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样看待沈浩波 
 
   
侯  马 

    沈浩波晚我十年毕业于北师大。面对这个小师弟,一贯好为人师的我却难有师兄的感觉,要我教他什么?教他圆滑?教他世故?教他生活没那么简单?加速他个性的磨砺,象我一样躲在一个温文尔雅的皮囊下面?我不能这么做,我羞于这么做,也无力这么做。
 
    所以沈浩波在我眼里,首先是一个诗歌人物;加上一点感情色彩,我觉得他是一位诤友;内心再虚荣一下,我知道他会被时间教育,使他激进的惹人不快的一面有所收敛。
 
    沈浩波当然是一个响当当的诗歌人物。假如我们也愿意在历史这个任人涂抹的娼妓脸上画两笔的话,我想没人能否认是时年22岁、大学尚未毕业的沈浩波开了后来被称为“知识分子写作”与“民间立场争论”的第一枪。当时我偶然从《中国图书商报》上读到沈浩波的《谁在拿九十年代开涮》一文,立刻强烈地感到了这个作者非凡的艺术洞察力与巨大的行动勇气。我作为一位旁观者,毫不奇怪为什么当时的文坛宿将韩东会给沈浩波写信,于坚会给沈浩波打电话。也毫不奇怪盘峰会上有些人对沈浩波可谓咬牙切齿。在应《峰刃》之邀列举“九十年代诗歌事件”时,我列举“沈浩波发难”,指的就是这件事。盘峰会上,有人故意不提“沈浩波”,说是有个“小孩子”;而时隔不到两年,似乎他又被暗示成“混子和骗子”。这里面出了什么问题呢?我不能接受这样的观点。 

    谈沈浩波,他的变化惹人注目,我有时感叹他的变化,有时怀疑他的变化,主要是太快了,甚至他的容颜也变了。他读大学时我见过他一次,瘦小枯黄,神情木讷,我还安慰他徐江、桑克都是小个子。几个月后一见,《阅读导刊》的沈主任已大腹便便,圆头圆脑,目露凶光,状似斗鸡,他的名声的崛起容貌硬生生配合了他。沈浩波的变化里面有其以一贯之的东西,但也的确令人目不暇接。他学徒期先是惟妙惟肖、以假乱真地模仿过一名知识分子名家,猛醒之后狂吹“八五一代”,紧接“他们”、“非非”,一时“70”后,一时杨黎、何小竹,突然又是“下半身”横空出世。这是一个加速度的行进过程,我看到他身上有一种决绝的、快意的、鲜明的行动力量:他从善如崩,铺天盖地。我知道他是对的,但他这么快地大跃进多少令我怀疑,这里面有多少沉甸甸的东西,又有多少浮起来的东西。也许浩波就是要在一年走完我们许多人十年或者几十年走过的路?
 
    沈浩波是这样的人,他的力量与其说来自于他的才气,到不如说是来自于他的真。由于真,他使我们不习惯,无论是他的朋友还是他的论敌都会对他有一些不舒服的感觉。我希望浩波多捧我,但我同样重视他的批评。这样说吧,当我愿意把一首作品拿出来时,除了重视爱人的意见,我最重视的就是浩波的意见了。因为他直率,不留情面,如果他不满意你的某首作品,他就不会夸。我有时故意自夸或借他人之口夸某首浩波不喜欢的作品,看浩波涨红了脸想反驳又碍于情面张不了嘴的尴尬样,真是开心。我当然不是把浩波当作标准、权威或秩序的制造者,有谁敢虚妄到认为诗歌的权柄在某人手中呢?但浩波的真照亮了我心底许多被遮盖的领域,他倡导的下半身写作是近年来少有的让我认真对待的问题,他捍卫的先锋性昭示着我们内心的妥协和腐烂。许多人不舒服沈浩波是因为他成名太快。“没有在黑暗中摸索的阶段。”但是我要说,对一个真正的诗人来说,成不成名永远不是问题。甚至,成名也是一块试金石,把那些底气不足、心术不正的家伙烧成木炭。中岛一度烦浩波,就是觉得他成名太快。“才几年?”但是从衡山归来,中岛对浩波的态度大转弯,变成了甚是喜爱,原因就是他听了浩波对几位他曾推崇过的诗人的批评,其中洋溢着对极致诗歌、纯粹诗歌赤裸裸的渴求与呼唤。中岛连骂都没挨上,但他承认了浩波。由此我观之,中岛也的的确确是一位有真性情的人。
 
    从内心深处,沈浩波把自己定位为一位诗人。这是他兴奋的中枢,也是他的痛神经。现在,似乎就是这儿出了问题。但是我要说,这根本就不应是问题。有人说浩波诗不好,因此认为他的话也就全不对了;有人说浩波诗歌写作能力低,因此就不配在诗坛混了。我也鼓吹诗歌是天才的事业。我要说,在这点上,沈浩波绝对没问题。仅从2000年的创作来看,沈浩波的《强奸狼》、《我的心事》、《我这个人》、《她叫左慧》、《回忆一种》、《他妈的出租司机》都堪称优秀作品。2000年,沈浩波明显地实现了对他自身而言的一种突破,证明了他作为当代优秀青年诗人的实力。我当然承认这样的观点:什么样的写作都会有杰作。但总会有原则问题、本质问题在里面吧。在创作中也许提倡“政治正确”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理论不能包办创作。但提是仍然要提的,虽身不能也要心向往之。浩波也不能迷信“方向对了一切都对。”写诗会一日千里吗?有的天才一出手就是颠峰,不是颠峰就要耐心等待了。写诗是一辈子的事么?写诗是一万年的事。我读沈浩波的好诗,我不认为这是什么理论指导下的好诗;我读沈浩波的差诗,我倒是明显感到了什么理论的影子。理论也许需要不同于创作的另一个器官来消化。在这里我也指出,浩波关于丑女和乞丐的诗,是一个很浅层的任性表现,我反对。
 
    沈浩波快人快语,快意恩仇。他曾在饭桌上当着我的面说过一句话,这句话在我心里引起过嫉妒和羡慕。沈浩波说:“我最敬佩的文学人物是:韩东、于坚、伊沙、杨黎、何小竹。”这句话声犹在耳,眼前局面已是亲痛仇快。可见,无论是夸人还是骂人,如果没有坚强而柔韧的内心,受伤的永远是自己。