医术的理解并不一致 她终于明白了
我也终于明白了 我不是一个医生
我没有白大褂 我的肤色
引起了她的误解 她离开的那一天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点点拆散
怎么也找不到要找的零件
《环 境》
酒吧里的酒 咖啡馆里的咖啡
人群中的人 过分的拥挤
使眼球渐渐凸起 那么多人相互推来搡去
我不可能不近视 他们不可能
不丢失五官 作为一名肇事者
我很多年不敢照镜子 不敢
向远处凝视 三十岁了 不敢结婚
只是做作地学着别人 用假嗓子
读报、插花、玩女人 反反复复睡眠
每一次醒来都冷汗直冒 我没想到
我的生活中 竟然有那么多漏洞
我也许 再也干不了啦 外面总是
风雨大作 屋内一盏灯明灭不定
我的影子 在灯光下离我很近
在黑暗中离我很远 我怎么都难以置信
自己从不沾酒 却满嘴酒气 公元1999年
世纪末的世界地震频繁 我经常
被午夜的尖叫惊醒
面对着突然自动打开的
怎么也关不上的电视机 瑟瑟发抖
眼睛黑黑的 盯着屏幕
身上一片冰凉 尽管我都快变成液体了
实际上却根本无处流淌
《她一边说话,一边把手插进兜里》
她一边说话,一边把手插进兜里
指甲上的灰烬 心底的墨迹
身上的茅草 还有
一脸的皲裂 她想起来了
那个早已死去的人的眼神 那个夏天
没有比阳光更深的颜色 颤抖的
万花筒的一天、一年、一个世纪
她站在试衣镜前 忘记了
自己是在商场里 是在
琳琅满目的玩具中间 青一块
紫一块的身体 持久的木然的深情
她换了一件又一件衣服
最终在深夜醒来 嘴里自言自语
说着 写不出的方言 一个
被灯光扭曲的影子
不停地随着灯光跳动 她的一生
一直处于莫名其妙的电压下
静静的她 只能这样 一边说话
一边轻轻把手插进兜里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 任凭大雨
在慢镜头中缓缓落下
皮肤在身上 一点点湿透
我感觉到了
已经没有什么是干燥的 雨那么大
天又那么黑 我张大了嘴巴
但嘴巴里没有语言
我哈哈大笑 但笑声里没有笑意
咿哑学语的一生 天上是彩虹
地上是粪坑 从电视里
每天我都能看到 预定的车祸
在预设的地点 一个接一个按时发生
霓虹灯在雨中 变得湿漉漉的 眼睛
仍然扑朔迷离 五光十色
而我从小就已习惯 在黑夜染色
在白天漂白 一个暧昧的人
一天 悄悄坐到我身边 我走到哪里
他就跟到哪里 我扭来扭去
十分窘迫 我真的尽力了
可实在无法阻止
一双暧昧的手在我身上乱摸
《宣 告》
--挥别北岛
必须转过身 才能
开始一次移动 当阳光
打在她们脸上 她们就随便笑了一下
我望向她们 但我并没有看到
多少细微的东西 早晨的路上还有
一辆垃圾车 一些尘土
塑料袋 污水 太阳绕过
一栋美轮美奂的楼房 我穿过
一个自由市场 从这头到那头
每天我都尽量和车祸
保持一种平行的距离
和一些词语 爱
或者操 以及与之相关的动作
眼神 音调 保持一种暧昧的关系
上下班的路上 高楼的下面
女孩的腹部 阴郁的欲望
如果我不能
过一种真正的人的生活
那么,我渴望
在失踪之前 光明正大地
像禽兽一样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